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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迦葉心臟漏跳一拍。
他呆愣半晌,猛地抬頭:
“你再說一遍?!?/p>
周圍安靜,裴迦葉全身骨頭仿佛都在咯咯作響,好像地獄歸來的修羅惡鬼。
小沙彌從未見過裴迦葉這模樣,撲通一聲跪下。
“都是弟子胡說,只是外面的人以訛傳訛,再加上云娘子三日都沒來,弟子這才輕信了謠言!”
“云娘子福澤深厚,想來只是想念法師,又不好意思開口……”
裴迦葉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舒緩了幾分。
想到去年他忘記我的生辰,我生氣裝病,騙了他兩個月。
裴迦葉無奈搖頭:
“棠兒這是氣我失約,又胡鬧?!?/p>
這次是他的錯,棠兒此刻一定氣得將他的被子扔了出去。
“詛咒他人,身死要入三惡道,往后要謹言慎行?!?/p>
一如既往的溫聲教導。
只是裴迦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令小沙彌脊背發(fā)寒。
裴迦葉冷臉摒退仆從,在院中來回踱步。
連日來的不安,此刻卻愈發(fā)濃烈。
終于,他撩開衣袍,翻身上馬。
“裴郎,別離開我,求求你……”
沈昭昭一臉病色扶著門框,語帶哭腔。
話音未落,她一下癱倒在地,猛地嘔出一口血。
丫鬟也勸說,“法師,沈娘子自打受驚后,人都憔悴得不成樣子了,眼看祈福好了一些,您若中途離開破了功法,沈娘子的身子恐怕又要遭殃了!”
裴迦葉攥緊韁繩的手,緩緩放松。
靜室內(nèi),祈福誦經(jīng)的僧人眉頭緊皺。
裴迦葉屏息凝神,然而全身血液倒流,向來寧神的清心咒,此刻竟一點用都沒有。
一連三日,美其名曰給沈昭昭祈福,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閉眼,腦海中全是云棠那日渾身赤裸的模樣。
裴迦葉不敢細想,仿佛再多想一秒,他的心臟就多緊一分。
小沙彌噤若寒蟬,沈昭昭卻會錯了意。
“裴郎,云棠為了騙你回去,連假死都能想出來?!?/p>
“她賣身青樓六年,還用這些內(nèi)宅爭寵的下三濫招數(shù),也不知鴇母都教了她點什么,沒個長進?!?/p>
“裴郎,你真是把她寵得不知天地為何物了?!?/p>
她撲到裴迦葉的懷里,嬌笑著就要扒他的衣裳。
一向?qū)λ皖亹偵呐徨热~卻閃身避開,面色陰沉至極:
“胡言亂語!”
他渾身止不住顫栗。
沈昭昭頭一次見他對自己發(fā)怒,滿眼不可置信:
“我只是推測,你怎么動這么大氣?”
“云棠怎么可能真死,無非就是想勾你疼惜,上她的塌!”
“裴郎,她氣不過你給我祈福,還陪在我身邊,故意設計假死騙你的。也不想想,你能看上她,都是她云家祖上燒了高香,還得寸進尺,真是不知廉恥?!?/p>
沈昭昭手腕上的菩提珠子晃動,裴迦葉忽然想到,馬球場那天的畫面。
棠兒立在那些官家女眷中,被她們肆意諷刺。
而他卻在做什么呢?
他被沈昭昭勾在假山后……
裴迦葉心臟像受了一記悶錘,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那些內(nèi)宅女眷也便罷了,沈昭昭為何要這樣羞辱她?
沈昭昭不是從來都是清塵脫俗,恣意灑脫的女子嗎?
只是為何,他現(xiàn)在覺得她跟那些背后嚼人舌根的婦人沒有任何區(qū)別了?
裴迦葉眼底閃過絲嫌惡:
“我與棠兒朝夕相伴六年,沒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從不是你這種工于心計的女子,也不會對我搖尾乞憐。”
“沈昭昭,你場面上對她關懷備至,背后嚼她舌根子,毫無廉恥!”
“別忘了,沈家,尤其是你,欠棠兒的,此生難還。以后不要讓我從你口中聽到關于棠兒的任何污言穢語?!?/p>
裴迦葉說完,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
沈昭昭癱坐在地上,委屈地眼淚吧嗒吧嗒掉,只是那道背影決絕,沒有回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