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跳井?
我不由一怔。
不久前見圣女,她還朝我耀武揚(yáng)威,怎會突然跳井自盡?
徐晝明眼神冷若霜雪。
“如今她昏迷不醒,宮人說她見過最后一人便是你,你究竟同她說了什么!”
“我已承諾不會讓她入府,你何必如此?將她逼死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一怔,后知后覺回過神來,原來他在懷疑我!
可我與她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
“圣女為國付出,比所有人都愛惜這條命,怎會自尋短見?”
他的揣測令我心底發(fā)寒,我只能竭力為自己辯解。
“況且你比所有人都清楚,即便是最狼狽時(shí),我也從未生過害人之心!”
幼時(shí)我在冷宮受人欺凌,三日不進(jìn)水米,只會哀求欺凌我的宮女賞一口飯。
在廟中祈福,卻被污蔑與沙彌茍合,聲名狼藉,只能吞下委屈,以守宮砂驗(yàn)明正身。
這些,佛子都看在眼中。
若不是當(dāng)年他在廟中,為我拭去眼角淚水,我怎會對他心生愛慕?
又怎會整整十年,每月出宮向他表白一次。
他難道一點(diǎn)不清楚我的為人么?
可徐晝明只是淡淡闔眸,掩去所有失望。
“人心易變,人都是會偽裝的。”
“臣只覺從未認(rèn)清公主,后悔與公主相識!”
這些話句句如刀,將我的心割碎。
我從未想過,他竟是這般看待我。
甚至能說出寧愿從未遇見我。
原來十年,亦不能改變他對我的偏見。
明明預(yù)言出現(xiàn)之前,我就已經(jīng)做好犧牲自己,成全所有人的準(zhǔn)備。
當(dāng)真是我不自量力。
好在再過十八日,這場鬧劇就都可以結(jié)束了。
那日之后,京中謠言四起。
“圣女當(dāng)真癡情,為國師愿做到這般地步,該嫁國師的本也是她,真是......”
“可惜被那災(zāi)星搶先一步,可憐這對苦命鴛鴦!”
我不予理會,只一心想去寺中求證,姐姐是否真的回來過。
到菩提樹下,果然見到一把新鎖。
刻字寫著“樂安常安”,分明出自姐姐之手!
我恨不能將平安鎖融進(jìn)血中,淚流滿臉,再抑制不住思念。
“姐姐,我好想你——”
身后驟然傳來熟悉聲音,語調(diào)溫柔。
“樂安?!?/p>
呼吸剎那停滯,我不可置信回頭看去,
那道魂?duì)繅艨M的身影正站在菩提樹下,朝我露出淺笑。
我大步撲進(jìn)她懷中,將她緊緊摟住,生怕眼前一切是場鏡花水月的夢。
常憐卿揉著我腦袋:“姐姐也很想你。”
動作間衣袖滑落,露出她潔白手臂上觸目驚心青紫痕跡。
她腕間守宮砂消失不見,身上帶著若有若無腥咸味。
我剎那明白了什么,渾身抑制不住顫抖。
她孤身遠(yuǎn)赴圣地,又獨(dú)自一人回京。
不必想也知曉,會遭受怎樣非人折磨。
“姐姐,你受苦了......”
常憐卿身體一僵,更溫柔為我拂去臉上淚水。
“傻妹妹,姐姐不苦,我答應(yīng)過你,你成婚之日一定會為你求得一把平安鎖?!?/p>
她目露滿足神色:“姐姐做到了,余生心愿,只是你能好好活著,一生安樂?!?/p>
一生安樂......
我不忍告知她夜合歡真相,埋頭進(jìn)她懷中,緊緊環(huán)抱住她腰身。
“這次回來,便不準(zhǔn)走了!”
常憐卿眼眶微濕:“不走了,姐姐答應(yīng)你?!?/p>
她溫?zé)釡I水滴在我眉心。
“樂安,離家太久,我想母親了,你能不能再為我做一次櫻桃酪?”
我拼命點(diǎn)頭:“好,我這就帶你去!”
拉她時(shí),她卻分毫不動。
我不解回頭,見常憐卿淡笑著搖頭拒絕。
“樂安,姐姐有些累了,就在菩提樹下等你?!?/p>
風(fēng)雪吹得她瘦弱身形微顫,仿佛隨時(shí)要消散無形。
“姐姐......?”
常憐卿只是沖我擺擺手:“姐姐會一直在菩提樹下等你?!?/p>
我莫名一陣心慌,但迎著她期待目光,只得強(qiáng)忍下不安。
雙手不住發(fā)抖,好幾次握不住廚具。
做完櫻桃酪,我一刻不停往外狂奔。
才見菩提樹影,臉上正要掛起笑容,一聲驚慌大喊打碎我美夢。
“不好了!菩提樹下多了一具女尸!”
櫻桃酪猛然砸落在地。
不安感如同洪流,將我整個(gè)溺斃。
我沖到菩提樹下,那道倩影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一具冰冷尸體。
腦中一片空白。
我連滾帶爬,沖過去將她抱入懷中。
她好冷,臉也冷,手也冷。
我握緊她雙手,將臉貼在她額間。
可無論怎么捂,她的溫度再也回不來了。
怎么會這樣?
明明她方才還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大雪迷亂人眼,仿若一夜白頭。
那道聲音又出現(xiàn)在耳邊。
“這塊染血手帕是樂安公主姐姐遺物,常憐卿在圣地,被所謂的佛門圣地弟子輪流侵害?!?/p>
“心灰意冷之際,她想起遠(yuǎn)在京城的小妹,只想與家人做最后道別?!?/p>
“漫漫三千里風(fēng)雪路,沒人知道,她如何能一步一步走回京城?!?/p>
我仿佛拽住最后希望,對天磕得頭破血流。
“倘若你真的是預(yù)言——”喉嚨脹痛到說不出話,“能不能幫幫我,救救她!”
沒有人回應(yīng)我。
那道聲音冷漠如神佛,永遠(yuǎn)只將蒼生掛在嘴邊。
而命如螻蟻草芥的我們,從不被神佛救贖。
沒有人救常憐卿,亦沒有人救我。
我崩潰大哭,直到雙手凍得再也沒有力氣,與她一同摔在雪地間。
一樣?xùn)|西從常憐卿懷中掉出,正是那塊連接我們?nèi)置玫挠襁B環(huán)。
這是數(shù)年前,父皇贈與母親的定情信物,
帝王說它象征連理枝,寓意永不分離的愛情。
母親便將它分給我們?nèi)置谩?/p>
姐姐將它帶去圣地祈福,兄長將它帶去異國和親,我則當(dāng)作護(hù)身符。
如今一語成讖。
哪是什么愛情,分明是此生噩夢的開始。
攥著染血玉連環(huán),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我失去了此生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