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血谷的腥風(fēng)被魔焰焚盡，只余下焦土與刺鼻的硫磺味。赤紅的巖壁蒙上了一層灰黑的煙燼，那令人作嘔的血腥甜膩被霸道的焦糊氣息取代。厲沉淵站在谷中唯一還算干凈的巨石上，青衫依舊，只是袖口多了幾個灰撲撲的小爪印——旺財正鍥而不舍地試圖爬上他的膝蓋。
“嗷嗚！”小土狗扒拉著厲沉淵的腿，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滿是討好。
厲沉淵垂眸，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厭蠢癥在蠢蠢欲動。
“魔主大人，”識海里，叨叨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巨大的滿足，“血煞魂晶都收好了！量大管飽！足夠本手冊全力運(yùn)轉(zhuǎn)半個月！還能提煉出不少純凈魂力，夠您把修為再往上推一小步了！嘖嘖，這一架打得值！就是動靜大了點(diǎn)……”
動靜？厲沉淵的目光掃過被焚得一片狼藉的山谷。省事？省了個更大的麻煩。
王鐵柱正在不遠(yuǎn)處吭哧吭哧地挖著什么。他憑著蠻力掀開幾塊被魔焰烤得酥脆的巨石，露出下面一個半塌陷的石室入口。石室里散落著一些未被完全焚毀的、屬于血神教徒的“遺產(chǎn)”——幾件還算完好的暗紅皮甲、一些閃爍著幽光的礦石、幾個裝著渾濁液體的瓶瓶罐罐，甚至還有一小堆灰撲撲、不起眼的……碎靈石？
“厲先生！蘇家妹子！快來看！俺找到好東西了！”王鐵柱興奮地抓起一把碎靈石，又拿起一件看起來最厚實的皮甲，“這玩意兒看著結(jié)實！給蘇家妹子穿上能擋風(fēng)！”
蘇小蠻站在旁邊，小臉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好了許多。體內(nèi)那股躁動的力量在魔焰焚天的威壓下徹底蟄伏，此刻正被血煞魂晶散逸出的精純魂力溫養(yǎng)著。她看著王鐵柱手里那件沾滿血污的皮甲，皺了皺小鼻子：“鐵柱哥，這衣服……有股怪味兒。”
“洗洗！洗洗就干凈了！”王鐵柱憨憨一笑，又拿起一個小巧的、刻著扭曲符文的黑色鈴鐺，“這鈴鐺挺別致，給旺財掛著玩？”
“嗷嗚？”旺財聽到自己名字，終于放棄了對厲沉淵膝蓋的進(jìn)攻，歪著小腦袋看向王鐵柱手里的鈴鐺。
厲沉淵的目光在那堆“垃圾”上停留了一瞬，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嫌棄？他移開視線，落到蘇小蠻身上。
“過來?！彼曇羝降?。
蘇小蠻連忙小跑過去，仰著小臉：“厲先生？”
厲沉淵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懸停在蘇小蠻眉心。一點(diǎn)微不可察的幽藍(lán)色火星再次沒入。這一次，不再是壓制，而是引導(dǎo)。精純的魂力順著他的指尖，極其緩慢地注入蘇小蠻體內(nèi)，滋養(yǎng)著她那微弱卻不安分的神血本源，同時在其靈脈核心處，布下了一層極其隱晦的、由九幽寒煞構(gòu)成的冰晶封印。這封印既能保護(hù)本源不被輕易窺探，又能緩慢釋放魂力助其成長。
蘇小蠻只覺得一股清涼溫潤的氣息涌入四肢百骸，原本隱隱的虛弱感瞬間消散，精神為之一振。她紫葡萄般的眼睛亮了起來：“謝謝厲先生！”
“省事?！眳柍翜Y收回手。
“汪！”旺財見蘇小蠻得了好處，又跑回來，扒拉著厲沉淵的腿，眼巴巴地看著他。
厲沉淵低頭，看著腳邊這只灰撲撲、眼神濕漉漉的麻煩精，眉頭微蹙。他從手冊封面的冰霜紋路里攝取出極小的一縷精純魂力，極其嫌棄地用指尖彈向旺財。
旺財小鼻子一抽，歡快地“嗷嗚”一聲，張嘴將那縷魂力吞下，然后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小肚子都圓了一圈。它蹭了蹭厲沉淵的鞋面，心滿意足地趴在旁邊，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晃著。
“魔主大人……您……您給它喂魂力？！”叨叨的聲音帶著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心疼，“那可是本手冊辛辛苦苦提煉的！雖然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但這土狗……它配嗎？!”
“聒噪?！眳柍翜Y意念冰冷，“省得叫?！?/p>
“……”叨叨被噎得沒了聲音，玉冊本體委屈地嗡鳴了一下。
王鐵柱已經(jīng)把“戰(zhàn)利品”打包好，用一件還算干凈的皮甲裹著，背在了背上。他撓撓頭，看著厲沉淵：“厲先生，咱們接下來去哪？這地方……俺呆著渾身不自在?！?/p>
厲沉淵的目光投向谷外。南贍部洲廣袤無垠，麻煩似乎也無窮無盡。厭煩如同跗骨之蛆。
“修真城?！彼鲁鋈齻€字。找個地方，清點(diǎn)“債務(wù)”，順便……找個干凈的落腳點(diǎn)。
三人一狗（厲沉淵依舊拒絕承認(rèn)旺財?shù)牡匚唬╇x開化為焦土的葬血谷，踏入荒蕪的丘陵地帶。旺財似乎徹底賴上了厲沉淵，邁著小短腿亦步亦趨地跟著，時不時“嗷嗚”兩聲，提醒自己的存在。
幾日后。
一片相對繁華的綠洲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高大的城墻由一種青灰色的巨石壘砌，城門口人來人往，車馬喧囂。城門上方刻著兩個古樸大字——“青嵐”。
“青嵐城？”王鐵柱看著城門上的字，愣了一下，“厲先生，這……這名字聽著咋有點(diǎn)耳熟？”
蘇小蠻的小臉也白了白，下意識地往王鐵柱身邊靠了靠。
厲沉淵面無表情。青嵐？那個被他連根拔起的寒酸宗門？看來是附近某個以該宗命名的凡人城池。麻煩的名字。
他邁步走向城門。城門口的守衛(wèi)穿著制式的皮甲，氣息只是強(qiáng)壯的凡人，看到厲沉淵三人風(fēng)塵仆仆，尤其王鐵柱背著個鼓囊囊的大包裹，眼神便帶上了審視。
“站??！哪來的？進(jìn)城何事？”一個守衛(wèi)攔住去路，手按在刀柄上。
厲沉淵腳步不停，甚至沒看那守衛(wèi)一眼。
“放肆！”守衛(wèi)見被無視，怒喝一聲，伸手就抓向厲沉淵的肩膀！
就在他指尖即將碰到青衫的剎那！
一股無形的、刺骨的寒意驟然降臨！
那守衛(wèi)臉上的怒容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極致的驚恐！他感覺自己伸出的手臂連同半邊身體，瞬間失去了知覺！一層肉眼可見的慘白冰霜以恐怖的速度爬上他的皮膚、眉毛、頭發(fā)！
“咔…咔噠……”
輕微的冰層凍結(jié)聲響起。守衛(wèi)保持著伸手抓人的姿勢，化作一尊姿態(tài)怪異的冰雕，僵立在原地。
城門口瞬間死寂！所有排隊進(jìn)城的凡人、商旅，以及另外幾個守衛(wèi)，全都驚得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厲沉淵仿佛只是拂過了一粒塵埃，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穿過洞開的城門，走進(jìn)了青嵐城。
王鐵柱和蘇小蠻連忙跟上，看著那尊人形冰雕，臉上都帶著后怕。旺財則好奇地湊到冰雕腳下嗅了嗅，然后被凍得打了個噴嚏，趕緊小跑著跟上。
青嵐城內(nèi)頗為繁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香料、食物和人畜混雜的氣息。
“厲先生，咱們……咱們找個客棧歇歇腳？”王鐵柱看著熙攘的人群，提議道。
厲沉淵沒說話，目光掃過街邊一家懸掛著“醉仙樓”招牌的三層酒樓。名字俗氣，但看起來還算干凈。
他邁步走了進(jìn)去。
大堂里人聲鼎沸，酒氣、菜香混合著汗味撲面而來。厲沉淵的眉頭瞬間蹙緊，厭蠢癥晚期瀕臨發(fā)作。
“客官幾位？打尖還是住店？”一個跑堂的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目光掃過厲沉淵的青衫，又看看后面背著大包裹、像個苦力的王鐵柱，以及縮在王鐵柱身邊、小臉有些緊張的蘇小蠻，最后落在厲沉淵腳邊那只探頭探腦的……土狗身上？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幾分。
“三間上房?！眳柍翜Y的聲音冰冷。
“上房？”小二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他，“客官，咱這醉仙樓的上房可不便宜，一天要一塊下品靈石，您看……”他的意思很明顯，看厲沉淵這行頭，不像拿得出靈石的主兒。
厲沉淵深潭般的眼底毫無波瀾。他沒看小二，目光落在大堂角落里一張空著的、還算干凈的桌子。
“先吃飯?！彼呦蚰菑堊雷?。
小二被晾在原地，臉色有些難看。這時，旁邊一桌幾個穿著錦袍、氣息在煉氣三四層的年輕修士嗤笑起來。
“呵，鄉(xiāng)巴佬進(jìn)城，口氣倒不小。上房？怕不是連頓飯錢都掏不起吧？”一個搖著折扇的青年斜睨著厲沉淵。
“就是，還帶條土狗，真是污了醉仙樓的地界?！绷硪粋€滿臉麻子的修士附和道，眼神貪婪地在蘇小蠻身上掃過，“不過這小丫頭倒是水靈……”
王鐵柱臉色一沉，握緊了拳頭。蘇小蠻嚇得往后縮了縮。
厲沉淵在桌邊坐下，仿佛沒聽見那些聒噪。旺財也跳上一條凳子，好奇地看著四周。
“客官，您要點(diǎn)什么？”小二強(qiáng)忍著不耐走過來。
厲沉淵沒說話，左手拿起那本破舊手冊，右手隨意地翻開一頁空白的紙頁。指尖在紙頁上極其緩慢地劃了幾下。
沒有光芒，沒有聲響。
但隨著他指尖移動，紙頁上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一道極其細(xì)微、近乎透明的紋路，轉(zhuǎn)瞬即逝。
“賬本?！彼涞囊饽钤谧R海中響起。
“魔主大人……您該不會是想……吃霸王餐吧？”叨叨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雖然以您的實力……但這也太……太掉價了！不符合您魔主身份??！本手冊強(qiáng)烈建議用點(diǎn)石成金術(shù)……呃，雖然咱們現(xiàn)在沒石頭……”
厲沉淵沒理會。他合上手冊，目光平靜地看向小二：“最貴的，三份?！?/p>
小二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一寒，但隨即又覺得荒謬，撇了撇嘴：“最貴的？咱這醉仙樓的‘靈犀宴’，一份就要十塊下品靈石！您確定？”
“聒噪。”厲沉淵吐出兩個字。
小二臉色徹底黑了下來。旁邊那桌修士的哄笑聲更大了。
“哈哈哈！十塊下品靈石！把他賣了都湊不齊！”
“小二哥，別跟他廢話了，趕緊轟出去！看著礙眼！”
就在小二準(zhǔn)備叫人的時候，醉仙樓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腰懸長劍、面容俊朗、氣質(zhì)卓然的青年，在幾名同樣氣度不凡的隨從簇?fù)硐拢彶阶吡诉M(jìn)來。他目光如電，掃過大堂，當(dāng)看到厲沉淵這一桌時，尤其是在厲沉淵身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葉師兄！”
“是葉凌風(fēng)葉師兄！天劍閣的葉師兄！”
“南贍第一天驕葉凌風(fēng)！他怎么來青嵐城了？”
大堂里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議論，充滿了敬畏與崇拜。之前那幾個嘲笑厲沉淵的修士，此刻如同鵪鶉般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
醉仙樓的掌柜更是連滾爬爬地從柜臺后跑出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葉公子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快，快請樓上雅座！”
葉凌風(fēng)沒有理會掌柜的諂媚，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厲沉淵身上。那青衫男子看似平凡，坐在喧囂的大堂中，卻給人一種遺世獨(dú)立的孤高感，尤其是那雙眼睛……深得讓人心悸。他身邊那個壯漢氣血旺盛得不像話，那小丫頭似乎也有些奇異，還有那只……土狗？
但最讓葉凌風(fēng)在意的，是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卻霸道絕倫的……焦糊氣息？仿佛某種至高的火焰焚燒過后留下的余燼，與他不久前在極遙遠(yuǎn)之地感應(yīng)到的那股焚天波動……隱隱呼應(yīng)？
葉凌風(fēng)心中警兆微生。他此次奉師門之命，巡游南贍，明為歷練，暗中卻在追查幾日前那股震動南贍、疑似域外邪魔降臨的恐怖波動源頭。難道……與眼前這人有關(guān)？
他緩步走到厲沉淵桌前，無視了緊張的王鐵柱和害怕的蘇小蠻，目光銳利如劍，聲音清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這位道友，面生得很。不知從何而來？幾日前，可曾感應(yīng)到西北方向那股焚天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