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毫無征兆地變得狂暴,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發(fā)出凄厲的尖嘯!
巖穴外的灌木瘋狂地相互抽打、碰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唰唰”聲。
一股無形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惡意瞬間籠罩了洞穴!
熊侯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膛。
砭石制成的杵針無聲無息地滑入指縫,冰冷堅(jiān)硬的感覺讓他找回一絲掌控,就在這死寂般的緊張時(shí)刻。
一道黑白相間的影子,看似笨拙其實(shí)迅速,叼著半只還在抽搐的蟲族幼崽,跌跌撞撞地闖了進(jìn)來!
篝火的光暈在洞壁上劇烈晃動,光影交錯。一人一獸,在昏黃搖曳的光線下猝然對視。
那是一只極其罕見的熊貓幼崽,體型圓潤,一身黑白相間的皮毛在火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它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澄澈得像山澗最深處的泉水,此刻清晰地映出熊侯狼狽不堪的身影、日漸消瘦的臉龐。
以及他身后巖壁上,那密密麻麻、焦炭繪就的路線圖,旁邊,是他方才下意識摹刻下的,青城山偏殿那熟悉的、繁復(fù)的窗欞紋樣。
鄉(xiāng)愁如毒藤,瞬間纏繞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
“乖包,你也,無家可歸了嗎?”
熊侯的聲音放得極輕,仿佛怕驚碎了這脆弱如琉璃的相遇。
他猶豫了一下,帶著一種近乎溺愛的憐惜,掰下半塊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獨(dú)角豬獸的心頭肉,小心翼翼地遞過去。
然而,熊貓那對圓圓的耳朵猛地豎起,渾身毛發(fā)瞬間炸開!
它驚惶地將口中的半只蟲尸“啪嗒”一聲吐在地上,猩紅粘稠的液體立刻汩汩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奇異甜香的濃郁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熊侯喉頭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這味道,竟像極了青城山后崖那窩千年玉蜂產(chǎn)的蜂王漿!可這念頭剛起!
“嘶,嘎!”洞外,無數(shù)尖銳、刺耳、充滿暴虐氣息的嘶鳴聲驟然爆發(fā)!
那聲音帶著高頻震蕩,震得巖壁簌簌落下灰塵!
“跑!”熊侯的暴喝如同平地起驚雷!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快過了一切!
大手一抄,將那只還在炸毛的熊貓幼崽閃電般塞進(jìn)道袍的前襟,緊緊護(hù)住。
同時(shí),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驟然釋放,用盡全身力氣,撞向巖穴深處那條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狹窄裂縫。
這是他早已為自己預(yù)留的最后生路!他沒有回頭看一眼今天發(fā)大力氣收獲的一切,就不得不舍棄掉了?。?/p>
就在他身體擠入裂縫的剎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牙齒酸倒的密集甲殼摩擦聲伴隨著巖石爆裂的巨響!
三只鐮刀般閃爍著幽冷寒光的巨大蟲肢,如同死神的鍘刀,裹挾著碎石和晶化灌木的碎片,狠狠刺破巖壁!
刀鋒上還掛著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不明生物組織!
腥風(fēng)撲面,死亡的氣息瞬間灌滿了整個(gè)洞穴!
裂縫狹窄得令人絕望,粗糙的巖壁摩擦著身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土的氣息。
熊侯側(cè)著身,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挪動,每一步都牽扯著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懷里的小熊貓瑟瑟發(fā)抖,像一團(tuán)受驚的絨球,濕潤的鼻尖不時(shí)蹭過他鎖骨處的皮膚,帶來一絲微弱的、活著的慰藉。
“莫怕,莫怕!”熊侯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仿佛在對自己,也對懷中這萍水相逢的小生命說。
他顫抖著摸出懷里最后一張、被體溫焐得有些溫?zé)岬纳裥蟹?/p>
那是下山前,十葉師兄偷偷塞給他的保命之物,上面還殘留著師兄慣用的松煙墨的淡淡氣息。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熟悉的咒文從干裂的唇間擠出。
符紙瞬間無火自燃,化作一道耀眼奪目的青色流光,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他的雙腿!
“走!”熊侯低喝一聲,借著符箓之力,身體陡然變得輕靈,如同掙脫了束縛的飛鳥,猛地從狹窄巖縫的另一端激射而出!
耳邊風(fēng)聲凄厲呼嘯,仿佛在為這場亡命奔逃奏響絕望的哀歌。
身后,蟲族發(fā)出更加尖銳、高頻的嘶鳴!無形的聲波如同實(shí)質(zhì)的巨錘,狠狠砸在沿途那些散發(fā)著幽藍(lán)光芒的巨大熒光蘑菇上!
一連串悶響,蘑菇接連爆裂!剎那間,漫天閃爍著詭異彩光的孢子粉末如同致命的毒霧,鋪天蓋地地彌漫開來,將整片區(qū)域染成一片夢幻卻致命的彩色地獄!
“閉氣??!”熊侯目眥欲裂,同時(shí)用道袍死死捂住懷里熊貓的口鼻,將它整個(gè)腦袋按進(jìn)自己懷中!
然而,他自己終究慢了一瞬,猛地吸入了半口那彩色的粉塵!
“呃!”一股濃烈至極的腥甜味道瞬間從喉頭直沖而上!
視野邊緣瘋狂地閃爍起五彩斑斕、扭曲蠕動的光斑,如同無數(shù)瘋狂的蠕蟲在啃噬他的視覺!
意識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漿糊,迅速變得混沌、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踉蹌著沖進(jìn)那條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的。
當(dāng)那足以凍僵骨髓的冰水瞬間沒到腰間時(shí),劇烈的刺痛反而讓他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醒。
就在這時(shí),懷中的小熊貓猛地掙扎出來!它沒有獨(dú)自逃命,而是笨拙地爬上一塊漂浮的朽木。
熊侯瞬間明白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眩暈,他咬緊牙關(guān),,猛地?fù)溥^去,死死抓住那根浮木!
小熊貓瘋狂劃動著四肢,圓滾滾的身子在水中胡亂撲騰,無意中改變了浮木的方向。
熊侯福至心靈,趁機(jī)用手臂劃水,借著這股力沖向瀑布邊緣。
在墜落深淵的瞬間,熊侯腦海中閃過師父在懸崖邊教導(dǎo)他御風(fēng)訣時(shí)嚴(yán)厲的面容。
他不再猶豫,猛地將小熊貓緊緊護(hù)在身下,用自己的身體在激流與亂石間,為這萍水相逢的小生命撐起一方相對安全的空間!
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他暈厥!冰冷湍急的水流裹挾著他們瘋狂翻滾、撞擊!
后背狠狠砸在凸出的巖石上,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骨頭仿佛都要碎裂開來!
冰冷的河水嗆入口鼻,每一次撞擊都讓他眼前發(fā)黑,但他死死咬著牙,松開蜷縮著的身體,將道袍撐開,盡可能地將小熊貓護(hù)在相對干燥的懷里。
冰冷的道袍下,那小生命微弱的心跳和顫抖的體溫,成了他在冰冷與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活著的證明。
不知過了多久,浮木終于被一股回旋的水流帶到了相對平緩的淺灘,卡在了亂石之中。
熊侯的視線已經(jīng)模糊得像隔了幾層厚厚的毛玻璃,只能勉強(qiáng)分辨出晃動的光影。
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胸腹間的劇痛,冰冷的河水浸透了骨髓,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shí)會徹底熄滅。
“不,能,死!”一個(gè)執(zhí)拗的念頭在混沌中閃爍。
他想起了大師兄楚錚在瘟疫中連續(xù)施針七日七夜,油盡燈枯時(shí)仍不肯倒下的背影;
想起了小師姐可可為采救命靈藥,獨(dú)自深入毒瘴險(xiǎn)地的決絕。
顫抖的手,摸索著探入濕透的衣襟深處,指尖觸碰到一個(gè)油布小包,里面是他視若生命的銀針。
師父傳授《靈樞》時(shí)曾說:“回陽九針,奪天地造化,非至絕境不可輕用,有損天和,折損陽壽!”
而此刻,便是絕境!
“百會,人中,少商?!彼麘{著刻入骨髓的記憶,用盡最后一絲清明和力氣,在冰冷的身體上摸索著穴位。
將三寸長的銀針狠狠刺入!每一針下去,都感覺像是從靈魂深處抽走一縷生機(jī),換來一絲短暫而熾熱的清醒!
“往前百十步,有硫磺味?!彼麣庀⑽⑷醯萌缤谓z,幾乎是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輕輕推了推蜷縮在他頸窩處、同樣濕漉漉冰冷的小熊貓。
“去等貧道…”最后一個(gè)字吐出,他再也支撐不住,指尖眷戀地勾了勾小家伙毛茸茸的爪子,嘴角似乎想扯出一個(gè)安撫的弧度,隨即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
溫暖,一種久違的、浸潤到骨子里的暖意,包裹著全身。熊侯的意識如同沉睡的古蓮,在溫?zé)岬娜幸稽c(diǎn)點(diǎn)地蘇醒過來。
沉重的眼皮仿佛粘在一起,他費(fèi)力地掀開一條縫隙。
陽光,金色的、帶著生命氣息的陽光,透過巖洞頂部的縫隙,如一道道溫暖的光柱斜斜灑下。
在蒸騰著硫磺水汽的地面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嗷嗚,嗷嗚”一陣輕微的、帶著急切和歡欣的叫聲在耳邊響起。他艱難地側(cè)過頭,正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眸。
“龜兒子的,老子還以為這回真要交代了!”熊侯艱難地?fù)纹鹕碜?,喉嚨火辣辣的疼,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小熊貓見他醒了,興奮地“嗷嗚”一聲,毛茸茸的腦袋蹭過來,濕漉漉的鼻尖貼在他手背上,暖烘烘的。
“哎呦,幺兒曉得心疼人嗦?”熊侯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指尖觸到它半干的絨毛,心里莫名踏實(shí)了些。
仿佛在訴說著昨夜的無盡擔(dān)憂和此刻的巨大喜悅。
腳邊,散落著幾顆被咬開的靈果,鮮嫩多汁的果肉滲出晶瑩的汁液。
正順著溫泉邊光滑的石頭縫隙流淌,散發(fā)著一種誘人的清甜香氣,與他之前遭遇的腥臭和毒霧形成鮮明對比。
是小家伙找來的嗎?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著硫磺泉水的溫?zé)?,悄然淌過熊侯冰冷的心田。
昨夜那不顧一切的回護(hù),似乎得到了最溫暖的回應(yīng)。
這萍水相逢的小生靈,竟成了他在此絕境中唯一的伙伴和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