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是墨弦早已習(xí)慣的世界。但這一次的黑暗,卻有些不同。它不再是那個由無數(shù)回響構(gòu)成的立體空間,而是一片真正的、純粹的、令人心悸的虛無。
沒有聲音。
聽不到巖石的哀鳴,聽不到瘴氣的嘶吼,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就這樣死了嗎?
這個念頭,冰冷地在他意識深處浮現(xiàn)。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一縷微弱的、卻異常堅韌的“嗡鳴”,如同黑夜中的第一顆星辰,悄然點亮了他的感知。
是它。
那來自大地深處的,古老的心跳。
它就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墨弦用盡殘存的意志,拼命地抓住了它。他的意識,跟隨著這股嗡鳴的牽引,一點點地,從那片虛無的黑暗中,被拉扯了回來。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將他徹底喚醒。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全身的骨骼,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他能“聽”到,自己至少斷了三根肋骨,左臂也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扭曲。
他掙扎著坐起,環(huán)顧……不,是“聆聽”四周。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新形成的地底空腔之中。原本的礦洞已經(jīng)徹底坍塌,而他,似乎是掉進了一個被那座古陣守護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地方。
頭頂,是厚達數(shù)百丈的巖層,徹底隔絕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但奇異的是,這里的空氣,卻異常的清新,那惱人的瘴氣“嘶嘶”聲,竟然完全消失了。
一股清泉從巖壁縫隙中滲出,發(fā)出“滴答、滴答”的悅耳聲響,那是灰燼谷里最奢侈的生命之音。
他還活著。
“王……王叔?”墨弦沙啞地呼喚了一聲,回應(yīng)他的,只有空腔中悠遠的回音。
他強忍著劇痛,開始仔細地“聆聽”整個空間。很快,他的心沉了下去。
在不遠處的一堆碎石下,他“聽”到了。
那是一具早已冰冷的、被壓得不成人形的軀體。所有的生命之音——心跳、呼吸、血液流動——都已徹底停歇。
是老王。
墨弦沉默了。他默默地朝著那個方向,低下了頭。在這人命如草芥的灰燼谷,老王是唯一給過他溫暖的人。這份溫暖,他會永遠記在心里。
哀悼了片刻,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身的處境上。
他必須活下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雖然受到了重創(chuàng),但神魂深處,卻多了一些東西。那是涌入他腦海的億萬金色光點,此刻它們已經(jīng)凝聚成了一篇篇由奇特聲紋符號構(gòu)成的、殘缺不全的法門。
他看不懂那些符號,但當(dāng)他的意識觸碰到它們時,一種明悟便油然而生。
他知道,這是一份無價的寶藏,一份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但現(xiàn)在,他沒有時間去研究。當(dāng)務(wù)之急,是探索這個未知的空間,尋找出路和食物。
他循著一股異樣的“寂靜”,摸索著向空腔中央走去。
那里,有一樣?xùn)|西。
它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但在墨弦的聲波感知中,卻像一個微型的黑洞,貪婪地吸收著周圍一切細微的回響,包括那水滴的脆響和自己的呼吸聲。
墨弦的好奇心被提到了極致。他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那東西的一剎那,一股冰涼而光滑的木質(zhì)觸感,伴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古老與滄桑,瞬間傳遍全身。
他摸索著,漸漸勾勒出它的輪廓。
那是一張琴。一張斷了弦的古琴。
琴身線條流暢,造型古樸,雖然歷經(jīng)無盡歲月,卻絲毫沒有腐朽的痕跡。只是琴身上,空蕩蕩的,沒有一根琴弦。
就在他的手指,撫過琴面上一道深刻的劃痕時,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仿佛隨時都會消散的殘存聲波,從琴身內(nèi)部逸散而出,如同一位虛弱的信使,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鉆入墨弦的耳中,最終匯入他的神魂。
那篇殘缺的法門,開篇的幾個古字,仿佛被直接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天籟殘篇·九律吐納篇》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那些金色的聲紋符號,像是找到了歸宿,開始圍繞著這幾個古字,緩緩旋轉(zhuǎn)、排列,似乎在等待著被徹底激活。
墨弦的心,狂跳起來。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張琴,它是那座上古大陣的核心,是所有傳承的關(guān)鍵!
解開它的秘密,就能活下去,甚至……能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可怎樣才能解開它的秘密?
他嘗試用手指輕叩琴身,回應(yīng)他的是沉悶的木音。他試著低聲吟唱,琴身毫無反應(yīng)。這件上古遺物如同一位沉默的圣賢,拒絕與凡俗的言語交流。
“共鳴……”墨弦喃喃自語。是他的鑿擊聲與地底大陣產(chǎn)生了共鳴,才引動了這一切。那么,解開這張古琴封印的,也必然是某種特定的“聲音”。
可那聲音是什么?
數(shù)日過去,墨弦靠著洞中滲出的清水和一些可食用的菌類維生,傷勢在緩慢恢復(fù)。他將所有心神都沉浸在對這張古琴的“聆聽”中。在他的感知世界里,古琴不再是一塊死物,而是一個由無數(shù)細密振動構(gòu)成的復(fù)雜體。他能“聽”到木質(zhì)纖維在歲月中老化的微弱呻吟,能“聽”到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對外界最微小聲響的呼應(yīng)。
一日,洞窟外,不,是洞窟上方極遠處,似乎起了風(fēng)。
雖然被厚厚的巖層阻隔,但風(fēng)力極大,依舊引得整個山體發(fā)生了極其微弱的振動。這振動傳遞下來,穿過一處被塌方新形成的、形如號角的狹長孔洞時,發(fā)出了一聲若有若無,卻異常尖銳、悠長的嘯叫。
這聲音,凡人的耳朵絕對無法聽見。
但墨弦聽見了。
就在那一剎那,他“聽”到身旁的古琴,竟輕輕“顫”了一下!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比和諧的共振!仿佛流浪多年的游子,聽到了故鄉(xiāng)的歌謠。
就是它!
墨弦心中一片雪亮。封印的密碼,不是復(fù)雜的樂章,也不是高深的咒言,而是這片土地上,被風(fēng)與巖石演奏了千百年的自然聲律!
他需要一件工具,一件能精準模仿這道風(fēng)嘯的樂器。
墨弦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那具早已冰冷、被他用碎石草草掩埋的老王的骸骨。
他走到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王叔,對不住了。借你一根腿骨用用。你的恩情,墨弦若能活著出去,定會為你立碑,讓你魂歸故里。”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移開碎石,在那散落的骸骨中,抽出了一截最為堅硬、筆直的腿骨。又尋來一塊在塌方中被砸得棱角分明的寂影石,他坐在地上,開始小心翼翼地打磨、鉆孔。
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手感和聽覺卻精準得可怕。他能聽出骨壁的厚度,能聽出石片切削時骨質(zhì)的細微變化。他模仿的不是記憶中任何笛子的形制,而是那處風(fēng)蝕孔洞的內(nèi)部構(gòu)造,包括其不規(guī)則的曲率和粗糙的內(nèi)壁。
幾個時辰后,一支粗糙、簡陋,卻蘊含著自然法度的風(fēng)蝕骨哨,在他手中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