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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被自己通緝了 云中楊 22864 字 2025-07-21 04: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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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從我手里滑落,摔在冰冷的人行道上,褐色的液體潑濺開來,像一攤粘稠的血。

我根本沒心思去管那杯續(xù)命的廉價咖啡,只是死死盯著街對面那塊巨大的電子廣告屏。屏幕里原本循環(huán)播放著香車美女和度假天堂的廣告,此刻卻被一張巨大的通緝令粗暴覆蓋。

那張臉,是我。

像素不算太高,監(jiān)控攝像頭的角度有些刁鉆,但還是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是我疲憊的眉眼,那是我身上這件已經(jīng)穿了三年、袖口有些磨損的灰色舊西裝。背景是昨天深夜的公司寫字樓大堂,我正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像個游魂一樣穿過空無一人的光潔地面。屏幕上的“我”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一個被程序設(shè)定好的軀殼在機械挪動。

最刺眼的,是畫面下方那一行巨大的、流淌著鮮血般紅色的警告文字:

**【目標:陳默。身份編碼:HX-73482。狀態(tài)判定:社會關(guān)系嚴重異常。威脅等級:高。清除程序已啟動。倒計時:71:59:48…】**

時間一秒一秒,冷酷地跳動著,減少著。

“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貼著大腿。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把它掏出來,屏幕自動亮起,沒有來電顯示,只有一行同樣刺目的血紅色文字,覆蓋了整個屏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 **【系統(tǒng)警告:檢測到高危異常存在(身份編碼:HX-73482)。你的社會連接圖譜呈現(xiàn)斷裂式塌陷,存在巨大失序風險。請立即前往指定坐標點:東經(jīng)121.48°,北緯31.22°,接受重置程序。拒絕執(zhí)行將加速清除進程。倒計時同步中…】**

坐標點……那個地方我知道。城市邊緣,一個巨大、冰冷、銀灰色的建筑群,官方名稱是“社會關(guān)系穩(wěn)定與優(yōu)化中心”。人們私下里叫它“格式化工廠”。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瘋狂地竄上頭頂,又在四肢百骸里彌漫開來。牙齒不受控制地開始打顫,咯咯作響。清除?重置?就因為……我加了一個月的班?

過去三十天,不,是三十一天,像一場混亂而冗長的噩夢碎片,強行塞進我的腦海。每天凌晨拖著身體回到那個冰冷、空蕩的出租屋,天不亮又掙扎著爬起來。妻子的臉?在記憶里已經(jīng)模糊得只剩下一個焦慮的輪廓。女兒小蕊奶聲奶氣喊“爸爸”的聲音?上一次聽到是什么時候?好像隔著電話線,信號很差,斷斷續(xù)續(xù)的,夾雜著電流的嘶嘶聲……我甚至記不清她上個月有沒有過生日。

所有被刻意忽略、強行壓抑的疲憊和疏離感,此刻被那張冰冷的通緝令和系統(tǒng)警告徹底引爆,像無數(shù)根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我麻木的神經(jīng)。

跑!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擊穿大腦?;丶?!必須回家!那個坐標點,是黑洞,是粉碎機!去了就什么都沒了!

我猛地轉(zhuǎn)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跌跌撞撞地朝著與“格式化工廠”相反的方向——家的方向——沖去。皮鞋踩在剛剛潑灑的咖啡漬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顧不上狼狽,用手撐了一下冰冷潮濕的地面,爬起來繼續(xù)狂奔。西裝下擺被風扯起,公文包像個累贅的沙袋拍打著我的腿側(cè)。

周圍的人流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我能感覺到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好奇的,冷漠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們知道嗎?他們是不是也收到了某種無形的提示,知道我這個“異常存在”正在人群中奔逃?

“滴答…滴答…滴答…”

那個鮮紅的倒計時數(shù)字,仿佛直接烙印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又像是冰冷的秒針直接扎進了我的腦髓深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71小時?不,系統(tǒng)說了,拒絕執(zhí)行會加速清除進程!這倒計時根本就是個催命符!

肺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鐵銹般的血腥味。腿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泥,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城市的鋼筋叢林在我眼前旋轉(zhuǎn)、扭曲,高樓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慘白的天光,晃得人頭暈目眩。我只有一個念頭:家!那扇門后面,有我的妻子林薇,有我四歲的女兒小蕊!那是我的錨點,是我在這個冰冷判定系統(tǒng)中唯一能證明自己“正常”的證據(jù)!

轉(zhuǎn)過最后一個熟悉的街角,那棟灰撲撲的、有著藍色遮雨棚的居民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樓下的空地,幾個老人坐著小馬扎在閑聊。

而就在樓門口那棵葉子掉得差不多的老槐樹下,我看到了她們。

林薇穿著那件米白色的舊毛衣,懷里緊緊抱著小蕊。深秋的風帶著涼意,吹亂了她的頭發(fā),幾縷發(fā)絲拂過她明顯清瘦了的臉頰。小蕊戴著一頂紅色的毛線帽,小臉埋在媽媽懷里。

就在我踉蹌著沖進小區(qū)大門,距離她們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林薇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起頭望了過來。她的眼睛瞬間睜大,里面翻涌著我無法立刻解讀的復雜情緒——驚愕?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埋的恐懼?但那恐懼只是一閃而過,隨即被一種近乎決絕的、燃燒般的光芒取代。

她用力地、幾乎是有些粗魯?shù)鼗瘟嘶螒牙锏男∪?,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帶著一種奇異的尖銳:“小蕊!看!快看!爸爸!爸爸回來了!”

小蕊被晃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揉著惺忪的睡眼。當她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時,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點亮的星星。所有的懵懂睡意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毫無雜質(zhì)的巨大驚喜。

“爸爸——?。?!”

那一聲呼喚,清脆,響亮,帶著孩童特有的穿透力,像一把利劍,狠狠劈開了籠罩在我心頭的厚重陰霾和冰冷的倒計時滴答聲。

她猛地從林薇懷里掙脫出來,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像一顆發(fā)射出來的、溫暖的小炮彈,張開短短的雙臂,邁著還不太穩(wěn)當卻無比堅定的步伐,咯咯笑著,搖搖晃晃地、義無反顧地朝著我撲過來。

“爸爸抱!爸爸抱抱!”

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瞬間被抽離。呼嘯的風聲,遠處汽車的鳴笛,老人們低低的交談,還有腦海里那催命的倒計時滴答聲……一切都消失了。我的視野里只剩下那個小小的、奔跑的紅色身影,像一團跳躍的火焰,帶著能灼傷靈魂的溫度,直直地撞向我瀕臨崩潰的世界。

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我?guī)缀跏菗涔蛳氯?,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我張開手臂,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將這個小小的、溫熱的、帶著奶香和陽光味道的身體,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手臂收攏,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要將她小小的骨頭都揉進自己的胸膛里,嵌入自己的生命中。我把臉深深埋進她柔軟的頭發(fā)和那頂紅帽子里,貪婪地呼吸著屬于她的、活生生的氣息。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滾燙的液體瞬間浸濕了她的帽子和我的臉頰。

“小蕊…爸爸的小蕊…”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破碎的哽咽。

就在這一刻,就在我擁抱住女兒,感受到那真實心跳和體溫的瞬間——

腦海里那持續(xù)不斷的、令人窒息的“滴答…滴答…”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個冰冷、平滑、毫無人類情感起伏的電子合成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直接刺穿了我的意識核心:

> **【清除程序啟動。目標鎖定。執(zhí)行中…】**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終結(jié)一切、抹殺一切的絕對意志。我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時間被拉長了。

我抱著小蕊,僵硬地抬起頭,越過女兒小小的肩膀,看向幾步之外的林薇。

她站在那里,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蒼白得像一張脆弱的紙。剛才那種燃燒般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仿佛靈魂被瞬間抽空的空洞和驚駭。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著我,又或者,是穿透了我,在感知某種更可怕的東西。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來自她外套口袋的震動音,打破了這死寂般的凝固。

林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電流擊中。她幾乎是憑著一種瀕死的本能,動作僵硬而緩慢地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她的手機。

屏幕亮著。

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也照亮了屏幕上那一條剛剛送達的、沒有任何發(fā)送者標識的信息。

只有一行字。簡潔,高效,帶著一種程序執(zhí)行完畢后的冰冷確認感。

那行字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我的瞳孔:

> **【異常已清除。家庭單位(編號:FAM-73482)狀態(tài)恢復穩(wěn)定。監(jiān)測持續(xù)中?!?*

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涌,帶著劫后余生的灼熱和更深的冰寒。清除程序啟動了?可我為什么還抱著小蕊?為什么還能感受到她小小身體傳遞過來的、無比真實的溫熱和心跳?為什么還能嗅到她頭發(fā)上殘留的、混合著陽光與奶香的氣息?

那冰冷的電子音,如同地獄的宣告,還在意識深處嗡嗡作響,帶著絕對的、終結(jié)的回聲。

我猛地抬頭,視線越過小蕊柔軟的發(fā)頂,死死釘在幾步之外的林薇臉上。

她的臉,已經(jīng)找不到一絲血色。方才女兒奔向我的瞬間,她眼中那奇異燃燒的光芒,此刻被一種巨大的、近乎虛無的驚駭徹底吞噬。她的瞳孔失焦,嘴唇微微張開,細微地顫抖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只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

“嗡——”

那聲輕微卻異常刺耳的震動,來自她外套口袋。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子彈擊穿了凝滯的空氣。

林薇的身體觸電般劇烈一顫。她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械臂,遲緩地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了手機。屏幕自動亮起,慘白的光映在她臉上,像舞臺追光燈打在瀕死的演員身上。

我看清了那條信息。

沒有號碼,沒有來源,只有一行冰冷的方塊字,帶著程序執(zhí)行完畢、確認無誤的漠然:

> **【異常已清除。家庭單位(編號:FAM-73482)狀態(tài)恢復穩(wěn)定。監(jiān)測持續(xù)中?!?*

“薇薇…”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那是什么?誰發(fā)的?”

林薇像是被我的聲音猛地驚醒。她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焦距艱難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驚——恐懼的余燼尚未熄滅,卻又強行覆蓋上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近乎刻意的關(guān)切和……一種奇異的釋然?

“沒…沒什么?!彼w快地按熄了屏幕,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惶,然后用力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像是從模具里刻出來的,標準,溫和,卻毫無生氣,嘴角彎起的弧度精準得可怕?!袄绦哦?。老公,你臉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走,回家,回家就好了。”

她快步上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臉,指尖卻在距離我皮膚幾厘米的地方停頓了一下,才輕輕落下。那觸感…溫涼,帶著一種塑料薄膜般的滑膩,極其輕微,卻瞬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刮擦出異樣的火花。這不是記憶中林薇的手。林薇的手,是溫暖的,帶著常年做家務(wù)留下的薄繭,撫摸時帶著真實的、獨屬于她的粗糙感。

“爸爸,回家!小蕊想聽故事!”懷里的女兒扭動著身體,小手拍打著我的肩膀,聲音清脆依舊,帶著撒嬌的甜膩。

家。那個詞此刻像裹著蜜糖的毒藥。

我抱著小蕊,任由林薇攙扶著——或者說,是被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引導著——走向那扇熟悉的單元門。每一步都踩在虛幻的棉花上。清除程序啟動了,系統(tǒng)判定異常已清除,家庭單位恢復穩(wěn)定?那我是什么?一個被系統(tǒng)“確認清除”后,卻依舊抱著女兒、被妻子領(lǐng)回家的…幽靈?

單元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深秋的寒意,也隔絕了那個懸掛著我通緝令的瘋狂世界。樓道里熟悉的、混合著灰塵和飯菜的味道涌入鼻腔。聲控燈應(yīng)聲而亮,昏黃的光線下,一切陳設(shè)都與我加班前別無二致:斑駁的墻壁,貼著物業(yè)告示的信報箱,角落里堆放的幾輛落灰的兒童自行車。

“到家了,到家就安全了?!绷洲钡穆曇粼谖叶呿懫?,溫柔得像催眠曲,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你看,一切都好好的??隙ㄊ悄憧村e了,工作太累,壓力太大了?!彼贿呎f,一邊極其自然地接過我懷里的小蕊,動作流暢,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小蕊一到她懷里,立刻伸出小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推著我的后背:“爸爸快進去!小蕊餓了!媽媽做飯飯!”

我被這股小小的、卻又異常堅決的力量推著,踉蹌地走進了家門。

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柔和的光線灑下來。鞋柜上,我的拖鞋整齊地擺放在熟悉的位置??蛷d里,沙發(fā)套洗得干干凈凈,鋪得一絲褶皺也無。茶幾上,遙控器、紙巾盒、小蕊散落的幾塊積木,都放在它們“應(yīng)該”在的地方。窗明幾凈,纖塵不染。

一種強烈的、令人窒息的“秩序感”撲面而來。太整潔了,整潔得失去了生活該有的煙火氣和凌亂感。像一間精心布置的樣板房,或者…一個被完美重置過的場景。

“老公,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放松一下。我去做飯,很快就好?!绷洲北е∪铮瑥街弊呦驈N房,語氣輕快得有些不真實。

我像個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走向浴室。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卻無法驅(qū)散骨髓深處的寒意。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布滿胡茬的臉,眼窩深陷,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驚懼和茫然。這是我??上到y(tǒng)說,異常已被清除。

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一股濃郁的飯菜香氣已經(jīng)飄散在空氣中。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糖醋排骨、清炒西蘭花、西紅柿炒雞蛋、紫菜蛋花湯。菜色鮮艷,擺盤精致,熱氣騰騰。

“哇!好香!”小蕊拍著小手,歡呼雀躍,自己爬上她的兒童餐椅,動作利落得不像個四歲的孩子。

林薇解下圍裙,笑容溫婉:“快坐吧老公,都是你愛吃的。”她熟練地給我盛飯,夾了一塊色澤紅亮、裹滿醬汁的排骨放到我碗里,“嘗嘗,看味道怎么樣?”

熟悉的香氣鉆入鼻腔。我夾起那塊排骨,送入口中。牙齒咬下,肉質(zhì)軟爛脫骨,醬汁酸甜適口…標準得如同教科書。然而,就在這標準的口感中,一種極細微的、難以言喻的異樣感悄然浮現(xiàn)。那味道…太精準了。精準地復刻了我和林薇談戀愛時最喜歡去的那家“老地方”小餐館的招牌糖醋排骨的味道。精準到每一絲酸甜的平衡,每一縷油脂的香氣,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可問題是,林薇以前也做糖醋排骨,但她的版本總是帶著一點她自己的“改良”——或許糖會多放一點,醋會少一點,或者會加一點她自己喜歡的香料。她總說餐館的版本太“流水線”。眼前這盤排骨,完美復刻了“流水線”的味道。

我又嘗了一口西蘭花。翠綠,爽脆,蒜香恰到好處。依然是“老地方”外賣菜單上“清炒時蔬”的完美復刻。西紅柿炒雞蛋,湯汁濃稠度,雞蛋的嫩滑度,酸甜比…同樣精準地指向那家餐館的標準口味。

這不是林薇做的菜。這是菜單的具象化。

“好吃嗎,爸爸?”小蕊仰著小臉,大眼睛忽閃忽閃,帶著一種純粹的、等待夸獎的期待。那眼神清澈見底,毫無雜質(zhì),卻讓我心底的寒意更甚。

“嗯…好吃。”我艱難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蠟。

“爸爸騙人!”小蕊突然撅起嘴,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爸爸都沒笑!爸爸不開心!小蕊背詩給爸爸聽!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背得字正腔圓,流暢無比,像一臺設(shè)定好的播放器。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餐桌。視線落在角落那個熟悉的白色馬克杯上——那是我用了多年的杯子,杯壁厚實,杯口有一道不顯眼的燒制時留下的小凸起。早上出門前,我泡了杯速溶咖啡,匆忙喝了幾口就放下,杯底還殘留著一點褐色的痕跡。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放下杯子時力道沒控制好,杯底在桌面上磕了一下,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

而現(xiàn)在,那個杯子…完好無損。杯壁光滑,杯口的小凸起還在,但杯底那道我確信存在的、極其細微的、因為早上那一下磕碰而產(chǎn)生的、幾乎肉眼難辨的…裂痕呢?

不見了。

一絲痕跡都沒有。光滑如新。

仿佛早上那杯沒喝完的咖啡,那個不小心的磕碰,從未發(fā)生過。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清除…重置…恢復穩(wěn)定…

難道清除的不是我的生命,而是…那些被系統(tǒng)判定為“異?!钡?、偏離了“穩(wěn)定家庭模板”的…痕跡?包括一個杯子上的細微裂痕?包括林薇做菜時那一點點“不合標準”的個人偏好?

“爸爸!爸爸!”小蕊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興奮,“小蕊還會背圓周率哦!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爸爸,小蕊能背到好多好多位呢!老師都夸我厲害!”

她的小嘴飛快地開合,吐出一連串冰冷精確的數(shù)字,流暢得沒有絲毫停頓和思考,像一個被輸入了龐大數(shù)據(jù)庫的精密儀器。一個四歲的孩子,流暢地背誦圓周率小數(shù)點后上百位?

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這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小蕊,喜歡在泥巴里打滾,會把顏料涂得滿身滿臉,背詩時會卡殼,會撒嬌耍賴不想背,更不可能知道圓周率是什么!她只是個喜歡聽童話故事、會咯咯傻笑的孩子!

我猛地看向林薇。她正低頭給小蕊碗里夾西蘭花,動作輕柔,臉上掛著那副恒定的、溫婉的笑容,對小蕊驚人的“天賦”沒有絲毫驚訝,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薇薇…”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顫,“小蕊她…什么時候?qū)W的圓周率?”

林薇這才抬起頭,笑容依舊完美,眼神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幼兒園興趣班教的呀。老公,小孩子記憶力好,學什么都快,這不很正常嗎?別大驚小怪的?!彼恼Z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敷衍。

正常?這哪里正常?!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眼前的妻子和女兒,有著熟悉的外殼,卻散發(fā)著完全陌生的、非人的氣息。她們像一個被精心調(diào)試過的程序,完美地運行著“妻子”和“女兒”的角色腳本,卻丟失了所有屬于林薇和小蕊的、鮮活的、不完美的、獨一無二的靈魂印記。

系統(tǒng)所謂的“清除”和“恢復穩(wěn)定”,難道就是…替換?

用兩個完美符合“家庭單位穩(wěn)定模板”的…復制品,替換掉原本那個因我長期加班、疏于聯(lián)系而出現(xiàn)“異常連接”的、真實的妻子和女兒?

而我,這個被系統(tǒng)判定為“異常源頭”的存在,為什么沒有被真正“清除”?是因為擁抱住小蕊的那個瞬間,系統(tǒng)判定“清除”了我的異常狀態(tài)?還是說…我本身,也是這個“重置”后“穩(wěn)定家庭”中,被允許保留的、觀察其“恢復效果”的…一部分?

這個念頭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我…我有點頭暈,不太舒服。”我推開幾乎沒動過的碗筷,聲音嘶啞,“想躺一會兒?!?/p>

“不舒服?”林薇立刻放下筷子,臉上瞬間切換成恰到好處的擔憂表情,“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就說嘛,肯定是壓力太大出現(xiàn)幻覺了。要不要吃點藥?或者…我們明天去看醫(yī)生?系統(tǒng)推薦的心理疏導中心就很不錯,效率高,服務(wù)也好?!彼脑捳Z流暢自然,最后那句“系統(tǒng)推薦”說得極其順口,仿佛那是她最信任的權(quán)威。

“不用了,睡一覺就好?!蔽?guī)缀跏翘右菜频臎_進了臥室,反手鎖上了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身體控制不住地滑落,跌坐在地板上。門外,傳來林薇溫柔依舊的聲音:“那老公你好好休息,碗我來收拾。小蕊,別吵爸爸哦?!?/p>

然后是碗碟碰撞的輕微聲響,水流聲,以及小蕊用一種異常清晰的語調(diào)在背誦:“… 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那單調(diào)冰冷的數(shù)字,如同魔咒,穿透門板,鉆進我的耳朵。

我蜷縮在門后,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巨大的孤獨和恐懼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被困住了。困在這個窗明幾凈、秩序井然的“家”里,身邊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系統(tǒng)冰冷的注視無處不在。那張無形的通緝令,從未真正撤銷,它只是換了一種更恐怖的方式在執(zhí)行——將我熟悉的一切,都替換成了冰冷的贗品。

我必須知道真相。必須找到真正的林薇和小蕊在哪里!那個坐標點,“格式化工廠”!一切的源頭!

一個模糊但瘋狂的計劃開始在我絕望的腦海中成型。


更新時間:2025-07-21 04: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