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周明軒冰冷的公寓里變得粘稠而沉重。顧晚星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日漸枯萎。林薇那番“真相”如同劇毒的藤蔓，日夜纏繞著她的心臟，釋放出羞恥和自我厭棄的毒液。她不敢聯(lián)系任何人，包括方瑤，她害怕從任何人眼中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同情或——更可怕的——鄙夷。她只把自己關(guān)在空曠的房間里，與冰冷的石膏和更冰冷的心為伴，靠著周明軒每日準時放在門口的精致餐食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存。畫廊的工作早已停滯，復(fù)健的預(yù)約被她一推再推，世界仿佛只剩下灰白兩色。
直到那個傍晚。
夕陽的余暉將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刺目的金紅。顧晚星蜷縮在沙發(fā)角落，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燃燒的天空，思緒麻木。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方瑤的名字。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劃開接聽。
“晚星！晚星！！”方瑤的聲音像沖破閘門的洪水，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極度的亢奮，幾乎要震破顧晚星的耳膜，“成了！成了！老K他做到了！我的天！他簡直就是個神！晚星！監(jiān)控！監(jiān)控恢復(fù)了??！”
顧晚星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沖上頭頂，帶來一陣劇烈的眩暈。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泄露著她的震驚。
“雖然只有幾秒鐘！只有包廂門口走廊最關(guān)鍵的那幾秒！畫面還有點糊！但是！但是足夠清楚了！”方瑤激動得語無倫次，“是林薇！清清楚楚！就是林薇！她往你杯子里倒了東西！晚星！你是被陷害的！你什么都沒做錯！是那個毒婦！她給你下了藥?。 ?/p>
每一個字都像驚雷，狠狠劈在顧晚星早已冰封的心湖上！凍結(jié)的冰層瞬間炸裂！不是她！不是她酒后失德！不是她不堪！是林薇！是那個口口聲聲說關(guān)心她、安慰她、甚至為她“自責(zé)”的林薇！從頭到尾，都是她精心策劃的陷阱！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竄起，瞬間燒干了她的眼淚，燒盡了她的羞恥！她不再是那個蜷縮在角落自怨自艾的可憐蟲！她是被欺騙、被陷害、被最信任的人捅刀的受害者！
“視頻！發(fā)給我！現(xiàn)在！”顧晚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近乎兇狠的力量！她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完全不顧腿上的石膏，劇烈的動作牽扯著傷處，帶來尖銳的疼痛，但這疼痛此刻卻像興奮劑，讓她更加清醒和憤怒！
“馬上發(fā)給你！晚星！拿著這個！去找你哥！去找顧嶼白！讓他看看那個賤人的真面目！”方瑤的聲音同樣充滿了力量。
幾秒鐘后，手機收到了一個視頻文件。顧晚星顫抖著手指點開。
模糊晃動的畫面，熟悉的云頂酒店走廊。時間顯示著那個噩夢般的雨夜。林薇穿著精致的禮服，左右張望，臉上帶著一種隱秘的、近乎得意的冰冷。然后，她飛快地從手包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透明瓶子，將里面的液體精準地倒入了她手中的高腳杯！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做完這一切，她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抹得逞的、陰冷的笑意，才推門走進了包廂！
畫面結(jié)束。只有短短幾秒，卻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刺破了林薇精心編織的所有謊言！
“啊——?。 鳖櫷硇前l(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憤怒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燒，燒得她渾身滾燙！她抓起手機，像握著一柄復(fù)仇的利劍，甚至忘了腿上的石膏，單腳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tài)，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
她要去找顧嶼白！現(xiàn)在！立刻！她要把他拉到屏幕前，讓他睜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是誰在背后操縱一切！看清楚他口中那個“不堪”的她，是如何被藥物扭曲了神志的無辜受害者！她要撕下林薇那張偽善的面具！她要他收回那句話！她要他道歉！
復(fù)仇的烈焰支撐著她，讓她忽略了身體的疼痛。她沖出公寓，在路邊不顧一切地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那個刻在骨子里的地址——顧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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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集團頂樓，總裁辦公室。
氣壓低得令人窒息。顧嶼白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孤寂而沉重。他剛剛結(jié)束了與林薇家族代表的又一輪不愉快的談判。林薇父親試圖用商業(yè)合作施壓，讓他對林薇“手下留情”，被他冰冷地回絕。他手上掌握了一些林薇在其他項目上動過手腳的證據(jù)，雖然不足以直接釘死她下藥，但足以讓她和她的家族顏面掃地，付出沉重代價。他在等，等一個時機，也在等……自己內(nèi)心那個無法跨越的障礙。
就在這時，辦公室沉重的木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一聲巨響！
顧嶼白倏然轉(zhuǎn)身，眉頭緊鎖。當他看到門口扶著門框、臉色因憤怒而潮紅、胸膛劇烈起伏、腿上還打著厚重石膏的顧晚星時，眼中瞬間翻涌起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驚愕、擔(dān)憂、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還有更深沉的、揮之不去的痛楚。
“晚星？你怎么……”他下意識地想上前，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
顧晚星根本不等他說完！她像一陣裹挾著雷霆的風(fēng)暴，單腳踉蹌著沖到他面前，無視了他眼中的復(fù)雜，無視了他伸到一半又僵住的手。她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只有復(fù)仇的急切和對真相的渴望！她高高舉起手機，屏幕正對著顧嶼白的臉，手指因為激動和用力而劇烈顫抖！
“看！顧嶼白！你給我看清楚??！”她的聲音尖利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釘子，“看清楚！這就是你相信的林薇！看清楚她做了什么?。 ?/p>
她顫抖的手指狠狠點下播放鍵！
那幾秒鐘的畫面，再次在狹小的手機屏幕上重現(xiàn)：林薇鬼祟張望，掏出藥瓶，倒藥，陰冷的笑容……
顧嶼白的瞳孔在畫面開始播放的瞬間，驟然收縮到極致！心臟像是被一只巨錘狠狠砸中！雖然只有幾秒，雖然畫面模糊，但林薇的動作、神態(tài)，和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不愿深究的疑點瞬間吻合！一股冰冷的、被愚弄的暴怒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真的是她！
她竟然真的對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惡毒之事！
巨大的震驚和憤怒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讓他瞬間失語！他看著手機屏幕，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那畫面和林薇一同刺穿！
顧晚星死死盯著他的臉，捕捉到他眼中那瞬間的震驚和滔天的怒火！她的心在狂跳，血液在沸騰！他看到了！他終于看清了！他明白她有多冤枉了！
“看到了嗎？！”顧晚星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得更高，帶著哭腔和終于得以昭雪的委屈，“是她！是林薇給我下了藥！那天晚上我那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藥物控制了！我是受害者！顧嶼白！你告訴我！我哪里不堪？！我哪里惡心了？！你告訴我?。。 ?/p>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被至親誤解的痛苦，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噴發(fā)！她要他收回那句話！她要他道歉！她要他還她一個清白！
然而，就在她嘶吼著質(zhì)問的同時，那該死的、短暫的監(jiān)控畫面自動循環(huán)播放到了盡頭。最后定格的畫面，不是林薇下藥，而是——顧晚星自己沖出包廂門口的那一幕！
雖然只是模糊的一閃而過，但那姿態(tài)——扶著墻，身體因藥力而痛苦扭曲，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異樣的潮紅，眼神渙散迷離，帶著一種原始的、失控的渴求——卻無比清晰地再次撞入顧嶼白的眼簾！
這個畫面！這個讓他瞬間血液凍結(jié)、惡心感翻涌、成為他無數(shù)個夜晚夢魘的畫面！
即使知道了前因，即使知道她是受害者，但這畫面本身所攜帶的、強烈的感官沖擊和生理性厭惡，如同條件反射般，在真相帶來的巨大沖擊波尚未平息的瞬間，猛地、更兇猛地席卷而來！
“夠了！”顧嶼白像是被這畫面狠狠蜇了一下，猛地抬手，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失控的力道，狠狠揮開了顧晚星遞到眼前的手機！
“啪嚓——！”
手機脫手飛出，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瞬間碎裂成蛛網(wǎng)，那定格在“不堪”瞬間的畫面，在碎裂的屏幕中扭曲變形，顯得更加詭異和刺眼！
顧晚星被他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帶得一個趔趄，本就單腳站立的她根本無法保持平衡，驚呼一聲，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地！腿上的石膏撞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鉆心的劇痛瞬間從腿部蔓延到全身！
“??！”她痛呼出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顧嶼白也被自己的動作驚住了，看到顧晚星摔倒，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想要沖過去扶她：“晚星！”
然而，顧晚星卻猛地抬起頭。她沒有看自己摔痛的腿，甚至沒有看地上碎裂的手機。她的目光，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顧嶼白臉上。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他揮開手機時眼中那瞬間無法掩飾的、濃烈的……厭惡！那厭惡，如此熟悉，如此刺骨！和那個雨夜包廂里，他推開她時，一模一樣！
巨大的絕望如同北極的寒流，瞬間凍結(jié)了她所有的憤怒、委屈和剛剛?cè)计鸬南Ｍ１壬眢w更痛的，是心口那被徹底撕碎的感覺。
顧嶼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著顧晚星眼中那迅速熄滅的火焰，看著她臉上那心如死灰的冰冷和絕望，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痛得他無法呼吸。他想解釋，想說他厭惡的是林薇，是那個畫面，不是她……可那畫面帶來的生理性沖擊和殘留的厭惡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自己都感到恐懼和卑劣！那句盤旋在心底的“對不起”和“我知道”，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顧晚星看著他僵住的手和他臉上痛苦掙扎卻最終化為沉默的表情，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笑容蒼白、破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心死的涼意，比任何哭泣都更讓人心碎。
“原來……”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地，卻帶著萬鈞之力，“即使知道真相……即使知道我是被陷害的……你也還是忘不了那個‘不堪’的樣子，對嗎？”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碎裂屏幕上定格的、自己扭曲的身影，又緩緩移回顧嶼白寫滿痛苦和掙扎的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顧嶼白，你記住的，永遠是我被藥物扭曲后最丑陋的樣子?！?/p>
“你厭惡的，從來就不是林薇的惡毒……”
“你厭惡的，是我?！?/p>
“那個在你心里，永遠定格在‘不堪’瞬間的我?！?/p>
巨大的悲傷和徹底的絕望淹沒了她，淚水卻再也流不出來。她撐著冰冷的地面，掙扎著想站起來，腿上的劇痛和心口的麻木讓她動作艱難而狼狽。
顧嶼白被她的話刺得渾身劇震，臉色慘白如紙。“不是……晚星……”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濃重的恐慌和悔恨，他沖上前想要扶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就在這時，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由遠及近，傳來了尖銳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那聲音穿透厚厚的隔音玻璃，以一種不容忽視的、撕裂般的姿態(tài)，強勢地闖入了這片死寂的空間！
“嗚哇——嗚哇——嗚哇——”
鳴笛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帶著一種命定的、不祥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顧嶼白那微弱的、試圖解釋的話語！
顧晚星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滿是淚痕卻冰冷麻木的臉，看向窗外。城市璀璨的燈火在淚光中模糊成一片光怪陸離的色塊。那鳴笛聲，像極了那個雨夜，將她拖入深淵的聲音。
她看著顧嶼白焦急伸過來的手，看著他被鳴笛聲打斷后更加痛苦慌亂的臉，嘴角那抹破碎的、心死的笑意卻更深了。她沒有再看他，也沒有去碰他的手。她用盡全身力氣，扶著旁邊的茶幾，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腿上的劇痛鉆心，卻比不上心死的萬分之一。
她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石膏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決絕地，朝著辦公室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也踩在自己和顧嶼白之間那道永遠無法彌合的、名為“不堪”的深淵之上。
顧嶼白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眼睜睜看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那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像無數(shù)把利刃，狠狠扎進他的心臟，將他所有未出口的解釋、悔恨和痛楚，徹底絞碎成一片無聲的血肉模糊。
門，被輕輕帶上。
隔絕了他的世界，也隔絕了她最后的光。
只有那尖銳的、如同命運嘲弄般的救護車鳴笛聲，在死寂的辦公室里，在顧嶼白空洞的瞳孔中，久久回蕩，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