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像老天爺豁開了一道口子,兜頭澆下,砸在廉價塑料雨衣上,噼啪作響。
我的小電驢,這輛不知轉(zhuǎn)了幾手、渾身關(guān)節(jié)都在呻吟的老伙計,
在駛過這片能閃瞎人眼的頂級別墅區(qū)時,終于徹底咽了氣。車頭燈掙扎著忽閃了兩下,
像個垂死者的嘆息,然后徹底熄滅。引擎蓋下傳來幾聲徒勞的“咔噠”聲,便再沒了動靜。
車輪死死咬在濕透的路面上,紋絲不動?!安伲 币宦暤秃鸹熘晁噙M喉嚨,又冷又澀。
手指狠狠抹了把臉,抹開的只有冰涼的雨水,還有一股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和絕望。
這鬼地方,連個能避雨的屋檐都像是鑲了金邊,拒人千里。我跳下車,腳下一滑,
濺起的臟水瞬間濕透了褲腳。冰涼的濕意貼著皮膚往上爬,凍得我牙齒打顫。只能咬著牙,
使出全身力氣去推那堆沉重的廢鐵,沉重的鏈條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
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勞。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徒勞地空轉(zhuǎn),濺起渾濁的水花,
車身卻如同生了根。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從身后劈開雨幕,帶著引擎低沉的咆哮。
一輛線條流暢得如同刀鋒的黑色跑車,毫無征兆地緊貼著我的小電驢停下,輪胎碾過積水,
濺起的水墻嘩啦一聲,毫無憐憫地潑了我滿頭滿臉。冰冷的泥水順著脖子鉆進衣領(lǐng),
激得我渾身一哆嗦。接著是第二輛,第三輛……紅的、黃的、藍的,
顏色囂張的超跑如同嗜血的鯊魚群,無聲地圍攏過來,將我和我的破車?yán)г谥醒搿?/p>
引擎低吼著,在寂靜的雨夜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最前面那輛黑色跑車的車窗無聲降下。一張年輕、英俊卻寫滿不耐煩的臉探了出來。
他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襯衫,袖口隨意挽起,露出一塊亮得晃眼的手表。他皺著眉,
像驅(qū)趕什么礙眼的垃圾一樣,對著我揮了揮手?!拔?!送外賣的!”他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
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zhì)感,“長沒長眼?擋道了!趕緊把你那破銅爛鐵挪開!
晚舟的車在后面等著呢!”晚舟?這個名字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我死寂的心湖,激起微瀾。
我下意識地抬頭,目光穿透密集的雨簾和氤氳的水汽,
投向后面一輛線條更為優(yōu)雅、顏色是月光般清冷的銀灰色跑車。
那車的車窗也緩緩降下一條縫隙。僅僅是一瞥。車窗縫隙后,露出小半張臉。
肌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白得如同上好的細瓷,沒有一絲瑕疵。挺直的鼻梁,
勾勒出優(yōu)美的側(cè)影。唇色很淡,像初春沾了露水的櫻花瓣。
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烏黑發(fā)絲貼在光潔的額角。她的眼神很靜,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沒什么溫度地掃過我,掃過我身旁那輛可憐的小電驢,掃過這混亂又狼狽的場面,然后,
又漠然地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看了一幕與己無關(guān)的街景。顧晚舟。
金融系那位傳說中的人間絕色。整個A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字。家世顯赫,成績頂尖,
美得驚心動魄卻又冷得像塊捂不化的冰。她是云端之上遙不可及的明月,而我,
是爛泥里掙扎的塵埃。我們之間,隔著億萬星河。她的目光像冰錐,
刺得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一股混合著自慚形穢的寒意從脊背竄起?!奥犚姏]?聾了?
”黑色跑車?yán)锏母欢荒蜔┑匕错懥死?,尖銳的聲音撕裂雨幕,“別耽誤顧女神的時間!
趕緊滾蛋!”“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玩意兒,擋著顧女神的路了!
”另一輛紅色跑車?yán)飩鱽砗逍β?,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喂,哥們兒,你這車還能動不?
要不要哥幾個幫你‘挪挪’?”一個染著黃毛的家伙探出腦袋,做了個撞的手勢,
引起一陣更加放肆的哄笑。
哄笑聲、引擎的低吼、刺耳的喇叭聲、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根鞭子抽打在身上。
臉頰火辣辣地?zé)饋?,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無處遁形的羞恥。
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車把,指尖用力到發(fā)白,指關(guān)節(jié)硌得生疼,
才勉強壓下喉嚨口那股翻涌的酸澀和咆哮的沖動。在這群天之驕子眼里,
我大概連路邊的石子都不如。我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雨水和泥土腥味的冰冷空氣嗆進肺里,
激起一陣劇烈的咳嗽。雨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咬緊牙關(guān),我弓下腰,
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車把上,雙腳蹬在濕滑的地面,試圖再次推動這輛該死的車。
鏈條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車身卻依舊固執(zhí)地紋絲不動。每一次發(fā)力,
都像是在嘲笑我的渺小和無能。就在這時,身后那一片刺耳的哄笑聲和引擎聲,
毫無預(yù)兆地、突兀地低了下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住。雨聲驟然清晰起來,
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砸在那些昂貴的車頂上。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寂靜在蔓延。
我弓著腰,維持著那個狼狽的推車姿勢,下意識地回過頭。心臟,毫無征兆地,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那輛銀灰色的跑車,車門開了。
一只纖細白皙的腳,踩著一雙設(shè)計簡約卻顯然價值不菲的白色平底鞋,
穩(wěn)穩(wěn)地踏進了路面積聚的、渾濁的水洼里。積水立刻漫過了鞋面。水花濺起,
在她米白色的褲腳上留下深色的、刺目的斑點。她就這樣下了車,走進了傾盆大雨之中。
一把巨大的、一看就品質(zhì)極好的黑色雨傘在她手中“嘭”地一聲撐開,
像一朵驟然綻放的墨蓮,瞬間隔絕了頭頂那片喧囂的雨幕。傘面很大,足以將她整個人,
甚至她身邊好大一片區(qū)域都庇護起來。雨點密集地砸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
她朝著我走來。一步,一步。高跟鞋踩在水洼里的聲音,在詭異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嗒,
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周圍所有富二代的心臟上,踩在我驟然失序的心跳上。
她走得并不快,步態(tài)卻異常穩(wěn)定,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容置疑的從容。
冰冷的雨水在她周身織成一片迷蒙的簾幕,她穿行其中,
那張足以傾城的臉在傘下顯得愈發(fā)清晰,也愈發(fā)疏離。雨水打濕了她鬢邊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
貼在白皙的頰邊,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感。周圍那幾輛超跑里,
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富二代們,此刻全都噤若寒蟬。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嘴巴微張,
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像是集體目睹了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天方夜譚。
雨水順著他們的車窗流下,模糊了他們呆滯的表情。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雨聲,
和她向我走來的腳步聲。我僵在原地,渾身濕透,像個剛從河里撈出來的傻子。
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那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沖撞,
擂鼓一般咚咚作響,震得耳膜嗡嗡直響。喉嚨干澀得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推車的姿勢早已忘了,雙手還死死抓著車把,卻感覺不到一絲力量。她終于走到了我面前,
停下。距離很近,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縷極淡的冷香,像雪后初霽的松林,
清冽又遙遠,瞬間蓋過了雨水的土腥味和我身上廉價雨衣的塑料味。
那把巨大的黑傘微微前傾,將我頭頂那片肆虐的暴雨也一同隔絕在外。
冰冷的雨滴不再砸在我臉上、頭上,只有傘沿落下的水珠連成線,
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流動的屏障。我甚至能看清她濃密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水珠,
看清她那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里,平靜無波,卻又深不見底,像藏著整片冬夜的星空,幽冷,
神秘。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然后,她動了。
那只握著傘柄的、骨節(jié)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極其自然地往前一遞。黑色的傘柄,
就這么突兀地、不容拒絕地,塞進了我那只還沾著泥水、凍得有些僵硬的手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微涼的皮膚,那瞬間的觸感像微弱的電流,沿著手臂猛地竄上脊背,
激得我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就想縮手??伤^來的力道很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拿著?!彼穆曇繇懫稹2桓?,甚至有些清冷,穿透嘩嘩的雨聲,清晰地落在我耳邊。
沒有起伏,沒有溫度,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我像根木頭一樣杵著,
手里握著那還帶著她掌心微涼溫度的傘柄,大腦徹底宕機。這把傘很沉,沉得我?guī)缀跄貌环€(wěn)。
她卻沒有再看我,目光平靜地越過我,落在我那輛熄火的小電驢上,
又淡淡掃了一眼周圍那些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超跑。她的視線所及之處,
那些車窗里的腦袋像是被無形的針刺了一下,紛紛縮了回去?!坝甏?,”她再次開口,
語氣依舊是那種平淡的、毫無波瀾的陳述,“上車,我送你?!鞭Z——!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引爆了死寂的空氣?!芭P槽?!我他媽沒聽錯吧?
”黑色跑車?yán)锏母欢偷嘏牧艘幌路较虮P,喇叭刺耳地尖叫起來?!邦櫷碇?!你瘋了?!
”另一個聲音尖銳地響起,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他誰???一個送外賣的!臟死了!
”“晚舟!別開玩笑了!快回來!”有人焦急地喊著。“媽的,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運?
”“顧女神今天吃錯藥了?”質(zhì)疑、憤怒、嫉妒、難以置信的驚呼……像燒開的沸水,
在雨幕中炸開。那些昂貴的跑車引擎再次發(fā)出躁動不安的低吼,如同被激怒的野獸。
我握著那把沉甸甸的傘,站在她撐起的這一小片干燥空間里,聽著四周炸開的喧囂,
感覺自己像個被架在火上烤的傻子。巨大的荒謬感和更加強烈的惶恐感攫住了我。她為什么?
圖什么?羞辱我?還是……某種我完全無法理解的上層人士的游戲?
冰冷的雨水順著傘沿流下,在我腳邊匯成小小的溪流。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干澀發(fā)疼,擠出的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陌生:“不…不用了,顧…顧同學(xué)。
謝謝…謝謝你好意。我…我叫個拖車就行?!甭曇粜〉脦缀醣挥曷曆蜎]。
顧晚舟似乎根本不在意周圍那些快要掀翻天的噪音,也沒有理會我那磕磕巴巴的拒絕。
她只是微微側(cè)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臉上,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
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败?,丟這里?!彼Z調(diào)平平,
像是在處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明天會有人來處理?!彼f完,不再看我,徑直轉(zhuǎn)身,
走向她那輛銀灰色的跑車后座。車門在她身后無聲地打開,像一張沉默等待的口。
我僵在原地,手里握著那把價值不菲的傘,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丟下這輛雖然破舊卻是我唯一謀生工具的小電驢?
坐上那輛我連靠近都覺得會玷污了它的豪車?四周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背上,帶著鄙夷、嫉妒和赤裸裸的惡意?!安?!顧晚舟你什么意思?
”最先開口的富二代猛地推開車門,幾步?jīng)_了過來。雨水瞬間澆濕了他昂貴的襯衫,
他指著我的鼻子,臉因為憤怒而扭曲,“為了這么個玩意兒?你他媽耍我們玩呢?
”顧晚舟的腳步頓住了。她站在打開的車門旁,緩緩轉(zhuǎn)過身。雨傘的陰影遮住了她上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唇。她沒有看那個暴怒的富二代,
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越過他的肩膀,精準(zhǔn)地刺向那輛黑色跑車?yán)锏钠渌恕?/p>
那目光如有千鈞之重,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諝夥路鹚查g凍結(jié)了。
那個沖到我面前的富二代,所有叫囂的臟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斷在喉嚨里。
他臉上暴怒的表情僵住,隨即飛快地褪去,變成了一種混雜著驚懼和難以置信的蒼白。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像是被那目光凍住了舌頭。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
撞在自己那輛跑車的車門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其他超跑里探出的腦袋,
也如同受驚的烏龜,齊刷刷地縮了回去。車窗迅速升起,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引擎不甘的低吼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嘩嘩的雨聲,敲打著這片死寂的戰(zhàn)場。
絕對的寂靜再次降臨,比剛才更加壓抑。顧晚舟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彎腰,
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進了那輛銀灰色跑車的后座。車門依舊敞開著,像一個沉默的邀請,
又像一道冰冷的審判。我站在傘下,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腳邊濺開冰冷的水花。
手里那把傘沉得仿佛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周圍那些無形的目光消失了,
但被那目光凌遲過的感覺還在,火辣辣地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
越收越緊。丟下車?這輛破車是抵押了我爸的身份證才租來的,是我活命的家伙什!可留下?
顧晚舟剛才那個眼神……我毫不懷疑,如果我不照做,那個沖過來的富二代,
或者他身后那些人,會立刻像惡狼一樣撲上來把我撕碎。騎虎難下。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又冷又硬,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氣。
指尖死死掐著冰冷的傘柄,試圖從中汲取一點可憐的勇氣,卻只感覺到一片滑膩的冰涼。
我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最后看了一眼那輛在暴雨中顯得更加破敗可憐的小電驢。
它歪倒在那里,像一個被遺棄的、無聲的嘲諷。然后,我動了。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
一步一步,挪向那扇敞開的車門。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積水里,寒氣順著腳底直往上鉆。
車內(nèi)的暖氣和皮革混合的奢華氣息撲面而來,與外面濕冷的雨夜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氣息非但沒有讓我感到溫暖,反而像無數(shù)根細針,密密地刺著我的皮膚。我低著頭,
不敢去看車?yán)锏娜魏蔚胤?,更不敢看后座那個模糊的身影。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顫抖的手,
將手中那把濕漉漉的黑傘小心翼翼地收攏。冰冷的雨水順著傘尖滴落,
在干凈得能照出人影的昂貴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刺目的濕痕。我動作一僵,
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那濕痕像一個丑陋的污點,烙印在完美無瑕的世界里,
也烙印在我卑微的尊嚴(yán)上。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逃離的沖動攫住了我。
但車門在我身后無聲地、輕柔地關(guān)上了,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雨,也徹底隔絕了我的退路。
輕微的震動傳來,車子平穩(wěn)地啟動,滑入雨夜。車內(nèi)空間寬敞得驚人,卻安靜得可怕。
只有頂級音響里流淌著極其低微、如同背景噪音般的舒緩鋼琴曲,
還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送風(fēng)時幾不可聞的嘶嘶聲??諝饫飶浡强|清冽的冷香,無處不在,
無孔不入,將我身上廉價雨衣的塑料味和泥水的土腥味襯托得更加不堪。
我像個闖入圣殿的乞丐,蜷縮在靠近車門的位置,身體僵硬得如同凍僵的木頭。
濕透的褲子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片冰冷的黏膩感,每一次輕微的顛簸都讓我心驚肉跳,
生怕自己身上的水汽會玷污了這車?yán)锶魏我患雌饋矶純r值連城的物件。
我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怕驚擾了這片死寂的奢華。時間在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暗刂?。
” 清冷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靜,像一塊冰投入死水。我猛地一顫,
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喉嚨干澀發(fā)緊,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了幾次,才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桂苑小區(qū),3棟……樓下就行,
謝謝?!甭曇粜〉孟裎米雍吆?,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前方駕駛座上的司機,
一個穿著筆挺制服、戴著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沒有回頭,只是沉穩(wěn)地應(yīng)了一聲:“好的。
”聲音同樣毫無波瀾,聽不出任何情緒。導(dǎo)航屏幕無聲地亮起,輸入目的地,
路線規(guī)劃在幽藍的光線中延伸。車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鋼琴曲還在若有若無地流淌。
我死死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那雙手粗糙,指節(jié)粗大,
指甲縫里還殘留著剛才推車時蹭上的黑泥,在車內(nèi)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丑陋、骯臟。
強烈的自慚形穢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來,幾乎要將我溺斃。
我用力地、反復(fù)地在濕漉漉的褲子上擦拭著手指,試圖抹掉那些污跡,卻只是徒勞,
反而把褲子蹭得更濕更臟。雨點密集地敲打著車窗,外面霓虹的光影在玻璃上扭曲、拉長,
飛速掠過,如同一個光怪陸離、與我格格不入的幻夢。車內(nèi)的暖風(fēng)開得很足,
吹在濕透的身上,卻只讓我感到一陣陣發(fā)冷。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磕碰起來,
我用力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才勉強止住?!袄??”那個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渾身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fù)u頭,動作幅度大得有些可笑,
聲音繃得死緊:“不…不冷!謝謝!”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聽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
那縷冷香似乎更濃了,纏繞著我,提醒著我身處何地,與誰同車?!皠偛拍莻€,
”顧晚舟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是在談?wù)摯巴獾奶鞖猓笆橇质系牧咒J。他父親,
是校董之一?!蔽颐偷靥痤^,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撞得肋骨生疼。林銳?林氏?校董?
這幾個詞像帶著尖刺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認(rèn)知上。
那個沖下車指著我鼻子罵的富二代……他背后竟然是校董?
那個掌握著無數(shù)學(xué)生生殺大權(quán)、高高在上的存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