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婉寧,你別沖動,你腰傷了,先回屋歇著?!?/p>
“有什么話,咱們關(guān)上門,一家人慢慢說,行嗎?”
我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跟他說,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我沒理他,扶著劇痛的腰,從旁邊繞過去,抓起我的包袱。
那里面是我所有的家當(dāng),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我大學(xué)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二百多塊錢。
婆婆王翠娥沖上來,一把將包袱從我手里奪了過去。
“想跑?門兒都沒有!”
“進(jìn)了我們顧家的門,你人是顧家的,錢也是顧家的!”
她動作麻利地打開包袱,把里面的衣服抖落一地,精準(zhǔn)地掏出了我用手絹包著的那沓錢。
她把錢在手心里拍了拍,塞進(jìn)自己兜里,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貪婪笑容。
我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再看看散落一地的舊衣服,心徹底死了。
王翠娥搶了錢還不算完,她和顧書涵一左一右地將我架住。
我被她們拖著往外走,雙腳在地上劃出兩道無力的痕跡。
“你們要干什么!放開我!”
我拼命掙扎,可腰上的劇痛讓我使不出力氣。
我絕望地看向顧書辰。
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看著我被他的母親和妹妹拖出家門。
他們把我塞進(jìn)肉聯(lián)廠那輛拉貨的三輪摩托車斗里,一路顛簸,來到廠區(qū)最深處的冷庫。
高大厚重的鐵門上結(jié)著白霜,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
“我看你還怎么跑!還怎么去外面瞎咧咧!”
王翠娥和顧書涵合力將我推進(jìn)去,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媽!書涵!你們不能這樣!”
顧書辰在門口喊道,聲音里卻聽不出一絲焦急。
王翠娥回頭啐了他一口。
“你懂個屁!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還真以為我們老顧家是好欺負(fù)的!”
“哐當(dāng)”一聲巨響,厚重的鐵門在我面前關(guān)上,落了鎖。
我聽見外面?zhèn)鱽硭麄冞h(yuǎn)去的腳步聲,和顧書涵得意的笑聲。
“媽,這下她可老實了,看她還怎么跟我們橫!”
“走,回家!你爸買了條大鯉魚,今天咱們好好慶祝慶祝你進(jìn)供銷社!”
用我的人生,去慶祝他們的勝利?
冷庫里的制冷機(jī)嗡嗡作響。
寒氣透過唯一的單薄襯衣侵入我的身體,順著骨頭縫往里鉆。
我閉上眼睛,浮現(xiàn)出他們一家人圍著桌子。
吃著紅燒鯉魚,喝著熱湯,慶祝顧書涵得到我工作的場景。
那樣的溫馨和暖,與我此刻身處的冰冷地獄,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我不能讓這群惡毒的人得逞。
我扶著墻壁,一點點地在黑暗中摸索。
手指被粗糙的墻壁磨破了皮,手被凍得僵硬漸漸沒了知覺。
終于,我在墻角摸到了一個凸起的鐵盒子,上面有一個紅色的、圓形的按鈕。
緊急制動開關(guān)!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拍了下去。
“咔噠”一聲,嗡嗡作響的制冷機(jī)停了下來。
我繼續(xù)摸索著尋找出口,終于在墻壁上方找到一個小小的排氣窗。
我一點點地把生了銹的鐵絲網(wǎng)掰開,從那個狹小的窗口擠了出去。
外面是肉聯(lián)廠堆滿了雜物的后院。
我從高高的窗臺上跳下來,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
我只有一個念頭,去姨媽家。
那是養(yǎng)育了我八年的地方,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的“娘家”。
一路跌跌撞撞,終于跑到了姨媽家所在的那個熟悉的筒子樓下。
姨媽家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明亮的燈光和陣陣歡聲笑語。
我顫抖著手,輕輕推開了門。
“親家,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
“要不是你幫忙,我們家老周這個副科長,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姨夫那諂媚的聲音,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哎呀,這說的哪里話,咱們都是一家人!婉寧那孩子能嫁到你們顧家,那是她的福氣!”
“就是,就是!老顧廠長說了,只要婉寧一過門,這事兒立馬就辦!真是守信用!”
“就是可憐了婉寧,她爸媽那邊,咱們可就說是通知了。”
“他們工作忙來不了,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原來,我被最親近的姨媽一家,明碼標(biāo)價地賣給顧家,只為換一個副科長的職位。
而我遠(yuǎn)在在京市的父母,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我悄悄地帶上門,隔絕了里面所有的溫暖和丑惡。
我在鎮(zhèn)上的代銷店里,借用老舊的黑色轉(zhuǎn)盤電話,撥通了京市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父親熟悉的聲音。
“喂?哪位?”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積攢了所有的委屈、疼痛和絕望,都化作一聲沙啞的哽咽。
“爸......我被人欺負(fù)了?!?/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父親雷霆震怒的聲音。
“婉寧!你在哪兒?別怕,爸爸馬上就來!”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一個世紀(jì)。
就在我堅持不住的時候,三輛黑色的紅旗轎車,停在了我的面前。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筆挺中山裝、身姿挺拔的男人快步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