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二月前后,老左突然來到渤海灣,說有件事要找我商量。我原本是打算,
等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以后就去海南度個小假,從2016年開年到一七年年初,
我經(jīng)營的那家舊貨店出了不少麻煩事,整整一年來焦頭爛額,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如今難得閑暇,我確實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衫献髤s勸我取消這次的行程,他說,
他的事,不管是對于他來說還是對于我來說,都非常重要。我問老左到底是什么事,
他又無論如何都不肯說,搞得我一點脾氣都沒有。沒辦法,
雖說對于老左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我心里十分不爽,可他既是我的“上家”,
也是渤海門閥的監(jiān)理人,對于他,我無論如何都要保持一份最基本的尊敬。三月底,
我總算將店里的事處理干凈,本想趁著老左不在偷偷去機場,可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似的,
我剛出店門,就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堵在了胡同口,遠(yuǎn)遠(yuǎn)地沖著我笑。我知道,
這一次他是吃定我了,迫于無奈,只能打消了度假的念頭,當(dāng)著老左的面把機票給退了。
這時候他才向我坦白,說他之所以來找我,是想給我做一次專訪,
將我這些年的經(jīng)歷整理成書。對于這個提議,起初我心里非??咕?。
我不是一個喜歡站在前臺的人,更不希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被太多人知道。
可老左卻打定了主意,竟然賴在我家不走了,他軟磨硬泡了整整一個月,
最終還是撬開了我的嘴。其實,我之所以答應(yīng)老左,還是因為他的一番話,
打到了我的心坎里。老左說,人活著,總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些足跡,
如果我不將自己的經(jīng)歷說出來,也許,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就會變成被忘卻的十年。
他是一個害怕忘卻的人,我也是。四月中旬,
我和老左約在了渤海灣南岸的一個青年公社,這家店新開不久,
我們兩個就是僅有的兩個顧客,每天一大早,我們就坐在大廳里,由我口述這些年的經(jīng)歷,
老左來記錄和整理。如上所述,這是我的故事,但寫下文字的人,是老左。
在提及這些年的經(jīng)歷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先說說行當(dāng)里的一些舊聞,
至少讓人家知道我們這個行當(dāng)是干什么的。老左卻說沒有這個必要,
他這些年常常和邪尸、鬼物一類的東西打交道,見得多了,就覺得行當(dāng)里的事已不足為奇,
反而對我本人的經(jīng)歷更感興趣。在這件事上我和老左有了分歧,最后雙方各退一步,
他承若會在適當(dāng)時候好好解釋一下我們這個行當(dāng)?shù)挠蓙?,而我則靜下心來,
開始向他講述這十年來的經(jīng)歷。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應(yīng)該是在2006年初秋入的行,
眨眼間,已經(jīng)過去十年有余了,可當(dāng)初發(fā)生的事,至今還歷歷在目。而就在入行前不久,
我經(jīng)歷了一件奇事,也是打那時候開始,我的人生就徹底偏離了正軌。
記得那是2006年八月初,我開著車,和魯老板一起去魯中地區(qū)送貨,在返程的途中,
路過一個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秦馬嶺”的地方。我的故事,也正是從這里開始的。
當(dāng)時正值盛夏,車?yán)锏目照{(diào)壞了,加上秦馬嶺一帶的路況不好,車子提不起速,
即便我和魯老板搖下了車窗,也沒有多少風(fēng)幫我們解暑。
那感覺就像是坐在了一個熱騰騰的燜罐里,渾身的毛孔全是張著的,汗水直流,
我身上的衣服全給浸透了,漆得難受,于是就干脆脫了上衣,一邊開著車,
一邊用臟衣服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魯老板平時比較貪吃,一身的肥膘,車子在路上顛簸,
他身上的肉也跟著顛,汗從他身上濺起來,全飛到我這邊來了。我擦了把汗,
對他說:“老魯,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你那汗到處亂甩,弄的人沒法開車。
”魯老板扇著蒲扇:“今年怎么這么熱,我靠,直接不抵擋啊。
”我撥弄兩下空調(diào)開關(guān),忍不住向他抱怨:“前天就告訴你空調(diào)壞了,你不修,
熱也是你自找的?!泵看挝冶г故裁吹臅r候,魯老板都會直接將我的話給忽略了,
他看了我一眼,然就就把頭扭向了車窗那邊,嘴上還說著:“這地方我來過。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扯開話題,就沒搭理他。過了一會,
魯老板又指著左手旁的一條小路嚷嚷起來:“拐進去?!蔽页菞l小路看了眼,路很窄,
路面還坑坑洼洼,還不如現(xiàn)在這條路好走呢,而且朝這個方向走,我們也回不到高速上去。
這時候魯老板又朝我這邊湊了湊,笑瞇瞇地說:“咱一塊吃炒雞去吧?
”我說:“吃什么炒雞啊,你看看幾點了。再過兩個小時就得黑天,
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今天是你媳婦的陽歷生日,你要是趕不回去,弄不好她又要折騰你。
”其實我也知道,現(xiàn)在說這話完全多余,魯老板只要是起了吃興,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聽我這么一說,魯老板當(dāng)場就笑了:“不礙事,前幾天剛給她過完陰歷生日。哎,
我跟你說啊,那條路上有個小店,你別看人家門頭小,做出來的炒雞那叫一絕,味道可正了!
”我將車子停在了路旁,朝小道上觀望了一下,這條路雖然窄,但特別長,
一眼望不到頭,在小路兩側(cè),就是兩排稀稀拉拉的楊樹,哪有什么飯店啊。
眼前的景象讓我大皺眉頭:“這地方哪有飯店?除了土就是樹。
”魯老板舔著臉沖我笑:“走過這條路,一進村就能看到那個小飯店了,
村里人自己開的,捯飭得很干凈?!笨礃幼铀氰F了心要去吃雞了,對于此,
我只能無奈地嘆口氣:“這么長的路,咱們進村天就黑了,今天晚上還能回得去嗎?
”魯老板:“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咱先好好吃他一頓,回頭再找個地方好好住他一宿。
過了秦馬嶺有個鎮(zhèn)子,明天一早咱找個地兒修修空調(diào),你想啊,開車回去還得三四個小時,
這么熱的天,誰能扛得住啊。”我看看天色,回一句:“等上了高速就涼快了。
”魯老板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又說:“不說這些沒用的,咱先去吃炒雞,
回頭我給你漲工資?!薄熬偷饶氵@句話呢。”我一邊這么說著,一邊踩下油門,
將車開上了那條坑坑洼洼的小路。大概是因為很快就能吃到美食了,魯老板心情大好,
話也變得多了起來。我這邊開著車,就聽他在旁邊說:“前頭那個村啊,叫馬步屯,
別看這個村子小,門道可多著呢?!彼f到這就頓住了,
我很配合地接了一下話茬:“什么門道?”魯老板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又朝我這邊湊了一下,小聲說道:“村子外圍有條河,水不算深,可村里頭沒人敢下去。
當(dāng)?shù)厝硕颊f,那條河里盤著一個落水鬼,凡是下河的人都會被它盯上,只要蹚進了河道,
就別想活著上岸?!薄斑@種事你也信?”我說:“估計是村里人為了不讓孩子下河,
故意編出來嚇唬人的?!币娢沂沁@樣的反應(yīng),魯老板顯得很不爽:“你咋還不信呢?
村里頭的人可是說得真真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就信,我小時候還碰到過鬼打墻呢。
”我頓時樂了:“什么鬼打墻啊,我都聽老板娘說了,你那次是偷喝了高粱酒,
又怕你家老爺子發(fā)現(xiàn),就趁著半夜躲在了玉米地里,結(jié)果因為酒勁太大,你喝得五迷三道的,
進去就出不來了,后來還是老板娘把你找回來的?!濒斃习灏孜乙谎郏骸八纻€屁,
我那天晚上就是碰到鬼打墻了。哎,我問你啊,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想了想,
說:“沒見過,不好說?!濒斃习澹骸耙悄奶煺嬗錾狭?,你怕不怕?
”我說:“有什么好怕的?我嬸子說過,像我這種從小練把式的人,身上煞氣重,
一般的小鬼不敢招惹我。再說了,我連你老婆都不怕,還能怕鬼???
”魯老板兩眼一瞪:“張若非,我說你有勁沒勁啊,老提她干什么!
”我沖他樂:“當(dāng)然有勁啊,尤其是看到老板娘折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特別帶勁,
特別爽?!濒斃习迨浅隽嗣膽謨?nèi),我三番兩次提他老婆,就是想堵住他的嘴,
他老在我旁邊嘰嘰喳喳,弄得我沒法專心開車。他狠狠白我一眼,在這之后就不說話了。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我也總算得以專心開車。上了這條小路以后,
剛開始路況確實很差,車身顛得厲害,讓我?guī)缀鯖]辦法握好方向盤,好在走了一陣子,
顛簸感就消失了,而隨著天色漸暗,溫度也慢慢降了下來。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
從車窗外吹進來的風(fēng)就很涼了,我被凍得顫了兩顫,于是停下車子,打算將衣服穿上。
剛套好袖子,就聽魯老板在一旁問我:“若非,咱們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了?
”我感覺他的語氣不太對,就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當(dāng)時魯老板正拿后腦勺對著我,
我也沒看到他的表情。在這之后,我看了一下手表,又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小路,
嘆了口氣:“都兩個多小時了,你說的那個店也忒遠(yuǎn)了吧,估計等咱們到了那,
人家早就關(guān)門了?!薄吧洗挝襾淼臅r候,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到村口了呀。
”魯老板慢慢將臉轉(zhuǎn)向了我:“我現(xiàn)在咋這么冷呢,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
”他說話的時候,我的眼睛一刻也沒從他臉上挪開過,此刻他的臉色煞白,
乍一看就像是渾身的血氣全都被抽空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