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陽殿的雪,落得比別處更靜,像怕驚擾了殿內(nèi)的暗流。貂蟬住進(jìn)偏殿的第三日,就嘗到了曹操“軟禁”的滋味——門窗都被換了更厚的楠木,外面守著八個面無表情的衛(wèi)兵,連送飯的宮女,都得隔著三丈遠(yuǎn)把食盒放下,像喂籠子里的鳥。“姑娘,鮮卑人的殘部,昨夜燒了城西的織坊?!贝禾遗踔粺熿蒲诘摹奥尻柎骸?,錦緞上的麥浪紋被燒得蜷曲,像條死去的蛇,“張屠戶的婆娘為了搶這半匹錦,胳膊被燒傷了,還說……還說聽見鮮卑人喊‘拿貂蟬的頭,祭軻比能’!”
鮮卑人果然報復(fù)來了!貂蟬的指尖掐進(jìn)掌心,血珠滴在錦緞的焦痕上,像朵新開的紅梅。她走到窗邊,望著殿外白茫茫的宮墻,墻頭上的積雪里,藏著幾支閃著寒光的箭——是曹操加派的弓箭手,名為“保護(hù)”,實為監(jiān)視,若鮮卑人真沖進(jìn)來,這些箭說不定先射向自己?!按禾?,把那盒‘魚凍膠’拿來?!滨跸s突然轉(zhuǎn)身,眼里閃過一絲銳光,“再找些最細(xì)的蠶絲,要白的?!濒~凍膠是黏合蠶絲用的,細(xì)蠶絲能做什么?春桃雖疑惑,還是趕緊拿來。只見貂蟬將蠶絲在魚凍膠里浸過,又在燭火上烤了烤,蠶絲立刻變得又韌又透明,像極了頭發(fā)絲?!澳憧??!滨跸s拿起一根蠶絲,對著光比了比,“鮮卑人擅長射箭,卻不懂中原的‘纏絲術(shù)’。把這蠶絲纏在窗欞上,夜里有人靠近,一碰就會發(fā)出細(xì)響,比衛(wèi)兵可靠?!?/p>
入夜,顯陽殿的寂靜被一聲脆響打破——是蠶絲被碰斷了!貂蟬猛地睜眼,只見窗外閃過幾個黑影,穿著鮮卑人的皮袍,手里的彎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皝砹?!”春桃嚇得臉色發(fā)白,往床底鉆。貂蟬卻沒動,抓起枕邊的金步搖,瑪瑙珠被她攥得發(fā)燙。她走到門邊,聽著黑影翻墻的動靜,突然揚(yáng)聲喊:“曹公!鮮卑人殺進(jìn)來了!您的弓箭手怎么還不動手?”這聲喊得又急又響,像往熱油里潑了瓢冷水。墻頭上的弓箭手本想等黑影靠近貂蟬再動手(最好是兩敗俱傷),被這么一喊,頓時慌了神,亂箭齊發(fā),竟射死了兩個黑影。
剩下的鮮卑人見狀,知道中計,怒吼著往殿內(nèi)沖。貂蟬早算準(zhǔn)他們會從偏門進(jìn),提前在門后堆了半車織錦用的竹竿,黑影一撞門,竹竿“嘩啦”倒下,正好砸中他們的腿。“抓活的!”貂蟬對著窗外喊,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弓箭手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跳下墻頭,將摔在竹竿堆里的鮮卑人捆了個結(jié)實。曹操的親信許褚?guī)е粟s來時,只看到滿地的鮮卑人尸體,和站在殿門口、發(fā)絲微亂的貂蟬,手里還攥著那支金步搖。“姑娘沒事吧?”許褚的絡(luò)腮胡上還掛著雪,眼神里帶著驚訝——他沒想到這弱女子竟能自救?!巴胁芄母?,有驚無險?!滨跸s指著被捆的鮮卑人,“他們嘴里有東西,像是密信?!?/p>
果然,從一個鮮卑人的牙縫里掏出塊羊皮,上面畫著顯陽殿的地形圖,標(biāo)注著“貂蟬臥房”“弓箭手位置”,最下面還有個模糊的“魏”字——是曹操的某個手下,勾結(jié)了鮮卑人!許褚的臉?biāo)查g黑了,扛著羊皮就往曹操的寢宮跑。貂蟬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出戲,就是演給曹操看的:我能幫你抓內(nèi)鬼,留著我,比殺了我有用。
第二日,曹操果然沒來問罪,反而賞了些上好的絲線,讓她“安心織錦”。但貂蟬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她開始織一幅巨大的“中原輿圖錦”,從許昌到鄴城,從并州到洛陽,每個城池的位置,都用不同顏色的絲線標(biāo)注,洛陽城用的是金線,鄴城用的是銀線,并州用的是靛藍(lán)線——這既是向曹操表忠心(“我心里裝著你的天下”),也是在暗中梳理人脈,哪些地方有自己人,哪些地方是險地??椀洁挸菚r,貂蟬的指尖突然頓住——銀線在錦緞上繞了個圈,像個未完成的結(jié)。她想起曹丕臨走時說的“等我回來”,想起他繡得歪歪扭扭的鴛鴦,心口像被蠶絲纏緊了,又酸又脹。
“姑娘,曹丕公子從鄴城派人來了,是個織工打扮的漢子,說……說帶了‘洛陽春’的新樣式。”春桃悄悄進(jìn)來,手里捧著個錦盒,盒底藏著張紙條。紙條上是曹丕的字,比之前有力多了:“鮮卑殘部已被我在鄴城截殺,內(nèi)鬼是爹身邊的長史陳琳。他想借鮮卑之手除你我,再嫁禍呂玲綺。我已將證據(jù)交給許褚,你小心?!标惲眨烤褪悄莻€寫《為袁紹檄豫州文》罵曹操“贅閹遺丑”的文人!難怪他恨曹丕——當(dāng)年曹丕力主不殺陳琳,如今反被反噬。貂蟬捏緊紙條,突然覺得這顯陽殿的墻,薄得像層錦緞,誰都能捅個窟窿。
她立刻在“中原輿圖錦”的鄴城位置,用銀線繡了只展翅的鷹——這是她和呂玲綺約定的暗號,意為“有內(nèi)鬼,速查”。繡完讓春桃交給呂玲綺安插在織坊的人,轉(zhuǎn)送去并州。不出三日,許昌就傳出消息:長史陳琳“畏罪自縊”,房梁上還掛著他與鮮卑人通信的羊皮——顯然是許褚動的手,曹操默許了。貂蟬站在輿圖錦前,看著鄴城的銀鷹,突然覺得這權(quán)力場,比狼居胥山的戰(zhàn)場更兇險,殺人不見血。
這日,曹操突然駕臨顯陽殿,手里拿著那幅輿圖錦,眼神復(fù)雜:“織得不錯。洛陽周邊的流民,快餓死了,你去安撫一下吧——帶著‘錦云堂’的織工,教他們織錦換糧,也算積德?!弊屗x開顯陽殿?貂蟬的心猛地一跳,隨即明白——曹操這是把她當(dāng)成了安撫流民的工具,若流民鬧事,正好拿她問罪;若安撫好了,也能顯他“仁德”?!版窳??!彼バ卸Y,目光落在輿圖錦的洛陽位置,那里的金線在燭火下閃著光,像個等待她的漩渦。
離開顯陽殿的那日,許昌的雪停了。貂蟬坐在馬車上,看著宮墻越來越遠(yuǎn),手里攥著那支金步搖,瑪瑙珠映著陽光,亮得刺眼。車過洛陽城外的織坊時,張屠戶的婆娘帶著百姓們在路邊等著,每人手里都舉著半匹“洛陽春”,錦緞上的麥穗、桃花、吹笛人,在初春的風(fēng)里飄得像活的。“姑娘!俺們等你回來!”百姓們的呼喊聲震得馬車簾發(fā)顫。
貂蟬撩開簾子,對著他們揮手,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知道,這一去洛陽,面對的不僅是流民,還有曹操藏在暗處的刀,曹丕在鄴城的牽掛,呂玲綺在并州的呼應(yīng),以及那些藏在錦緞經(jīng)緯里的人心。馬車駛進(jìn)洛陽城時,夕陽把城墻染成了茜草紅。貂蟬突然從袖中掏出塊新織的錦緞,上面用金線繡了個小小的“丕”字,被她悄悄塞進(jìn)車座的縫隙里——這是她的私心,是藏在天下輿圖里的,一點點溫?zé)岬呐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