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果 第五章 終章
耳邊是一群神婆在低聲念咒,面前是母親冰冷的尸體和父親冷漠的態(tài)度,啟一在棺材前梗著脖子僵硬地跪著。
那天看清來者后,他立馬反應過來,抱著媽媽往下跑,他爸剛從車庫出來又慌里慌張地折返進去開車,附近的醫(yī)院僅需十幾分鐘就能到,但啟一坐在后座崩潰地流淚時,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媽的生命從他環(huán)抱著的指尖流逝。
擊中腹部的那槍,子彈貫穿右肺,無力回天。
啟一一瞬間墜入冰窟。
他爸從外地請了個神婆回來,神婆當日做法后一口咬定他被邪祟附身,是怨鬼投胎會弒父殺母,不可留在家里。警察找他做了幾次筆錄,從監(jiān)控所見的角度打斷他、質疑他。
接著是一個溫柔和藹的醫(yī)生,不管他說什么,醫(yī)生都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因為恐懼而混亂模糊了的每個場景,直到他已經(jīng)分不清某些細節(jié)是真實發(fā)生的,還是他根據(jù)當天的情況自己杜撰的。
“啟一,我不想你坐牢?!?/p>
他爸用一份寫有“妄想癥”的診斷書將他從這段痛苦的回憶中拉了出來。
所以當大華來找他時,他已經(jīng)能平靜地、不抱有任何期待地復述整個故事了。
第二天是母親下葬的日子,啟一不被允許去現(xiàn)場,他坐在房間,等著葬禮結束,爸會派一輛車來接他,將他送進一個他爸至少沒有去待過、所以期盼能不那么可怕的牢籠。
那個鬼娃娃的目的就是假借他之手殺了他媽嗎?這么多天沒出現(xiàn)是不是已經(jīng)離開他家了?
是不是在醫(yī)院配合治療,過段時間就能回家了?還是爸打算把我永遠關在那里?畢竟神婆說我還會殺了他。
鬼娃娃真的存在嗎?還是我真的瘋了?有人相信我說的話嗎?畢竟永遠無法證明。
啟一恍惚地想著,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了大華的聲音。
“啟一......啟一......我相信你......啟一......”
“啟一!”
等等,好像真的是大華的聲音。啟一站起來,凝神又聽了一會兒。
“啟一!啟一開門!”
真的!
啟一跑下樓,才出房子,斜眼一瞟,看見泳池里居然又漂浮著一只死貓!染血的漣漪在陽光照射下比夜晚更增添了一分妖異,啟一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虛弱地身體和剛清醒了一點的精神都被這只赫然出現(xiàn)的死貓狠狠擊中,他膝蓋一軟跌跪在草地上。
“啟一!啟一!給我開門!”
聲音好似從深淵上方的洞口傳來,啟一想回應,可剛一張口就嘔吐了出來。
門外傳來尖銳的剎車聲,然后門被打開了,大華擠過司機率先跑到啟一面前,一只手將啟一撈起來:“怎么了?怎么在這吐了?”
司機在后面關切道:“啟一,你怎么了?你不舒服要不要我告訴你爸?”
啟一深吸了一口氣,抬眼望向泳池,清澈湛藍的水面上哪里還有什么死貓?
他好似只吊了一口氣在:“大......華,它,它還在這?!?/p>
大華讓啟一倚著自己站穩(wěn),說:“我就是為這個來的?!?/p>
司機還站在旁邊:“怎么樣,啟一,現(xiàn)在能去醫(yī)院嗎?”
大華轉過身,說:“你給他爸去個電話,幫他收拾收拾東西,我先扶他到車上歇會吧?!?/p>
司機不疑有他:“行,我上去給他拿行李?!?/p>
等司機接到指示說先送啟一去醫(yī)院,收拾好行李出來時,哪里還找得到兩個少年的身影。
下了網(wǎng)約車,大華攙扶著啟一往自家后院去,啟一恢復了些精神頭,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讓我奶給你驅驅這鬼。她挺厲害的,我親眼見過好多離譜事兒,試試看她能不能看到那個鬼娃娃呢?”
啟一抬眸看他,說:“怎么試?”
“你人來就行?!?/p>
后院,大華奶奶已經(jīng)做好準備,院心擺放著一個草墩,草墩半徑一米的地上不均勻的灑了些雞血,外圈擺放了幾張符咒。大華扶著啟一坐過去,自己退出來了。
大華奶奶雙手在空中緩慢地舞動,嘴里不清不楚地念著咒語,圍著啟一一圈一圈地走著。
突然,院里的溫度驟降,一陣寒風從桑樹枝頭刮來,地上貼著的符咒被吹得獵獵作響,大華奶奶定住,望著院子的某一處,呵斥到:“這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大華和啟一同時望過去,兩人都屏住呼吸,聚精會神地聽著。
良久的沉默過后,大華奶奶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道:“孽債不可移,惡果當自食,勿再擾亂人事!”
這幾句話說得太輕,和狂風卷裹在一起,啟一聽得并不真切。
不一會兒,大華奶奶從衣襟里掏出一個銅鈴,沖那個方向搖了搖:“去罷,去罷。因果已還?!?/p>
霎時狂風立停,溫度回暖,好像太陽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恩澤剛剛似乎忽略了這個小院,此刻趕緊從桑葉間投射下斑駁的樹影,灑在兩個迷茫的少年身上。
大華奶奶搖了搖頭,看了啟一一眼,說道:“造孽啊?!?/p>
“奶奶?!?/p>
“進來,先讓你同學吃午飯吧?!?/p>
啟一剛剛吐過,肚子空空如也,這下也確實覺得餓了。大華進廚房下面條,啟一和奶奶坐在桌邊,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奶奶說:“是個小男孩,被槍打死的?!?/p>
這么一說,啟一回想起來,當時鬼娃娃臉上的黑洞確實很像被槍從后腦近距離射擊,導致前面的臉被子彈巨大的沖擊力摧毀而形成的。啟一心中騰起希望,既然能看到,剛才還能交流,一切都有法可解了。
“孽業(yè)無解?!?/p>
啟一正想追問是什么意思,褲兜里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啟一一看,是陌生來電,猜想可能是醫(yī)院,猶豫了一會,最終沒按下掛斷鍵。
“喂?!?/p>
“你好,請問是張啟一嗎?”
“額,我是?!?/p>
“我們是永康區(qū)公安交通管理部,您的父親在永福路與建安路交匯處與一輛貨車發(fā)生撞擊,當場死亡。請您現(xiàn)在到永康區(qū)殯儀館認領尸體?!?/p>
最終也是餓著肚子去的殯儀館。
大華陪著一起去的,接連遭受雙親身亡打擊的啟一讓大華想起了兒時的自己。
啟一家里的親戚不算多,基本都是隔了幾代人的,本來從外地趕來參加了他媽的葬禮,如今還沒離開,便幫著這個未成年的侄兒料理他爸的后事。醫(yī)院、警局都打了申請,辦理好他爸的事后再入院,后續(xù)對他的精神評估、出院許可權也都轉交給了社區(qū)。
啟一都還沒來得及從見鬼的可怕境遇中回神,再回顧這段經(jīng)歷時,就已經(jīng)覺得,見到鬼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人生大事了。
兩人終于有空好好坐下來聊天的時候,已經(jīng)是啟一入院的第二天了。
大華陪啟一在醫(yī)院的小廣場上曬太陽,啟一說:“到底怎么回事,告訴我吧?!?/p>
大華沉默著,這段時間每次啟一見到他時,他都是這幅樣子,有同情,有震驚,有猶豫,也有害怕。
“你覺得現(xiàn)在還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接受的?”
“那我希望你心平氣和地聽完,然后努力讓自己忘了這事兒,慢慢走出來,行嗎?”
“說吧。”
一年前,啟一的爸爸到泰國拿“貨”,這筆交易走漏了風聲,幾個人被泰國警方追擊,他爸沿街逃了十幾分鐘都沒甩掉追捕,拐進某個小巷里,偶然推開了一間居民房,剛想關門就被女主人發(fā)現(xiàn)了,女主人才只發(fā)出一個音,就被他一把樓過死死捂住口鼻,等聽到警察沒有停留從門前跑過良久,再放開,女人已經(jīng)死了。
偏偏這時候男主人也從房里出來了,他當即舉起消音槍對著男人額心開了一槍,男人倒地后他才發(fā)現(xiàn)有個小男孩站在走廊目睹了一切。
“啊!”小男孩尖叫一聲撲在爸爸的身上使勁搖晃爸爸的身體。
啟一他爸對準男孩的后腦勺又開了一槍。
他本來只想甩開警察,沒想殺人,但是做這種生意,他一直明白,每一秒的猶豫都有可能再次將他送進監(jiān)獄,自從他有了孩子以后,做事更加小心謹慎。他迅速在家里翻找工具,擦干血跡、處理指紋,找出了兩個睡袋,將三個人分開裝好,茶幾下面是一個巨大的連體柜,他將尸體放在里面。
做好一切,黎明將至,他看了一眼整潔的屋內,反鎖上門走出了巷子。
本來這次出國就沒走正規(guī)途徑,只要推延點時間,他一旦回國,這屋子里再發(fā)生任何事情都找不到他頭上。
而小男孩目睹了父母被殺經(jīng)過,積怨成鬼,尋尋覓覓找到了他家。
小男孩雖是仇恨深重的厲鬼,但是因為年紀小也認不清人事,他看到啟一家也是三口人,以為可以將他們全部殺死讓自己和父母附身重生,直到大華奶奶一語點醒,善惡終有報,自人食自果。
小男孩說他不會再來找啟一了。
啟一聽完,什么也沒說,眼睛看著遠處,找不到一個焦點。
大華還想再說兩句,啟一雙唇微微張開:“你走吧?!?/p>
大華沒再去找過啟一,他持續(xù)關注泰國新聞,幾個月后,有一則幾分鐘的簡訊提到:因鄰居反應聞到惡臭,警察入室發(fā)現(xiàn)一滅門慘案,尸體已腐爛得面目全非,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調查中。
至于是否有一天能調查出結果,以及啟一的父親究竟是意外還是惡果,大華不再去想了,就像他對啟一說的,他也在努力讓自己忘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