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火星如同擁有生命，無聲無息地沒入小乞丐的眉心，瞬間消失不見。
蜷縮在地毯上的小乞丐身體猛地一僵！那壓抑的、幼獸般的嗚咽聲戛然而止。他布滿污垢的小臉微微抬起，那雙原本只有驚恐和絕望的眼睛，此刻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驟然泛起了劇烈的漣漪！
迷茫、痛苦、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那雙清澈的瞳孔深處瘋狂閃現(xiàn)！他瘦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的聲音。
“小……小乞丐！”蘇小蠻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就想沖過去，卻被王鐵柱一把拉住。王鐵柱古銅色的臉上也滿是驚疑，他死死盯著小乞丐的變化。
“魔主大人！有效果！”識海里，叨叨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那層原始的‘屏障’被您的九幽魂引強行沖開了！記憶碎片正在復(fù)蘇！等等……這碎片……這氣息……？！”
它的話音未落！
小乞丐那雙劇烈波動、倒映著無數(shù)混亂光影的眼睛，猛地聚焦！視線仿佛穿透了厚實的墻壁，穿透了遙遠的距離，死死地、帶著刻骨銘心的熟悉和巨大悲慟，鎖定了……南方！
“土……土地爺爺……廟……”一個干澀、沙啞、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極其模糊的音節(jié)，從小乞丐口中艱難地吐出。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大顆大顆渾濁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滾落下來，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土地廟？”蘇小蠻和王鐵柱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厲沉淵深潭般的眼底，那絲審視的漠然終于被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打破。土地廟？沼澤深處那座破敗的福德正神祠？
“魔主大人！”叨叨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巨大的震撼和難以置信，“本手冊確認了！他記憶碎片的核心……與沼澤破廟里那塊徹底湮滅的土地神像碎片……同源！不！不僅僅是同源！這小乞丐體內(nèi)……竟然也蘊含著一絲……極其微弱、極其殘缺、被封印到幾乎消失的……神性碎片？！”
它的意念劇烈波動，玉冊本體在識海里瘋狂翻動：“這……這怎么可能？！土地神像的核心碎片明明已經(jīng)徹底湮滅！這絲碎片……像是強行剝離出來、融入凡人血脈的‘種子’？！而且被某種極其原始粗糙的封印封住，才導致他生命力枯竭，身形孱弱！這手法……太拙劣了！簡直就是拿神性本源當兒戲！但……這碎片的氣息……確實就是那塊土地神的！那老東西……臨死前把自己的本源撕了一小塊塞給了這小乞丐？！”
厲沉淵的目光再次落在小乞丐身上。那臟污不堪、瘦骨嶙峋的身體，此刻卻承載著一絲即將徹底消散的、屬于一個隕落土地神的破碎神性。
麻煩。又多了一個甩不掉的、瀕臨破碎的麻煩。
他緩緩收回手。指尖縈繞的那絲幽藍色火星悄然熄滅。
小乞丐眼中的劇烈波動如同潮水般退去，殘留的痛苦和巨大的悲傷迅速被茫然和更深沉的虛弱取代。他身體一軟，徹底癱倒在地毯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爆發(fā)耗盡了最后一絲生機。
“他……他怎么了？”蘇小蠻掙脫王鐵柱的手，跑到小乞丐身邊蹲下，看著他蒼白如紙、氣若游絲的小臉，眼中充滿了擔憂。
“魔主大人！那絲神性碎片太微弱了！又被強行沖開封印，本源正在加速消散！這樣下去，這小東西撐不過今晚！”叨叨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雖然是個麻煩……但畢竟是塊神性碎片??！哪怕再殘缺，也是寶貝！而且……說不定能拼湊出更多關(guān)于那土地老兒和九天背叛者的線索！”
厲沉淵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著地毯上氣息奄奄的小乞丐，再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清凈沒了。麻煩堆成山。
他極其輕微地、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帶上他?！北涞娜齻€字，如同宣判。
王鐵柱愣了一下，隨即應(yīng)道：“是，厲先生！”他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小乞丐抱了起來。入手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
蘇小蠻連忙解下自己那個碎花小包袱，將里面僅剩的幾塊雜糧餅子都拿了出來，掰碎了，想喂給昏迷的小乞丐，但他牙關(guān)緊閉，根本喂不進去。
“魔主大人！當務(wù)之急是穩(wěn)住他這絲神性碎片！需要精純的魂力溫養(yǎng)！用養(yǎng)魂木的力量！”叨叨連忙建議。
厲沉淵沒說話。他左手拿起那本破舊手冊，指尖在封面冰霜紋路上輕輕一拂。一縷極其微弱的、溫潤如玉的淡綠色光暈從手冊中滲出，如同絲線般，極其精準地飄向王鐵柱懷里的小乞丐，沒入他的眉心。
小乞丐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緊皺的眉頭也稍稍舒展了一些，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平穩(wěn)了許多。
“魔主大人……您……您用養(yǎng)魂木的力量？！”叨叨的聲音帶著一絲肉疼，“雖然只是一點點……但這可是本手冊的‘口糧’??！您……”
“聒噪。”厲沉淵冰冷的意念打斷它，“省得死?！?/p>
他不再停留，起身走向門口。背影在房間奢華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冷寂。
王鐵柱抱著昏迷的小乞丐，蘇小蠻緊跟在后面，旺財也“嗷嗚”一聲，趕緊追了上去。
夜色深沉，青嵐城的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后。厲沉淵沒有選擇官道，而是帶著一行人，朝著小乞丐昏迷前死死盯著的南方方向，沉默地行走在荒涼的山野間。
王鐵柱和蘇小蠻不知道厲沉淵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著。王鐵柱抱著小乞丐的手臂沉穩(wěn)有力，蘇小蠻不時擔憂地看看小乞丐蒼白的臉。
旺財則邁著小短腿，時而跑在前面探路，時而又繞回來蹭蹭厲沉淵的褲腳，留下幾個灰撲撲的小爪印。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天色微明。
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低洼的濕地，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帶著腐爛水草和淤泥腥氣的味道。正是當初那座破敗土地廟所在的沼澤邊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王鐵柱和蘇小蠻倒吸一口冷氣！
那座本就殘破不堪的土地廟，此刻徹底化為了一片廢墟！巨大的青黑條石被某種狂暴的力量撕裂、粉碎，散落在渾濁的泥沼中！殘存的斷壁上布滿焦黑的痕跡，仿佛被烈火焚燒過！空氣中殘留著刺鼻的硫磺味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這……這廟怎么……”王鐵柱驚愕地看著眼前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景象。
厲沉淵的腳步停在廢墟邊緣。深潭般的目光掃過殘垣斷壁，落在墻角原本那塊泥塑碎片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個焦黑的淺坑。
“魔主大人！”叨叨的聲音帶著凝重，“檢測到強烈的能量殘留！是……神霄雷部的雷罰之力！還有……幽冥死氣的侵蝕！這地方……被徹底‘清理’過了！看來神霄和幽冥的爪子，在監(jiān)察使投影被您打散后，第一時間就抹除了所有痕跡！那小乞丐記憶里的土地廟……沒了?！?/p>
厲沉淵的眼底毫無波瀾，只有一片深沉的厭煩。九天之上的“財務(wù)部”，手腳倒是快。
就在這時！
王鐵柱懷里一直昏迷的小乞丐，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睜開眼睛！
那雙清澈的瞳孔，此刻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驚恐，而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巨大悲傷和一種……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他死死地盯著那片土地廟的廢墟，小小的身體在王鐵柱懷里劇烈地掙扎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破碎的哀鳴：
“阿……阿爺……土……土……沒了……家……沒了……”
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從他眼中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滴落在王鐵柱粗壯的臂膀上。
“小乞丐！小乞丐你怎么了？”蘇小蠻焦急地抓住小乞丐掙扎的手。
王鐵柱也用力抱住他，沉聲道：“別怕！有厲先生在！”
厲沉淵的目光從小乞丐悲慟欲絕的臉上移開，再次落向那片被徹底抹去的廢墟。厭煩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念頭。
家？廟？都被九天之上的“債主”拆成了碎片。
麻煩堆成了山，債主還在瘋狂拆家。
他緩緩抬起了右手。這一次，并非指向廢墟，也非安撫小乞丐，而是……對著廢墟前方那片望不到邊際的、被稀薄晨霧籠罩的南贍部洲腹地。
指尖在虛空中，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宿命般的沉重，劃出一個模糊的軌跡。
仿佛在書寫著，即將被血與火焚燒的……南贍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