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城外的廝殺聲,像一鍋煮沸的水。
我趕到的時候,章叔茂的隊(duì)伍正被崔義玄的人壓在河邊打,河里漂著不少尸體,染紅了半邊水。章叔茂被幾個親兵護(hù)著,胳膊上中了一箭,還在揮著刀喊:“殺!”
“放箭!”我勒住馬,高喊。
跟我來的兩千弟兄里,有一百多個是以前的獵戶,老李把他們編成了弓箭手。此刻他們搭箭上弦,對著官軍的后背射去,箭如雨下。
官軍沒料到后面會來人,頓時亂了陣腳。崔義玄在遠(yuǎn)處的高地上罵了句什么,調(diào)了一部分人回頭迎敵。
“阿竹!帶五百人從側(cè)面沖!”
“是!”
阿竹舉著刀,像頭小豹子似的沖了出去,身后的弟兄們跟著他,喊殺聲震耳欲聾。
我拔出劍,也催馬沖了上去。章叔茂看見我,眼睛都紅了:“陛下!您怎么來了?”
“廢話少說,突圍!”我揮劍砍倒一個官軍,“跟我走!”
我們合兵一處,往桐廬城門沖。守城門的官軍想關(guān)門,被童文寶的人從里面頂住了——他比我預(yù)想的來得快,已經(jīng)帶著人摸到了城門口。
“砰”的一聲,城門被撞開了。我們涌進(jìn)去,把剩下的官軍趕跑,終于關(guān)上了城門。
靠在城墻上喘氣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胳膊被劃了道口子,血順著袖子往下流。阿竹趕緊跑過來,掏出藥膏往我傷口上抹,手都在抖:“姐……陛下,您受傷了!”
“小傷?!蔽彝崎_他,看向章叔茂,“傷亡多少?”
他低下頭,聲音發(fā)?。骸罢哿丝煲话搿€有不少人被圍在城外,怕是……”
我的心沉了沉。這一仗,打得太狼狽了。
童文寶走過來,臉上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陛下,崔義玄把城圍了,外面至少有五千人。”
“他倒是舍得下本錢?!蔽依湫σ宦暎翱磥沓⑹钦婕绷?。”
“現(xiàn)在怎么辦?”章叔茂問,“城里的糧食只夠吃三天?!?/p>
我走到城樓上去看。崔義玄的人在城外扎了營,密密麻麻的,像一群螞蟻。他還挺懂戰(zhàn)術(shù),把東南西北四個門都堵死了,連條縫都沒留。
“他想困死我們?!蔽覍ν膶氄f,“你帶些人,去看看有沒有暗道能出城,哪怕能送幾個人出去報(bào)信也好。”
“是。”
童文寶剛走,阿竹就湊過來,手里拿著個窩頭,遞到我嘴邊:“陛下,你吃點(diǎn)東西。”
我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他又拿出個水囊,喂我喝了兩口。
“阿竹,”我看著他,“你怕嗎?”
他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有點(diǎn)。但跟在陛下身邊,就不怕了。”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這孩子,總是這么實(shí)誠。
傍晚的時候,童文寶回來了,臉色很難看:“陛下,沒有暗道。崔義玄把城外的水道都堵死了,連只鳥都飛不出去?!?/p>
我的心徹底涼了。
章叔胤派人送來的信也到了,說房仁裕的兵馬離睦州越來越近,他守不住,問我要不要回師救援。
回不去了。崔義玄把桐廬圍得像鐵桶,我們根本沖不出去。
“給章仆射回信,”我對送信的人說,“讓他別管我們,帶著人往覆船山撤,能保多少是多少?!?/p>
送信的人愣了愣:“陛下……”
“快去!”
他不敢再勸,轉(zhuǎn)身跑了。
章叔茂看著我,眼圈紅了:“陛下,您這是要……”
“我們不能白死?!蔽铱粗峭獾臓I寨,“得拖垮崔義玄,給他們爭取時間?!?/p>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桐廬城破,就是我們的死期。
可我不后悔。
夜里,我睡不著,就去看弟兄們。他們擠在城墻根下,有的在包扎傷口,有的在嚼干硬的窩頭,還有的在偷偷哭。
我走到一個年輕后生身邊,他才十五六歲,腿上中了箭,疼得直哼哼。我蹲下來,給他換藥膏,他嚇得趕緊想坐起來:“陛下!不敢勞煩您……”
“躺著吧。”我按住他,“疼嗎?”
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不疼!為陛下打仗,不疼!”
我笑了,眼淚卻差點(diǎn)掉下來。
這些人,跟著我起義,圖什么呢?不就是圖個能活下去的盼頭嗎?可我現(xiàn)在,卻要讓他們陪著我死在這里。
“明天,”我站起身,對所有人說,“想投降的,我不攔著。崔義玄要是敢殺降,我在天上也不會放過他。”
沒人說話。過了一會兒,老李拄著拐杖站起來,他的腿在攻城時被砸斷了:“陛下說笑了!咱文佳軍的人,只有戰(zhàn)死的,沒有投降的!”
“對!戰(zhàn)死!”“跟他們拼了!”
喊聲又起來了,比白天更烈。
我看著他們,心里突然踏實(shí)了。
是啊,文佳軍的人,從來就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那就打吧。
哪怕只剩最后一個人,也要讓崔義玄知道,老百姓不是好欺負(fù)的。
我拔出劍,對著城外的營寨,高高舉起:
“明日天亮,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