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蹣跚的老人,艱難地撕開鉛灰色的天幕。渾濁的洪水失去了昨夜的狂暴,如同疲憊的巨獸,緩緩退去,留下滿目瘡痍。曾經(jīng)的家園只剩一片泥濘的廢墟,半地穴的窩棚被徹底抹平,幸存的工具、陶器碎片和來不及帶走的獸皮半埋在厚厚的淤泥下,散發(fā)著濃重的死亡氣息。刺鼻的腐殖質味道混合著尸體的隱約惡臭,彌漫在潮濕冰冷的空氣中。
劫后余生的有巢部落幸存者們,麻木地蜷縮在臨時避難的高地木堆和巖石上。失去親人的悲泣聲壓抑而絕望,在晨風中飄散。孩子們緊緊依偎在大人懷里,眼神空洞。巨巖首領沉默地坐在一塊巖石上,強壯的身軀仿佛一夜之間佝僂了許多,臉上赭紅色的條紋被泥污和淚痕沖刷得模糊不清,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悲痛和茫然。他失去了妻子和一個年幼的孩子。
鹿角依偎在時砂身邊,小臉蒼白,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但眼神中多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堅韌。他默默地將一塊烤得半生不熟、帶著焦糊味的根莖遞給時砂。
時砂沒有胃口。胸口的磁石依舊散發(fā)著冰冷的觸感,內(nèi)部的星芒雖不再劇烈偏轉,但混亂依舊,那慘白的光芒如同無聲的嘲諷。昨夜新發(fā)現(xiàn)的那塊神秘陶片被他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和上面精美得詭異的紋路,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蒼目大巫那句“循環(huán)之始…終歸于燼…時之噬…”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他攤開手掌,借著微弱的晨光再次審視陶片。灰白色的細膩質地,光滑的邊緣,那旋渦星辰般的幾何紋飾充滿了超越時代的韻律美。他的指尖劃過紋飾中心那一段與磁石銘文有著驚人相似弧度的刻痕。
嗡——!
胸口的磁石仿佛被喚醒的毒蛇,猛地一震!一股清晰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寒意瞬間襲來,內(nèi)部的星芒再次朝著陶片方向微微偏移!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幽深的藍光,如同潛伏的鬼火,在磁石核心深處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雖然微弱,卻帶著直刺靈魂的惡意!
“又是它!” 時砂心臟一縮,差點將陶片扔掉。這東西,連同蒼目大巫的骨器,絕對是災難的源頭,或者至少是某種邪惡存在的“標記”!它們散落在時間長河中,如同毒瘤,而磁石…是探測儀?還是…共生體?
“異鄉(xiāng)之砂…” 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時砂猛地回頭。蒼目大巫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后。老人拄著鳥頭骨木杖,臉色灰敗得如同腳下的泥土,渾濁的眼睛深深凹陷,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大半生機。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清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緊緊盯著時砂手中的陶片和他胸口的磁石。
“流轉之石…引汝至此…亦引災厄…” 蒼目的聲音很低,只有時砂能勉強聽清。他枯槁的手指指向時砂手中的陶片,“此物…非吾族所造…乃…‘墟’之遺骸…”
“‘墟’?” 時砂心頭劇震!這個詞在蒼目的預言中出現(xiàn)過!“虞墟”的“墟”?是指這片土地?還是…更古老的、已經(jīng)消逝的文明?
蒼目沒有解釋,他的目光轉向南方,那是磁石之前曾強烈指引的方向,也是他贈與的星圖龜甲所指向的方位。“星圖所向…‘神山’…亦是‘墟’之痕…砂礫南行…循星所指…所見非真…所歷非虛…” 他重復著之前的贈言,語氣更加沉重。“汝所求之‘衡’…‘劫’之所在…亦在彼方…然…慎守汝心…勿迷于途…時之噬…噬魂蝕骨…”
說完這些,蒼目仿佛耗盡了最后的氣力,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佝僂得像風中的殘燭。他深深地看了時砂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悲憫,有警示,甚至…有一絲訣別的意味。他不再言語,緩緩轉身,蹣跚地走向正在組織人手清點損失、準備下高地尋找食物和干凈水源的巨巖。
時砂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蒼目的話如同碎片,卻指向了核心:磁石引他至此(是任務?還是陷阱?);陶片和南方的“神山”是更古老“墟”的遺留(敵人節(jié)點);他追尋的“時序之衡”和“天時之劫”就在南方(下一個修正點);但路途充滿欺騙和吞噬(敵人干擾、磁石反噬)!
必須離開! 留在這里,部落需要漫長的時間重建,他無法獲得磁石充能所需的“時空脈動”(他推測可能需要王朝更迭或重大事件發(fā)生地),而胸口的磁石,那裂紋和潛伏的藍光,如同定時炸彈。南方,是唯一的出路。
他走向正在低聲商議的巨巖和蒼目。巨巖看到時砂,眼神復雜。悲傷依舊濃重,但昨日舍命相救的恩情和帶領部落存續(xù)的功績,讓他對這個“異鄉(xiāng)人”充滿了復雜的感激和敬畏。
“巨巖首領,” 時砂用盡可能清晰的有巢語詞匯配合手勢,“我…要離開…去南方…神山?!?他指了指南方,又拿出蒼目贈與的星圖龜甲。
巨巖沉默了一下,看向蒼目。蒼目微微頷首。
“砂…救命恩人…” 巨巖的聲音依舊沙啞,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又指了指時砂,“有巢部落…永遠的朋友…你的路…神山…危險…” 他眼中流露出真誠的擔憂。
“食物…水…武器…給你?!?巨巖對旁邊一個戰(zhàn)士吩咐了幾句。很快,一個獸皮包裹被送來,里面裝著熏肉干、曬干的塊莖、一個裝水的皮囊,還有一把磨制得相當鋒利的燧石短匕。
鹿角也跑了過來,小臉上滿是不舍,他把自己頭上那頂用藤蔓和小鹿角做成的頭飾摘下來,鄭重地遞給時砂:“砂…保重…神山…小心…” 他的眼中含著淚光。
時砂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接過包裹和短匕,鄭重地將鹿角的頭飾戴在自己頭上,用力拍了拍鹿角的肩膀:“鹿角…保重…部落…靠你了…” 他知道,這個少年經(jīng)歷了災難的洗禮,必將成為部落未來的支柱。
最后,他看向蒼目大巫。老人只是對他微微點了點頭,渾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他胸口的磁石上,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看口型,依舊是那四個字:“慎守汝心…”
沒有隆重的告別儀式。在幸存者們或感激、或悲傷、或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時砂背著簡陋的行囊,腰間別著石匕,胸前緊貼著冰冷的磁石,手中握著星圖龜甲,轉身踏入了南方那片洪水退去后更顯幽深、神秘的原始叢林。鹿角站在高地邊緣,用力揮舞著手臂,直到時砂的身影被濃密的綠色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