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的風,裹著黃河的腥氣,刮得驛館的窗紙嘩嘩作響,像無數(shù)只手在外面拍門。貂蟬跟著曹丕的馬車抵達官渡時,夏侯惇的軍帳外已經(jīng)圍滿了人。軍醫(yī)們進進出出,個個臉色凝重,帳簾掀開的瞬間,能瞥見里面的血腥氣,混著艾草的澀味,嗆得人直咳嗽?!霸趺礃恿??”曹丕拽住一個出來的軍醫(yī),玉冠上的流蘇被風吹得亂晃。軍醫(yī)撲通跪下,聲音發(fā)顫:“將軍中的是‘牽機引’,毒在骨髓里,神仙難救……臨死前,他一直喊‘貂蟬’的名字,還說……還說要燒了‘洛陽春’!”
牽機引?貂蟬的心猛地一沉。這毒是江南特產(chǎn),入口時像蜜糖,發(fā)作時卻能讓人四肢抽搐如牽機,正是郭圖的老家廬江的毒物!他果然沒死,還借“洛陽春”下了毒,把所有罪責都推到自己身上?!鞍氧跸s拿下!”帳外的偏將怒吼著拔刀,“定是這妖女與郭圖勾結,害了將軍!”士兵們的刀瞬間圍了上來,刀光在腥風里閃得刺眼。貂蟬沒躲,反而往前一步,指著帳外晾曬的“洛陽春”:“諸位請看!這錦緞上的牡丹花蕊,針腳比普通繡工粗三倍,里面藏著的,就是‘牽機引’的毒針!郭圖的人繡功拙劣,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偏將愣了愣,讓人摘下一朵牡丹,用刀尖挑開花蕊——果然有根細如發(fā)絲的銀針,針尖泛著青黑,正是“牽機引”的痕跡?!斑@……”偏將的刀僵在半空?!安恢惯@些?!滨跸s從袖中掏出塊云母片,是呂翔留下的,對著陽光照向錦緞,“大家看牡丹的陰影處,有個極小的‘郭’字,是用米湯寫的,干了就看不見,遇水才顯形!”一個士兵端來水,潑在錦緞上,果然現(xiàn)出個模糊的“郭”字,筆畫歪歪扭扭,正是郭圖的筆跡。
帳外的士兵們都愣住了,看向貂蟬的眼神從敵意變成了驚訝。偏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終于收了刀:“是末將魯莽了?!辈茇д驹谝慌?,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釋然:“我就說,她不是那樣的人。”他轉身對士兵們說,“傳令下去,封鎖官渡渡口,嚴查所有攜帶‘洛陽春’的人,尤其是廬江口音的!”
“姑娘,將軍醒了!”帳內(nèi)突然傳來軍醫(yī)的驚呼。貂蟬和曹丕連忙走進帳內(nèi)。夏侯惇躺在榻上,臉色蠟黃,左眼的黑布被血浸透了,右手緊緊攥著塊東西,見貂蟬進來,突然松開手——是半塊“夏”字佩,玉佩上沾著牙印,顯然是他忍痛咬過的?!岸尽枪鶊D的人下的……”夏侯惇的聲音氣若游絲,獨眼里卻迸出厲光,“他說……要讓你替他背黑鍋,再借曹操的手……殺了你和洛陽的織工……”“我知道?!滨跸s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冰涼,卻在聽到“洛陽織工”時微微一顫,“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定會把他揪出來?!毕暮類淖旖浅冻鰝€笑,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擔,眼睛慢慢閉上,手卻還攥著那半塊佩。軍醫(yī)連忙上前探脈,隨即松了口氣:“將軍只是脫力,毒暫時控制住了!”
帳內(nèi)的人都松了口氣,帳外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喊殺聲。曹丕的侍從沖進來:“公子!不好了!郭圖帶著殘部,劫了官渡的糧倉,說要燒糧逼我們放他走!”又是糧倉!貂蟬想起洛陽西倉的麥子,想起并州山洞的糧,突然明白了——郭圖最恨的不是她,是“安穩(wěn)”,他見不得百姓有糧吃,見不得天下太平。“我去!”貂蟬抓起榻邊的短刀,是夏侯惇防身用的,刀鞘上還刻著“忠”字,“他要的是我,我去引他出來?!薄安恍?!”曹丕攔住她,玉磬聲隨著他的動作急促起來,“太危險!郭圖是亡命之徒!”“我不去,他會真的燒糧?!滨跸s推開他的手,目光落在帳外的“洛陽春”上,“你帶士兵從側翼包抄,我從正面去,就說……我?guī)Я速~冊,要跟他做交易?!边@是誘敵深入的計策。曹丕看著她眼里的決絕,突然從腰間解下塊玉佩,塞到她手里——是塊龍紋佩,比“魏”字佩更貴重,“拿著這個,若他敢動你,就說曹丕的人就在附近,他跑不了。”
貂蟬握緊龍紋佩,轉身沖出帳外。郭圖的人果然在糧倉外叫囂,火把照得糧囤像座座火山,幾個被綁的糧官哭喊著:“別燒!那是三軍的糧??!”“貂蟬來了!”郭圖站在糧囤上,手里舉著個火把,臉上的疤在火光里像條蜈蚣,“把賬冊交出來,再自斷一臂,我就放了他們!”“賬冊在我懷里?!滨跸s往前走了幾步,短刀藏在袖中,指尖的龍紋佩硌得生疼,“但我要先看糧官平安離開?!惫鶊D揮了揮手,兩個嘍啰推著糧官往這邊走。就在糧官離貂蟬還有幾步遠時,她突然將龍紋佩往空中一拋,玉佩在火光里劃出道弧線:“曹丕!動手!”郭圖下意識地抬頭看玉佩,就在這剎那,貂蟬的短刀脫手而出,正中他握火把的手腕!火把“呼”地掉在地上,卻沒燒起來——地上的“洛陽春”是她早就讓人換過的,浸了水,燒不著。“中計了!”郭圖怒吼著拔刀,卻見糧囤后沖出無數(shù)曹軍,曹丕的玉磬聲在夜空中格外響亮,像催命的鐘。
混戰(zhàn)中,郭圖想跳河逃跑,卻被趕來的張遼一戟挑中后背,釘在了岸邊的柳樹上。他看著貂蟬,嘴里涌出黑血:“妖女……你贏了……但曹操……不會放過你……”張遼拔出畫戟,郭圖的尸體撲通掉進黃河,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像片被沖爛的“洛陽春”。
糧倉保住了,糧官們對著貂蟬磕頭謝恩,士兵們舉著刀歡呼,聲音震得黃河的冰都在顫。曹丕走到她身邊,撿起地上的龍紋佩,上面沾了點血,像朵開在玉上的花:“你膽子真大?!滨跸s笑了,風吹亂了她的鬢發(fā),露出耳后新長的凍瘡,像顆未熟的櫻桃:“比不過公子敢信我?!?/p>
回到驛館時,天已經(jīng)亮了。春桃從洛陽趕來,手里捧著那半塊“秋錦”,錦緞上的青衫人笛聲旁,多了條奔騰的黃河:“姑娘,洛陽的織工們聽說您沒事,連夜織了這個,說……說官渡的水,連著洛陽的河,咱們都是一家人?!滨跸s摸著錦緞上的黃河,突然想起呂布賬冊上的話:“并州的山,洛陽的水,原是連著的?!彼ь^看向許昌的方向,曹操的“錦云堂”還在等著她,但此刻,她心里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夏侯惇醒來后,讓人送了句話:“許昌的路難走,但你走得穩(wěn)?!辈茇t在她的“秋錦”上題了行字:“織錦如織世,一針一民心?!?/p>
黃河的水在官渡渡口嘩嘩地流,像支沒唱完的歌。貂蟬知道,許昌的風還會刮,曹操的猜忌也不會消失,但只要手里的織梭還在,心里的百姓還在,這條路,她就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