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這一次，是真正的、耗盡一切的昏迷。
主控室厚重的金屬門隔絕了外界的恐怖咆哮與撞擊，將死寂般的冰冷和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留給了劫后余生的三人——確切地說，是兩人一瀕死者。
“林辭！撐??！” 陳浩小心翼翼地將背上氣息奄奄的林辭平放在冰冷的地板上。少年面如金紙，唇邊和衣襟上暗紅的血跡觸目驚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破敗風(fēng)箱般的雜音，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停止。
“讓開！” 秦朗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他撲跪在林辭身邊，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扯開林辭的潛水服領(lǐng)口和氧氣面罩。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卻沒能帶來絲毫生機。他迅速將耳朵貼在林辭單薄的胸膛上，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靶奶⑷酰粑ソ?！肺里有積血！快！找！緊急維生單元在哪？！”
陳浩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這個不大的主控室。這里一片狼藉，控制臺屏幕大多碎裂或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只有零星幾個閃爍著意義不明的錯誤代碼和雪花。粗大的線纜如同死蛇般垂落在地，沾滿了粘稠的墨綠色苔蘚和干涸的暗色污漬?？諝饫飶浡鴿庵氐某粞跷?、鐵銹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爛海藻的甜腥氣，比外面更加凝滯壓抑。
“那里！” 陳浩眼尖，指向主控室角落一個被半垂落的線纜和倒塌的金屬柜半掩著的、圓柱形金屬艙體。艙體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污垢，但一個模糊的綠色十字標志和“EMERGENCY LIFE SUPPORT”（緊急維生單元）的蝕刻文字仍依稀可辨。
他如同人形坦克般沖過去，爆發(fā)出駭人的力量，怒吼著將倒塌的金屬柜和纏繞的線纜生生掀開！沉重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空間里格外刺耳。
秦朗也看到了希望，立刻開始檢查維生單元。艙門緊閉，控制面板黯淡無光，覆蓋著一層粘膩的污垢?！霸撍?！沒電！”他用力拍打著控制面板，試圖喚醒它，但毫無反應(yīng)。
“需要能源！”秦朗急聲道，目光掃向主控臺，“找備用電源接口或者…發(fā)電機！”
陳浩的目光在主控室雜亂的設(shè)備中飛速搜尋。他的視線掠過斷裂的線纜、破損的屏幕，最終定格在主控臺下方一個相對完好的、標著“AUX POWER”（輔助電源）的厚重金屬箱上！一根粗壯的黑色電纜從箱子一側(cè)延伸出來，但接口端被暴力扯斷，裸露的線頭閃爍著危險的電火花！
“這個！”陳浩沖過去，一把抓住那根斷裂的電纜，灼熱的電流刺痛感順著手臂傳來，他卻毫不在意?！霸趺唇樱?！”
秦朗迅速觀察維生單元接口：“端口型號匹配！但需要絕緣工具剝離線纜外皮！”
陳浩眼神一厲，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戰(zhàn)術(shù)匕首！他一手死死抓住電纜，另一只手用匕首鋒利的刃口對著堅韌的絕緣外皮狠狠切割！火花四濺！焦糊味彌漫！他強忍著電流的灼痛和肌肉的痙攣，硬生生將一段絕緣層剝離，露出里面纏繞的銅芯！
“快！”陳浩的聲音因劇痛和用力而嘶啞。
秦朗立刻將剝離好的銅芯線對準維生單元接口裸露的接線柱，用盡全力狠狠插了進去！
滋啦——！！
一陣耀眼的電火花爆開！整個維生單元控制面板猛地閃爍起刺目的紅光！尖銳的警報聲瞬間充斥主控室！
“錯誤！錯誤！連接不穩(wěn)定！能源過載風(fēng)險！” 電子音冰冷地播報。
“顧不上了！”秦朗怒吼，飛快地在維生單元的控制面板上操作著。他強行跳過自檢程序，啟動了最基礎(chǔ)的維生功能！
嗡——！
維生單元圓柱形的透明艙蓋伴隨著氣壓釋放聲緩緩滑開，內(nèi)部亮起柔和的白色光芒。一股冰冷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涌出。
“把他放進去！快！”秦朗和陳浩合力，小心翼翼地將林辭如同易碎品般抬了起來。少年輕得嚇人，身體軟綿綿的，毫無生氣。當(dāng)林辭冰冷的身體接觸到維生單元內(nèi)柔軟的襯墊時，艙內(nèi)的傳感器立刻感應(yīng)到生命體征的微弱，柔和的白色光芒瞬間轉(zhuǎn)為急促閃爍的紅光！
【警告！生命體征垂危！啟動強制維生程序！】
【高壓氧注入！強心劑注射！體溫維持啟動！】
【警告！污染指數(shù)超標！啟動基礎(chǔ)過濾…過濾失?。∥廴驹次粗瓱o法完全隔絕…】
細密的針頭刺入林辭的手臂和頸部，透明的液體被推入他青色的血管。高壓的純氧通過面罩強行灌入他瀕臨崩潰的肺部。維生單元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全力與死神爭奪著這具殘破的身體。
陳浩和秦朗死死盯著艙內(nèi)屏幕上跳動的、極其微弱的心跳和呼吸曲線，如同等待最后的宣判。秦朗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從未在如此簡陋絕望的條件下?lián)尵冗^如此危重的病人。陳浩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關(guān)節(jié)因剛才剝離電纜的灼傷而一片焦黑。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主控室外，那令人心悸的撞擊聲似乎減弱了，但并未消失，如同潛伏的巨獸在門外徘徊，帶來無聲的壓迫。主控室內(nèi)，只有維生單元的嗡鳴和刺耳的警報聲在回響。
終于！屏幕上那條幾乎要變成直線的心跳曲線，極其微弱地、卻無比堅定地向上跳動了一下！緊接著又是一下！雖然依舊微弱，但頻率在緩慢提升！
“活了…他撐住了！”秦朗長舒一口氣，脫力般靠在冰冷的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陳浩緊繃的身體也瞬間松弛下來，巨大的疲憊感和手上的劇痛同時襲來。他靠著維生單元坐下，粗重地喘息著，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在艙內(nèi)林辭蒼白的臉上。少年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艙內(nèi)紅光下投下脆弱的陰影，但胸膛已經(jīng)有了微弱的起伏。
暫時安全了。
“污染…那警報是什么意思？”陳浩看向屏幕上依舊閃爍的“污染指數(shù)超標”和“無法完全隔絕”的提示，眉頭緊鎖。他想起林辭昏迷前那詭異的眼神和幻聽。
秦朗的臉色再次凝重起來。他走到主控臺前，避開破損的屏幕，嘗試操作那些布滿污垢的按鍵。幸運的是，一臺位于角落、屏幕相對完好的終端亮了起來，雖然顯示著大量的亂碼和錯誤報告，但主菜單還能勉強操作。
“研究所的核心數(shù)據(jù)庫可能還有殘留…”秦朗的手指在布滿粘膩污垢的鍵盤上快速敲擊，眉頭越皺越緊?！罢业搅恕录罩尽詈髱滋斓挠涗洷淮罅縿h除，但有碎片殘留…”
屏幕上滾動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文字和模糊的影像片段：
【…B-4樣本庫…代號‘深淵之觸’活體樣本…異常活躍…突破三級約束…】
【…泄露！強酸腐蝕…B級以下人員…撤離失敗…轉(zhuǎn)化為畸變體…】
【…主控室…所長日志…我們錯了…那不是生物…是…古老的…意識…它在低語…在擴散…】
【…精神污染…指數(shù)飆升…幻覺…自殘…攻擊…】
【…‘海蛇號’…唯一希望…能源不足…通道…被‘祂’的子嗣封鎖…坐標…】
影像碎片閃過：巨大的、在培養(yǎng)液中翻涌的暗紫色陰影；被強酸融化的金屬門；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瘋狂地用頭撞墻；最后是一張模糊的、標注著紅叉的逃生路線圖，終點指向一個被無數(shù)扭曲觸手標記覆蓋的區(qū)域——正是他們剛才逃下來的方向！
“精神污染源…”秦朗的聲音帶著寒意，“不是病毒，不是細菌…是一種古老的、具有意識的深海存在！代號‘深淵之觸’！它的低語能侵蝕理智，誘發(fā)幻覺和瘋狂！泄露的強酸和子嗣（那些畸變體和觸手怪）只是表象！真正的恐怖是它無孔不入的精神侵蝕！林辭剛才的狀態(tài)…很可能就是初期污染的表現(xiàn)！”
他猛地看向維生單元：“這維生單元的基礎(chǔ)過濾擋不住那種層級的意識污染！只能靠他自己硬抗！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陳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著艙內(nèi)依舊昏迷不醒的林辭，又看了看屏幕上那被無數(shù)觸手標記覆蓋的逃生路線。“‘海蛇號’的位置呢？能源不足是什么意思？”
秦朗繼續(xù)操作，調(diào)出一張相對清晰的潛艇塢結(jié)構(gòu)圖。一個閃爍的光點標記著“海蛇號”的位置——位于研究所最底層，D區(qū)船塢。但一條鮮紅的警告覆蓋其上：【主能源線路中斷！備用能源僅能維持船塢基礎(chǔ)照明及氣密門！啟動引擎需額外能源核心！】
“需要能源核心！”秦朗快速翻找數(shù)據(jù)庫，“記錄顯示…研究所用于給‘深淵之觸’樣本供能的…高純度‘幽能晶簇’…是啟動‘海蛇號’引擎的唯一替代品！它存放在…B-4樣本庫的次級保險柜里！”
B-4樣本庫！那個剛剛破開巨口、釋放出恐怖觸手怪的地方！
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