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客戶會議終于結(jié)束。結(jié)果出乎意料的好，老大緊繃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大手一揮：“小林，這次表現(xiàn)不錯！走，找個地方吃點好的，算是慶功，也算犒勞你這幾天的辛苦！”
林溪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心里卻只想立刻逃離這座城市。她跟著老大走進一家評價頗高的本幫菜館。包廂里，客戶方的幾個負(fù)責(zé)人也在，氣氛很快熱絡(luò)起來。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林溪坐在角落，食不知味，像一尊格格不入的擺設(shè)。她機械地應(yīng)付著偶爾拋來的話題，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寧波的夜景透著一種陌生的繁華。
“小林，別光坐著，嘗嘗這個蟹粉豆腐，他們家的招牌！”老大熱情地招呼著，親自舀了一勺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謝謝老大?！绷窒闷鹕鬃樱粗永锝瘘S誘人的豆腐，胃里卻一陣熟悉的翻攪。這幾天的焦慮和飲食不規(guī)律，讓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包廂厚重的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著經(jīng)理制服的男人側(cè)身引著一個人走進來，臉上堆著殷勤的笑容：“周先生，這邊請，您訂的位置在這邊，靠窗，風(fēng)景最好……”
林溪下意識地抬頭。
時間，再一次凝固了。
門口站著的，正是周嶼。
他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他們。腳步頓在原地，目光掃過包廂里熱鬧的人群，然后，精準(zhǔn)地、毫無阻礙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林溪臉上。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包廂里所有的喧鬧、碰杯聲、談笑聲，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林溪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她手里還捏著那把小小的瓷勺，指尖冰涼，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胃部的抽痛驟然加劇，讓她幾乎直不起腰。
周嶼的眼神很復(fù)雜。最初的意外一閃而過，隨即是深沉的平靜，像不起波瀾的古井。那平靜之下，林溪卻仿佛能窺見一絲極淡的、轉(zhuǎn)瞬即逝的波動，像是投入井底的石子激起的微弱漣漪，快得讓人抓不住。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身形挺拔，氣質(zhì)沉穩(wěn)內(nèi)斂，與記憶中那個穿著T恤牛仔褲、為她橫跨半個城市的少年判若兩人，卻又有一種一脈相承的、讓她心悸的熟悉感。
他沒有立刻移開目光，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隔著喧鬧的包廂，隔著繚繞的飯菜香氣，隔著三個月的時光和一場錐心刺骨的爭吵。那目光像有實質(zhì)的重量，沉沉地壓在林溪的心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周嶼？”林溪的老大率先反應(yīng)過來，驚喜地站起身，“哎呀！真是巧了！來來來，快進來坐！剛還說這次項目順利，得好好慶祝呢！沒想到在這碰上你了！”老大顯然認(rèn)識他，熱情地招呼著，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靜。
周嶼的目光終于從林溪臉上移開，轉(zhuǎn)向老大，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疏離客套的微笑：“王總，好久不見?！彼麖娜莸刈哌M包廂，與老大握了握手，又和客戶方的幾位點頭致意，姿態(tài)從容不迫。
“小林，愣著干嘛？快給周經(jīng)理讓個座！”老大見林溪還僵著，催促道。
林溪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動作太大，膝蓋“砰”地一聲撞在了桌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桌上的碗碟也跟著叮當(dāng)作響。她窘迫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周嶼的視線似乎在她撞到的膝蓋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隨即又平靜地移開，對老大說：“王總客氣了，我那邊還有朋友，就不打擾各位雅興了。改天我做東，再聚?！彼穆曇羝椒€(wěn)清朗，聽不出任何情緒。
“哎呀，這……”老大有些遺憾。
“下次一定?！敝軒Z再次微笑頷首，目光最后在包廂里淡淡掃過，掠過林溪時，沒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然后，他轉(zhuǎn)身，跟著等候的經(jīng)理，從容地離開了包廂。
門，在他身后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他挺拔的背影。
包廂里的熱鬧重新響起，似乎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fā)生。老大還在感慨著“周嶼這小子發(fā)展真不錯”。林溪卻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軟軟地跌坐回椅子上。膝蓋的疼痛還在持續(xù)，胃部的絞痛更是變本加厲。但比身體疼痛更尖銳的，是心口那處被徹底無視的空洞感。他那平靜無波、仿佛從未相識的眼神，比任何憤怒的指責(zé)都更讓她絕望。
他走了。再一次。 像每一次一樣，決絕，干脆，不留一絲念想。 他甚至不屑于給她一個多余的眼神。
林溪低下頭，看著碟子里已經(jīng)涼掉的蟹粉豆腐，金黃的顏色變得黯淡。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塊，送進嘴里。豆腐很嫩，蟹粉的鮮香依舊濃郁。可舌尖傳來的味道，卻只有一片冰冷的苦澀。
從寧波返回杭州的高鐵上，林溪一路沉默。窗外飛馳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周嶼在包廂門口那最后平靜無波的一瞥，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腦海里，反復(fù)灼燒。
回到杭州，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工作，加班，失眠，胃痛。只是這一次，那空洞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死寂。她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僥幸。他就在寧波，他很好，而他，已經(jīng)將她徹底從生命中抹去。這個認(rèn)知，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她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