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fēng)仿若一柄柄鈍刀,粗暴地刮過荒蕪的原野。
熊侯裹緊身上千瘡百孔的道袍,嘴里嘟囔著:“龜兒子這鬼天氣,硬是要把老子凍成冰坨坨!”
那道袍不曉得遭了好多磨難,衣擺上凝結(jié)的寒露,隨著他艱難的步伐發(fā)出“咔咔”聲響。
腳下的十方布鞋早被異界尖銳的晶石割得不成樣子,露出來的腳趾頭都凍得發(fā)紫,走一步都像在踩釘子。
他呵出的白氣,還沒完全成形,便被狂風(fēng)瞬間撕碎,恰似他此刻如浮萍般飄零、毫無著落的處境。
“咳,咳咳!”熊侯劇烈咳嗽起來,聲音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顯得格外單薄,“這賊異界,你這是鐵了心要整死老子噻!”
他弓著背,顫抖著從懷中摸出三枚嘉靖通寶。
銅錢邊緣被歲月摩挲得發(fā)亮,上面還沾著些汗?jié)n和污漬。
十年前的畫面突然涌上心頭,烏云師父坐在青城山的老松樹下,一邊往他手里塞著熱乎乎的烤紅薯,一邊傳授《火珠林》: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p>
那時候,可可師姐釀的桂花酒香氣,總是混著師父煙斗里的煙味,在云霧繚繞的道觀里飄啊飄。
隨著熊侯手腕輕抖,三枚銅錢被拋出。
銅錢落地時并未接觸地面,竟懸浮在離地三寸之處,緩緩組成一個首尾相銜的奇異卦象。
熊侯定睛一瞧,作為精通術(shù)數(shù)之人,他自然認出,這是《焦氏易林》中記載的“地天泰”變“山風(fēng)蠱”之象。
此卦象預(yù)示著東南方雖現(xiàn)一線生機,卻暗藏蟲豸之厄。
“師父,可可姐釀的桂花酒,現(xiàn)在要是能喝一口,那就巴適得很??!”
干裂的嘴唇無意識翕動,口水已濕潤了口腔。
記憶里云霧繚繞的青城山模糊成一片血色,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藍星雷劫時那震耳欲聾的轟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傷痕累累的肉身,忽然咧嘴一笑,自言自語道:
“嘿,雖然真氣暫時用不了,但至少不用再挨藍星那該死的雷劫了!
這具肉身,可是實打?qū)嵉摹旖俅泱w’練出來的,等傷勢痊愈,光靠蠻力都能在這鬼地方橫著走!”
想到這兒,他不禁幻想起來:等恢復(fù)了,找個氣派的宗門當(dāng)客卿長老,每天喝著靈酒,看著弟子們練功;
或者干脆占山為王,收幾個機靈的小弟,聽他們一口一個“老大”地叫著。
畢竟,在藍星時,他可是被雷劫劈得連洞府都不敢輕易出,現(xiàn)在沒了天道壓制,豈不是天高任鳥飛?
“嘖,說不定老子還能混個‘異界武圣’的名頭?!?/p>
然而,他嘴角的笑容還沒完全揚起,身后突然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摩擦聲。
咔嚓,咔嚓,熊侯猛地回頭,眼珠子都瞪得溜圓。
只見十幾具構(gòu)裝尸正從銹蝕的金屬廢墟中爬出,它們的身軀由廢鐵、腐肉和未知的機械結(jié)構(gòu)拼湊而成,關(guān)節(jié)轉(zhuǎn)動時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最恐怖的是,它們的頭顱中央,那顆渾濁的獨眼正泛著暗紅色的幽光,齊刷刷地鎖定了他。
“我咧個龜兒哦!”熊侯的笑容僵在臉上。
下一秒,構(gòu)裝尸群發(fā)出尖銳的嘶吼,如同生銹的齒輪被強行扭轉(zhuǎn),瘋狂朝他撲來!
“說好的肉身稱雄呢?!這龜兒子不講武德??!”
熊侯拔腿就跑,枯枝和碎石扎得腳底生疼,可身后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什么“異界武圣”,什么“橫著走”,全成了笑話,他現(xiàn)在只想活命!
剛被異世界拋棄,就要成為這些廢土行尸的爐渣了嗎?
他甚至能感受到無數(shù)道貪婪目光匯聚的灼熱,死亡的腥氣已撲至鼻尖!
一道清越的劍鳴,如九天垂落的仙音,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污濁死寂!
緊接著,一道明黃澄澈的劍光,悍然撕裂了昏紅的天幕!劍光乍現(xiàn),驟然分化!化作數(shù)百道細密如絲、卻凌厲無匹的金線!
它們精準地、無聲地貫穿了視野中每一顆散發(fā)著暗紅幽光的渾濁獨眼!
噗嗤!噗嗤!噗嗤!密集而輕微的爆裂聲連成一片。
前一秒還猙獰咆哮、帶著毀滅氣息撲來的構(gòu)裝尸群,動作驟然僵死。
廢料與腐肉拼湊的軀殼,在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轟然解體,爆散成滿地冒著青煙、再無生機的殘骸。那致命的、貪婪的暗紅光點,盡數(shù)熄滅。
劫后余生的巨大沖擊讓熊侯心臟狂跳,幾乎窒息。他下意識地抬頭,恍惚間,竟似看見師父手持斬月劍踏云而來。
但巖頂那淡漠的身影擊碎了幻想!一道青灰色身影立于嶙峋怪巖之巔,道袍纖塵不染,在帶著銹味的風(fēng)中微微飄動。
來人面容清癯秀麗,雙眸深邃平靜如同古井寒潭,周身縈繞著金丹九層巔峰的圓滿威壓,如山岳般厚重。正是峨眉派凈虛師太。
她甚至連劍都未曾真正出鞘,方才那煌煌劍光,不過是她并指一引,從背后古樸劍匣中透射而出的精純劍意!
凈虛師太的目光淡淡掃過下方瞬間化為廢鐵的狼藉,眼神中不含半分憐憫或好奇,只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對污穢之物的淡淡厭棄。
她的視線甚至沒有在唯一幸存者熊侯身上停留一瞬。
“原本看你是道門一脈,想不到是個廢物,污了貧道劍意!”
一個清冷平淡,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如同玉石相擊,清晰地砸在熊侯心上。那聲音里,只有純粹的不屑。
話音未落,凈虛師太腳下一點,背后劍匣微震,一道更為凝練的明黃劍光激射而出,懸停足下。
下一瞬,劍光載著她化作一道驚鴻匹練,朝著廢土深處破空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天際,仿佛從未出現(xiàn)。
荒原重歸死寂,唯有風(fēng)聲嗚咽,卷動著滿地焦糊的金屬碎片與腐爛殘肢。
熊侯指尖無意識地、死死地摩挲著烏云師父給的青銅羅盤,心中對變強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過。
劫后余生的慶幸尚未升起,便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凍結(jié)。
那御劍而去的背影,那視他如無物的漠然,那冰冷的評價,比構(gòu)裝尸的貪婪目光更加刺骨。
他突然想起小師姐可可總愛偷偷藏在他袖中的、帶著體溫的糖糕,有這異世界沒有的甜蜜。
熊侯灑脫的搖搖頭,朝著東南方艱難前行:“管他啥子,先莽起走!”
熊侯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朝著卦象所示的東南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歌而行:
“青城山下黑熊侯,洞中十年修此身,勤修苦練來得道,脫胎換骨變成人!”
歌聲在狂風(fēng)中起起伏伏,音調(diào)也五音不全,但熊侯眼中的堅毅卻越來越強,仿佛這簡單的小調(diào)是他對抗這冰冷的異世最強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