“惡心我了嗎？”
顧晚星那句淬著冰的詰問，如同詛咒，在顧嶼白耳邊日夜回響，伴隨著父親葬禮上低回的哀樂，徹底釘死了他們之間名為“婚姻”的囚籠。
沒有婚禮，沒有祝福，甚至沒有一張像樣的結(jié)婚照。
一周后，一紙冰冷到?jīng)]有任何溫度的結(jié)婚證書，由忠叔親自送到了顧嶼白位于市中心頂級公寓的頂層復(fù)式。這里是他們的“婚房”，一個巨大、奢華、卻空曠得如同冰窖的牢籠。
顧嶼白甚至沒有露面。
他簽字的筆跡，透過傳真紙傳遞過來，龍飛鳳舞，卻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疏離和冷漠。顧晚星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簽名，指尖冰冷。她拿起筆，在另一份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沙沙作響，像在親手埋葬自己最后一點(diǎn)殘存的念想。
忠叔看著眼前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女孩，眼中滿是悲憫和不忍?！靶〗恪贍斔咀罱龅叫┘值氖拢蠣斄粝碌摹€有些遺留問題需要處理，所以……”蒼白的解釋，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忠叔，我明白。”顧晚星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眼神空洞地望著落地窗外繁華卻冰冷的城市天際線，“這里很好，很安靜。謝謝您?！?/p>
忠叔嘆了口氣，留下鑰匙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默默離開了。巨大的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聲響?？諘绲媚苈犚娮约盒奶幕匾?。
顧晚星拖著那條依舊打著石膏的腿，緩慢地、像個幽靈一樣在這座價值連城的囚籠里移動。每一個房間都纖塵不染，昂貴而冰冷，沒有一絲煙火氣，更沒有一絲屬于“顧嶼白”的氣息。主臥的門緊閉著，她甚至沒有嘗試去推開。隔壁的客臥，成了她的棲身之所。也好，距離足夠遙遠(yuǎn)。
婚后的日子，如同凝固的灰色膠體，沉重而窒息。
顧嶼白履行了他的“承諾”——提供物質(zhì)上無微不至的保障。頂級護(hù)工定期上門為顧晚星復(fù)健，最好的營養(yǎng)師搭配餐食，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足以讓她揮霍無度。但他本人，卻如同從這個空間里徹底蒸發(fā)。
他極少回來。
一個月里，顧晚星能聽到指紋鎖開啟的微弱電子音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一次，都伴隨著深夜或凌晨的寂靜。他回來，通常帶著一身清冽的夜氣和難以掩飾的疲憊，有時還有淡淡的酒氣。他從不踏足客臥所在的走廊，仿佛那里是禁區(qū)。他會在書房待到天亮，或者干脆在客廳巨大的沙發(fā)上和衣而臥，天不亮又悄然離去。
即使偶爾在巨大的開放式廚房或者客廳不期而遇，空氣也會瞬間凍結(jié)成冰。
顧晚星會立刻垂下眼睫，像受驚的鳥雀，迅速避開，拖著腿挪回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聽著外面屬于他的、短暫而疏離的腳步聲，心臟在死寂中緩慢地跳動，帶著一種麻木的鈍痛。
而顧嶼白，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一秒。那眼神里，沒有溫度，沒有關(guān)切，只有一種極力壓抑的、根深蒂固的疏遠(yuǎn)，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看到什么臟東西般的本能回避。那晚監(jiān)控定格的畫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眼底，成為橫亙在他們之間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深淵。他甚至吝嗇于一句“腿好點(diǎn)了嗎”的客套詢問。
交流？少之又少。
唯一的聯(lián)系，是通過忠叔或者他那位萬能助理。內(nèi)容僅限于：
“復(fù)健預(yù)約時間已安排，司機(jī)在樓下?！?/p>
“生活費(fèi)已轉(zhuǎn)入賬戶?！?/p>
“林薇家族試圖接觸，已處理?！?/p>
冰冷，高效，如同處理一份不得不履行的商業(yè)合同。
顧晚星的世界，徹底失去了顏色和聲音。
復(fù)健的疼痛是真實(shí)的，但遠(yuǎn)不及心口那片荒蕪來得刻骨。她不再去畫廊，曾經(jīng)摯愛的畫筆蒙上了厚厚的灰塵。巨大的落地窗前，成了她每日消耗時光的固定位置。她蜷縮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抱著膝蓋，看著窗外的云卷云舒，車水馬龍，日升月落。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的眼神，是長久失焦的空洞，曾經(jīng)靈動的星光徹底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灰暗。
抑郁如同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臟，收緊，窒息。食欲銳減，本就單薄的身體更加瘦削，寬大的家居服掛在身上，空蕩蕩的。睡眠成了奢侈品，漫漫長夜，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昂貴的水晶吊燈在黑暗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斑，直到天際泛白。有時，她會無意識地?fù)崦⊥壬媳涞氖啵路鹉鞘撬c這個冰冷世界唯一的、痛苦的連接。
忠叔憂心忡忡，程硯也來看過幾次，委婉地建議是否需要心理干預(yù)，都被顧晚星用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拒絕了。
“我沒事，程醫(yī)生。只是需要……時間。”她說，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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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個下著細(xì)雨的午后，門鈴打破了死寂。
顧晚星蜷縮在窗邊，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對門鈴聲毫無反應(yīng)。直到門外傳來一個熟悉又充滿活力的聲音，穿透厚重的門板：
“晚星！是我！方瑤！開門?。∥抑滥阍诩?！”
是方瑤。那個像小太陽一樣的閨蜜，她終于擺脫了家族的束縛，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殺了回來。
顧晚星空洞的眼神終于動了一下。她掙扎著起身，拖著腿，慢吞吞地挪到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的方瑤，舉著一把滴水的彩虹傘，臉上燦爛的笑容在看到顧晚星的瞬間，如同被寒風(fēng)吹熄的蠟燭，驟然凝固。
“我的天……”方瑤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傘“啪嗒”掉在地上。她幾乎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深陷的眼窩下是濃重的青黑，瘦得顴骨突出，寬大的衣服下空蕩蕩的，眼神空洞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哪里還有半分當(dāng)初那個明媚張揚(yáng)的顧晚星影子？！
“晚星！你怎么……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方瑤的聲音帶著哭腔，猛地沖進(jìn)來，一把抱住了顧晚星冰冷僵硬的身體。那單薄得硌人的觸感，讓方瑤的心狠狠揪痛。
顧晚星的身體在方瑤溫暖的懷抱里僵硬了幾秒，隨即，那層堅(jiān)硬冰冷的殼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她慢慢抬起手，極其輕微地回抱了一下方瑤，聲音沙啞得厲害：“……瑤瑤，你回來了?！?/p>
“我再不回來，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悶死在這金絲籠里？！”方瑤又氣又心疼，拉著顧晚星坐到沙發(fā)上，看著她打著石膏的腿，看著她死氣沉沉的臉，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我都聽說了！那個殺千刀的顧嶼白！他怎么能這么對你？！還有那個林薇！證據(jù)確鑿！他怎么還能……” 方瑤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立刻沖去顧氏集團(tuán)把顧嶼白揪出來痛罵一頓。
“都過去了?！鳖櫷硇谴驍嗨?，聲音平靜得可怕，眼神依舊空洞地望著虛空，“不重要了?！?/p>
“不重要？！”方瑤拔高聲音，“他娶了你！卻把你當(dāng)空氣！當(dāng)垃圾一樣丟在這里不聞不問！這還叫不重要？！晚星！你不能這樣！你不能被他毀了！”
顧晚星輕輕扯了扯嘴角，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毀掉我的……不是他。是我自己?！?她頓了頓，目光終于聚焦在方瑤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和認(rèn)命，“瑤瑤，我累了。真的好累。就這樣吧……至少……他遵守了對爸爸的承諾，給了我一個安身之所。其他的……我不奢望了?！?/p>
方瑤看著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蕪，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顧晚星的心，已經(jīng)死了大半。那個驕傲的、眼里有光的顧晚星，被那個雨夜，被顧嶼白的厭惡，被這場冰冷的婚姻，徹底殺死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方瑤猛地站起來，擦干眼淚，眼中燃起熊熊的斗志，“晚星！你得振作起來！你不能為了一個瞎了眼的混蛋毀了自己一輩子！走！跟我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去哪？”顧晚星茫然地問。
“去一個能讓你喘口氣的地方！”方瑤不由分說地開始幫她收拾簡單的物品，“我認(rèn)識一個朋友，開畫廊的，人特別好！他那地方安靜，氛圍也好，你以前不是最愛畫畫嗎？去他那待著，透透氣，看看畫，總比在這里發(fā)霉強(qiáng)！” 方瑤口中的朋友，正是當(dāng)初收留過顧晚星、在她最落魄時給予幫助的年輕畫廊主理人——周明軒。
顧晚星本能地想拒絕，她只想縮在這個冰冷的殼里。但看著方瑤眼中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和強(qiáng)硬，看著她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的樣子，拒絕的話堵在喉嚨口，最終化作了無聲的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