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像粘稠的泥漿，把陳石頭徹底糊住了。意識沉在無底的死寂里，連疼都感覺不到了。身體像一截徹底朽透的爛木頭，癱在冰涼滑膩的苔蘚上，皮膚蓋著一層死灰，只有胸口幾乎看不見的微弱起伏，證明這堆“爛泥”里還剩著最后一丁點活氣。那股鉆進(jìn)他身體里的陰煞濁氣，沒了意識的抵抗，像是也折騰累了，暫時歇下來，只是還在慢悠悠地啃噬著他那早就裂開花的“末等礫骨”，一點一點，無聲地瓦解。
面具人常老七，像塊石頭一樣釘在刻著邪門功夫的石壁前。他所有的勁兒，都用在那些發(fā)著慘白光的鬼畫符上了。那張沒臉的面具幾乎要蹭到冰冷的石頭，枯樹枝一樣的手指頭，用一種特別別扭、帶著點怪調(diào)的姿勢，在那些扭曲嚎叫的人影和亂爬的蝌蚪文字上描來描去。
“燒自己……引臟東西……燒血……倒著走筋脈……”他嗓子眼兒里擠出沙啞的聲音，在死靜的洞里打轉(zhuǎn)，每個字都哆嗦著，像餓死鬼嘗到了肉味兒?！霸瓉硎沁@樣……拿自己當(dāng)柴火，燒干凈了這身凡胎，把那些臟煞氣引到骨頭里，再倒騰成真元……好！好一個《礫身訣》！蝕骨老魔的拼命招兒，名不虛傳！”
他越看越瘋，越看越魔怔。干柴似的手指猛地停在一個特別復(fù)雜、像是好多人臉擠在一起、痛苦得變了形的符文上。那地方的白光比別處暗沉，隱隱透著一股子吸人魂魄的邪乎勁兒。
“這兒……就是引煞氣入體的門道！”常老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是賭鬼瞅見最后翻本錢時的瘋勁兒?！霸囋嚒鸵唤z……嘗嘗味兒……”
貪念燒昏了頭，壓倒了那點小心。他枯指頭一勾，指尖“滋啦”冒出一絲慘白慘白、冒著陰寒氣的靈力，小心翼翼、帶著拜祖宗似的恭敬，就要往那暗沉的符文上點！
指尖那絲慘白靈力眼看就要沾上符文的邊——
異變突生！
那暗沉的符文，活像一頭餓了一萬年的兇獸突然睜了眼！一股子沒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嗡”地一下爆開！
整個石刻上的慘白光芒猛地一亮！常老七指尖那縷慘白靈力，像水珠掉進(jìn)滾油鍋，“嗤啦”一聲就給吸得干干凈凈！這吸力還沒完，順著那縷靈力當(dāng)引子，跟無數(shù)冰冷的鐵鉤子似的，狠狠鉤住了常老七伸出的手指頭，接著就發(fā)瘋一樣撕扯、吞噬他身體里壓箱底的本源靈力！
“啥？！”常老七面具底下的臉?biāo)查g扭曲變形，喉嚨里擠出半聲驚駭?shù)墓纸?！他想縮手，可那符文的吸力邪乎得要命，跟最粘的蜘蛛網(wǎng)一樣把他死死纏住！身體里的靈力像開了閘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狂涌，沖進(jìn)那冰冷的石頭里！
“呃啊——！”他痛苦地悶哼一聲，身子篩糠似的抖，深灰色的衣裳被無形的勁氣鼓得呼呼作響。他能清清楚楚感覺到，自己辛苦攢了多少年的靈力正嘩啦啦地往外流！更要命的是，那股吸力好像還嫌不夠，貪婪地撕扯著他更深處的……那股子活命的本源！
“不！停下！”他發(fā)了狂地掙扎，另一只手猛地聚起更濃的慘白靈力，狠狠一巴掌拍向自己被吸住的那條胳膊，想砍斷這要命的聯(lián)系！
轟！
靈力炸開，氣浪翻卷！常老七被自己的力道反沖得一個趔趄，后背“咚”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嗓子眼一甜，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被他自己打中的左胳膊軟塌塌地垂著，小臂上皮開肉綻，骨頭茬子都露出來了，傷得不輕。再看那個暗沉的符文，吞了他一大股靈力后，慘白的光芒好像更凝實、更邪乎了幾分，慢慢又平靜下來，跟啥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常老七靠著石壁大口喘粗氣，面具底下露出的嘴唇白得像紙，眼神里又是害怕又是后怕。他死死盯著那塊石頭，貪婪還在，可更多了一層深深的忌憚。這魔功，比他想的還要邪性霸道！
就在他心神大亂、氣息不穩(wěn)、傷得不輕的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
“桀桀桀……”
一陣讓人后脊梁發(fā)涼、像是夜貓子磨牙的怪笑聲，冷不丁地從祭壇深處、陳石頭爬過來的那片黑暗里響起來！笑聲干澀、陰冷，帶著一股子墳地里躺了幾百年的老鬼味兒，在死寂的洞里一圈圈蕩開。
“蝕骨老魔的《礫身訣》……果然夠勁兒。連你‘無面鬼手’常老七，都差點栽進(jìn)去嘍?！?/p>
隨著這陰惻惻的話音，一個佝僂的身影，像從陰影里滲出來的墨汁，慢吞吞地從一根巨大的石柱子后頭挪了出來。
來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bǔ)丁的灰布袍子，身子又矮又干巴，臉皺得像老樹皮，唯獨一雙眼睛，渾濁得跟蒙了灰的玻璃球似的，可偶爾會閃過一點極其老辣、陰毒的光。他拄著根焦黑的、像是燒火棍改的拐杖，走路一瘸一拐，慢騰騰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倒。
可常老七一看到這老頭兒，眼珠子猛地一縮，跟見了毒蛇一樣！他強(qiáng)忍著左胳膊鉆心的疼，猛地挺直腰板，還能動的右手下意識就捂向腰間的皮袋子，慘白面具底下傳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一絲驚疑：
“老鬼？！是你？！你……你他娘的跟了我一路？！”他立馬想起之前追陳石頭時，那股若有若無、甩不掉的被盯著的感覺！原來不是錯覺！
被叫“老鬼”的干巴老頭咧開沒幾顆牙的嘴，又是一陣讓人牙酸的怪笑：“嘿嘿，常老七，你‘鬼手’的名頭是響當(dāng)當(dāng)，可要論起在這地底耗子洞里刨食兒的本事，你差得遠(yuǎn)嘍。老頭子我在‘葬靈淵’邊上摸爬滾打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從你娘胎里爬出來呢！”
他那雙渾濁眼珠子，貪婪地在常老七腰間的皮袋子上刮過，又瞟了一眼地上跟死狗一樣的陳石頭，最后死死釘在石壁的魔功刻痕上，那眼神兒熱得像是餓狼盯上了肥羊。
“惑心玉……古荒骨……蝕骨魔功……”老鬼咂吧咂吧干癟的嘴唇，聲音里是藏不住的垂涎，“好大的運道??！可惜嘍，常老七，你這命格淺，怕是壓不住這么大的福氣喲?！彼掷锏慕购诠照?，像是隨意地往地上一杵，發(fā)出“咚”一聲悶響。
常老七的心直接掉進(jìn)了冰窟窿。這老鬼是這一片出了名的心黑手毒，專干黑吃黑的買賣，修為路子又陰又邪，尤其擅長躲貓貓打悶棍。自己現(xiàn)在傷成這樣（左胳膊半廢，體內(nèi)靈力被那鬼石刻吸走了大半），對上這早就埋伏好的老鬼，懸！
“老鬼！你想黑吃黑？”常老七強(qiáng)撐著，聲音嘶啞發(fā)冷，“就憑你這把老骨頭？別忘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
“桀桀，試試不就曉得了？”老鬼渾濁的眼珠子里兇光一閃，那佝僂的身子猛地爆發(fā)出跟他干巴樣兒完全不符的驚人速度！手里的焦黑拐杖像條出洞的毒蛇，帶著一股子腥臭刺鼻的灰黑風(fēng)，“嗚”地一聲，直捅常老七的心窩子！那灰黑風(fēng)掃過的地方，地上的苔蘚眨眼就枯死發(fā)黑！
“找死！”常老七怒吼一聲，僅剩的右手瞬間變得跟死人手一樣慘白，五指成爪，帶著一股子陰冷刺骨的寒氣，硬著頭皮迎向那焦黑拐杖！他不敢再亂用靈力，只能靠爪子上的硬功夫硬拼！
嘭！嗤啦！
爪子和拐杖撞在一起，悶響里夾著讓人牙酸的撕裂聲！常老七的鬼爪死死扣住了拐杖中間那截，灰黑的風(fēng)和慘白的爪芒劇烈地撕咬、侵蝕！常老七悶哼一聲，腳下“噔噔噔”連退三步，右胳膊的袖子被蝕出幾個破洞，露出的皮肉火辣辣地疼。老鬼也被震得退了一步，臉上那獰笑卻更瘆人了。
“中了老頭子的‘爛骨煙’，滋味兒不錯吧，常老七？”老鬼怪笑著，拐杖一抖，那灰黑色的煙霧更濃了。
常老七臉色鐵青，右胳膊上傳來的麻癢和灼痛讓他心驚肉跳。這老鬼的毒果然陰損！他不敢再糾纏，眼角余光飛快掃過地上的石刻和腰間的皮袋，心一橫——跑！帶著東西跑！只要能回到地面……
他猛地吸口氣，強(qiáng)壓著傷勢，右手鬼爪虛晃一招逼開老鬼，左手忍著劇痛，閃電般抓向腰間的皮袋，同時身子像鬼影子一樣撲向石壁上的刻痕，竟然想硬生生把那整塊石頭摳下來帶走！
“想溜？把東西留下！”老鬼尖嘯一聲，焦黑的拐杖舞成一片灰黑的影子，像甩不掉的毒水蛭，瘋狂地砸向常老七的后心要害！招招狠毒，全是奔著要命去的！
兩人瞬間就在這屁大點的祭壇里打成了一團(tuán)！慘白的爪影和灰黑的拐杖影子噼里啪啦撞在一起，毒煙彌漫，勁氣亂飛！沉悶的撞擊聲和兩人壓低的怒吼、怪叫在洞里嗡嗡回蕩，震得石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常老七傷上加毒，左胳膊使不上勁，只能靠著靈活的身法和右爪死撐，險象環(huán)生。老鬼則像個經(jīng)驗老到的老豺狗，招招要命，步步緊逼，死死咬住常老七，根本不給他半點脫身的機(jī)會。
打得激烈處，兩人身影交錯，狂暴的勁風(fēng)卷過整個祭壇地面。
誰也沒看見，或者說，誰也沒工夫去看。
一塊灰撲撲、毫不起眼的骨片，在常老七一次狼狽躲閃、腰間的皮袋子被老鬼拐杖帶起的勁風(fēng)掃過邊角的瞬間，悄無聲息地從那破開的小口子里滑落出來，“骨碌碌”滾過冰涼的地面，最終……停在了陳石頭那只還剩三根指頭、沾滿泥血、無力攤開的手掌旁邊。
骨片靜靜地躺著，灰蒙蒙的，沒半點光，跟塊死石頭沒兩樣。
地上那具灰敗的“尸體”，眼皮好像極其輕微地、毫無知覺地抖了一下。那幾乎停了的心跳，在誰也看不見的深處，極其微弱地、掙扎著……又跳了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