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將陳石頭殘存的意識緊緊包裹。無處不在的劇痛是唯一的知覺,啃噬著麻木的神經(jīng),提醒他這具殘破的軀殼尚未完全死去。他像一塊被遺棄的破布,掛在冰冷的巖壁上,僅靠三根血肉模糊的手指死死摳著巖縫,左臂斷茬的臂骨卡在另一側(cè)石棱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生命流逝的濁氣。死亡冰冷的吐息,就在耳畔。
意識在劇痛與虛無的邊緣沉浮,即將徹底熄滅的剎那,一點微涼的濕潤,落在了他緊貼巖石的臉頰上。
滴答。
極其緩慢,斷斷續(xù)續(xù)。這微不足道的清涼,卻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星,瞬間灼穿了沉淪的黑暗。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他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轉(zhuǎn)動幾乎僵硬的脖頸,渾濁的眼珠竭力向上翻去。
在翠玉小像那奄奄一息、明滅不定的微弱綠光映照下,頭頂“三角石”靠近穹頂?shù)膸r面顯露出來。那里覆蓋著一層滑膩厚實的深綠色苔蘚沉積。就在苔蘚最深的褶皺里,一點乳白的液珠,正艱難地凝聚、飽滿,終于掙脫了束縛,沿著黝黑的石壁,極其緩慢地滑落。
滴答。
又一滴,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純凈得令人心悸的草木清氣,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干裂出血的嘴唇邊緣!
靈乳?!
一個只在老礦工醉后囈語中聽過的詞,猛地撞進陳石頭幾乎停滯的腦海!傳說在不見天日的絕地深處,某些地脈靈秀之地,會凝結(jié)出蘊含天地精粹的液體!雖非仙丹,卻能吊命續(xù)氣,對凡人而言,不啻于救命稻草!
這滴乳白液體蘊含的氣息,遠比那陰邪藤蔓散發(fā)的“靈氣”微弱千萬倍,卻純凈了無數(shù)倍!沒有陰冷粘膩,只有一股源自大地草木深處的、純粹的生機!
生的渴望,如同燎原野火,瞬間燒盡了絕望的灰燼!
喝到它!
念頭一起,如同瘋長的藤蔓攫住了他殘存的心智。全身的劇痛、搖搖欲墜的處境,都被這唯一的念頭壓了下去。他拼命昂起頭,脖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干裂的嘴唇竭力張開,舌尖不顧一切地向上探去,去夠那滑落的乳白軌跡!
近了!更近了!
那滴微弱的熒光,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緩緩滑落,距離他伸出的舌尖,僅有毫厘!
就在舌尖即將觸及那抹微涼的剎那——
嗡!
腰間那枚翠玉小像,原本虛弱明滅的綠光,驟然暴漲!一股前所未有的、貪婪到極致的冰冷意念,如同決堤的毒潮,狠狠沖入陳石頭瀕臨潰散的意識。目標直指那滴即將入口的靈乳!
我的!
玉像的意念充滿了赤裸裸的瘋狂占有!綠光瞬間變得刺目,一股無形的強橫吸力猛地爆發(fā),目標并非陳石頭,而是那滴滑落的乳白精華!
不——!
陳石頭目眥欲裂,心中發(fā)出無聲的咆哮!這邪物竟連他最后的生機都要掠奪!他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猛地將頭向前一頂!舌尖不顧一切地向上卷去!
啪嗒。
舌尖傳來一絲微涼滑膩的觸感。
咻——!
同時,那股無形的吸力掠過,卷走了靈乳滑落軌跡上逸散出的絕大部分精純靈機!
陳石頭的舌尖,只沾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被稀釋了無數(shù)倍的乳白殘留。而那翠玉小像,卻如同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吞噬著被它強行攫取的精華,表面的綠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穩(wěn)定、明亮起來,甚至比墜落前更盛一分!傳遞來的意念,冰冷而滿足,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饜足。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陳石頭。這附骨之疽!吸食他的血液,如今連他拼死覓得的一線生機也要奪走!他沾到的那一絲殘留,如同杯水車薪,只在喉嚨深處帶來一剎那的清涼,隨即就被身體的劇痛和虛弱重新吞噬,效果微乎其微!
恨!滔天的恨意翻涌!不僅恨王疤癩,恨這世道,此刻更恨透了這邪玉!它哪是什么庇佑,分明是更惡毒的詛咒!
就在陳石頭被恨意淹沒之際,緊貼胸口的布包內(nèi),那片沉寂的深褐色骨片,突然再次灼熱起來。這一次,灼熱并非護主時的爆發(fā),而是帶著一種強烈的警告和排斥,目標直指腰間那剛剛吞噬了靈機的翠玉!
同時,舌尖沾到的那絲靈乳殘留,其微弱的清涼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極其緩慢、堅韌地滲入他的身體。這股力量微弱到幾近于無,卻異常精準。它沒有修復他支離破碎的軀體,沒有帶來絲毫力量的增長,而是如同最吝嗇的醫(yī)者,死死護住了他即將崩潰的心脈,勉強維系住了那口即將散盡的元氣!
如同在將熄的篝火上,小心翼翼地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燼?;鹈缫琅f微弱,搖搖欲墜,但至少,那最后一點火星,被暫時保住了。致命的虛弱感稍稍退去一絲,沉淪的意識被強行拉回了一點清明。身體依舊如同被碾碎般劇痛,斷臂處火燒火燎,但至少,他不會立刻死去,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分痛苦,以及……腰間那邪玉傳來的冰冷滿足。
這清醒,是另一種酷刑。
他死死摳著巖縫,臂骨卡著石縫,感受著身體懸在絕壁上的每一分撕扯。腰間的玉像綠光穩(wěn)定,傳遞著冰冷的饜足。胸口的骨片灼熱,傳遞著對玉像強烈的排斥。而他,只得到了勉強吊住殘命的一絲微末生機。
目光再次投向苔蘚深處那仍在緩慢凝聚的下一滴靈乳。它還需要時間。而他,還有時間嗎?就算等到了,這邪玉會再次出手嗎?
就在憤恨與算計交織之際,眼角余光瞥見,在翠玉穩(wěn)定綠光的映照下,“三角石”表面那些古老繁復的符文刻痕,似乎……光影流轉(zhuǎn)了一下?極其微弱,如同錯覺。待他凝神看去,又復歸沉寂。
是錯覺?還是這邪玉吞噬了靈機后,與石壁上的秘密產(chǎn)生了更深的聯(lián)系?
頭頂,穹頂那道灰白的天光裂隙處,之前感受到的那一絲純凈高遠的氣息,似乎也凝實了一些?如同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雖然依舊遙不可及,卻帶來了方向。這股氣息的變化,讓下方溶洞深處蟄伏的陰靈藤蔓,再次發(fā)出粘液不安翻涌的細微聲響,那是來自本能的敬畏。
陳石頭貼在冰冷的巖石上,感受著體內(nèi)邪玉的冰冷、骨片的灼熱、身體的劇痛,以及那絲如同風中殘燭般勉強維系的生機。他看著頭頂緩慢凝聚的靈乳,看著腰間的邪玉,再望向那帶來微光與純凈氣息的穹頂裂隙。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在絕望的深淵中淬煉成型:他必須利用這邪玉對靈乳的貪婪!利用骨片對邪玉的排斥,在這兩股邪異力量的夾縫里,為自己搏取一線真正的生路!
哪怕,是飲鴆止渴…
凡骨求生,不擇手段!
他不再試圖立刻去夠那滴靈乳,而是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困獸,死死掛在巖壁上,積蓄著體內(nèi)那微弱的力量。渾濁的眼睛,一半盯著苔蘚深處那點緩慢凝聚的乳白,一半警惕著腰間那溫潤卻又邪異的翠綠光芒。
下一滴,是他的?還是它的?
或者……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