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空間開始松動。
懸停在空中的怪物利爪，帶著未盡的狂暴力量，轟然落下！
噗！
沉悶的聲響。
但預想中頭顱碎裂的劇痛并未傳來。
我有些茫然地睜開眼。
視野里一片血紅，那是從我額角流下的血模糊了視線。后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提醒著我還活著。
我微微動了動壓在身下的手臂，環(huán)抱著的冰冷身體依舊存在。
那只骨刺怪物的利爪，并沒有落在我的頭上，而是……深深地插進了我腦袋旁邊的水泥地面里！距離我的太陽穴只有不到一拳的距離！碎石飛濺！
怎么回事？
我艱難地轉過頭。
只見那只骨刺怪物龐大的身軀，正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僵立在我身后。它那只揮下的前爪插進了地面，而它的頭顱和上半身，卻被一道巨大的、邊緣閃爍著微弱銀白電光的漆黑空間裂痕……斜斜地切成了兩半！斷口光滑如鏡！墨綠色的粘稠血液和破碎的內臟正如同慢鏡頭般，緩緩地、緩緩地從斷口處滑落……
不僅是它！
我環(huán)顧四周。
整個倉庫，如同經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無數道大小不一、漆黑深邃的空間裂痕，如同蛛網般遍布在倉庫的每一個角落！它們或橫貫墻壁，或撕裂地面，或懸浮在半空！而每一道裂痕之中，都凝固著、或者被切割成兩半、甚至數塊的怪物殘軀！那些剛才還在瘋狂殺戮的怪物，此刻全都變成了靜止在裂痕中的、血腥而詭異的雕塑！
倉庫里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以及……幸存者們劫后余生、難以置信的、粗重的喘息聲。
所有人都呆住了。刀疤臉靠著墻壁，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如同神跡又如同地獄的景象，手中的消防斧“當啣”一聲掉在地上。其他幸存者也如同泥塑木雕，看著那遍布空間的恐怖裂痕和凝固其中的怪物，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是我做的？
不……那感覺，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瀕死狀態(tài)下的爆發(fā)？是空間力量最后的、失控的宣泄？
劇痛和強烈的眩暈再次襲來。我猛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里涌出。后背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再次崩裂，溫熱的血液浸透了衣服。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低下頭，看向懷里。
林晚依舊安靜地躺著，蒼白，冰冷。那恐怖的、遍布倉庫的空間裂痕，似乎刻意避開了我們所在的這一小塊區(qū)域。銀白的光芒已經完全消失，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剛才那凍結時空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只有她冰冷的身體，和胸口那個巨大的空洞，是唯一的真實。
“晚……晚……”一個極其陌生、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的音節(jié)，如同生銹的鑰匙艱難地轉動鎖芯，從我滿是鮮血的唇間溢了出來。
為什么……會叫出這個名字？
沒有答案。
黑暗如同溫柔的潮水，緩緩地、不可抗拒地漫過了最后的意識。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秒，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將環(huán)抱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仿佛那是這冰冷絕望的末世里，唯一能抓住的、早已冰冷的浮木。
我是誰？
這個問題如同鬼魅，在意識的碎片中反復盤旋，卻撞不上一絲可供辨認的回響。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大火焚燒過的荒原。
劇痛。從后背撕裂般的傷口蔓延開來，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神經末梢上跳舞，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這片灼熱的痛楚。這痛楚是真實的，是我與這個冰冷世界唯一的、令人憎惡的聯系。
還有……一種沉重的、冰冷的觸感，緊緊貼在我的胸口和手臂上。
是什么？
混沌的意識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艱難地蕩開一絲漣漪。我費力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野被額角流下的、半凝固的血痂糊住，一片模糊的暗紅。光線很微弱，搖曳著，帶著煙熏火燎的氣息。我眨了好幾次眼，才勉強看清。
這是一個破敗的角落。頭頂是布滿銹跡和破洞的金屬頂棚，幾縷猩紅的光線從破洞中吝嗇地透下。周圍散落著倒塌的木箱和廢棄的機器零件。一堆小小的篝火在不遠處燃燒著，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幾張憔悴、驚恐又帶著劫后余生茫然的臉龐。
是那些幸存者。
他們蜷縮在離火堆稍遠的地方，目光時不時地、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敬畏，偷偷瞟向我這邊。當發(fā)現我睜開眼睛時，他們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低下頭，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記憶的荒漠里吹過一陣冰冷的風，卷起幾粒毫無意義的沙塵。
然后，我的目光落回了自己的懷里。
冰冷。僵硬。輕飄飄的。
一個女人。
她的頭無力地枕在我的臂彎，長長的、沾滿血污和灰塵的黑發(fā)凌亂地散落在我的手臂和胸前。她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用最劣質的白瓷燒制而成，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雙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兩小片濃重的陰影，掩蓋了那雙曾經盛滿悲傷和絕望的眸子。嘴唇微微張著，凝固著最后一絲無聲的呼喚。
她的胸口……一個巨大、猙獰的空洞，貫穿了單薄的身體。邊緣的皮肉翻卷著，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早已沒有了血液流出，只有凝固的暗紅色血塊和破碎的衣物纖維粘連在一起，像一幅被暴力撕毀的、最殘酷的抽象畫。
是她。
那個……被我抱著，在怪物群中沖殺的女人。那個……在最后時刻推開我，用身體擋住利爪，引爆了自己，只為讓我“活下去”的女人。
一股尖銳的、無法形容的劇痛猛地刺穿了心臟！比后背的傷口更甚！比記憶燃燒時的虛無更真實！它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那顆早已空無一物的心臟，用力地擠壓、撕扯！
為什么？！為什么心會這么痛？！她是誰？！她和我有什么關系？！
大腦瘋狂地運轉，試圖在空白的廢墟中挖掘出任何一絲線索，任何一點關于她的痕跡。然而，回應我的只有更深的茫然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
沒有名字。沒有過往。沒有情感的紐帶。只有眼前這具冰冷的、為了救我而破碎的尸體。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溢出。我下意識地收緊了環(huán)抱著她的手臂，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早已消散的最后一點溫度，就能抵御那洶涌而來的、毫無緣由卻痛徹心扉的悲傷。
這個動作似乎驚動了角落里的幸存者。那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似乎是他們的頭領——猶豫了一下，拖著受傷的腿，極其緩慢、極其戒備地挪了過來，停在距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他手里依舊緊緊握著那把沾滿黑血的消防斧。
“喂……你……你還好嗎？”刀疤臉的聲音嘶啞，帶著試探。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和我懷里冰冷的尸體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警惕和困惑?！皠偛拧瓌偛拍切┕治铩悄恪俊?/p>
他指了指倉庫里那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我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移動。
凝固的時空早已消散。那些遍布倉庫角落、墻壁、甚至懸在半空的巨大漆黑裂痕，邊緣殘留的微弱銀白電光已經徹底消失，只留下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裂口。裂口之中，凝固著被精準切割、或者被撕裂吞噬了一半的怪物殘軀。墨綠色的粘稠血液、破碎的骨骼和內臟組織，如同被凍結在琥珀里的昆蟲，保持著最后一刻被空間力量撕裂時的姿態(tài)，懸掛在那些靜止的裂痕深淵邊緣，或者散落在裂痕周圍的地面上。
整個倉庫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濃重血腥、內臟腐敗和空間撕裂后殘留的、淡淡的臭氧味道的詭異氣息。幸存的十幾個男女蜷縮在角落，個個面無人色，眼神空洞，顯然被剛才那超越理解的一幕徹底摧毀了心神。
是我做的嗎？
看著這如同神魔戰(zhàn)場般的景象，感受著體內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因過度透支而陷入沉寂的冰冷力量，我無法否認。
但這力量帶來的，只有更深重的虛無和眼前這冰冷的失去。
我低下頭，目光再次落回懷中那張蒼白的臉。沒有回答刀疤臉的問題。喉嚨里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死寂的倉庫里格外清晰。
刀疤臉看著我失魂落魄、只盯著懷中死人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似乎在權衡著什么，最終，他指了指倉庫深處那個坍塌的、通往怪物巢穴的巨大破洞，聲音帶著沉重：“這里……不能待了。剛才的動靜太大，血腥味也太重。很快會有更多怪物被吸引過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彼挚聪蛭覒牙锏牧滞恚Z氣復雜，“她……已經……節(jié)哀。帶著她，我們走不遠。外面……太危險了?！?/p>
他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包裹著麻木的薄膜。
帶著她……走不遠？
節(jié)哀？
一股無名火猛地從心底竄起！夾雜著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被冒犯的憤怒！憑什么？！她為了救我而死！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現在卻要我丟下她，像丟下一塊無用的垃圾？！
“滾！”一個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字眼，從我滿是血污的唇間擠出。我甚至沒有抬頭看刀疤臉，只是將懷里的身體抱得更緊，仿佛要用自己殘存的體溫去對抗這整個世界的冰冷。
刀疤臉被我眼中驟然迸發(fā)的、混合著痛苦和瘋狂的冰冷殺意驚得后退了一步，臉色變了變。他握緊了消防斧，眼神閃爍了幾下，似乎在評估我的威脅程度和帶著一個累贅突圍的可能性。最終，他咬了咬牙，猛地一揮手：“走！我們走！想活命的，跟上！”
他不再看我，招呼著其他幸存者。那些驚魂未定的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慌忙地相互攙扶著站起來，甚至顧不上收拾任何東西，踉踉蹌蹌地跟隨著刀疤臉，朝著倉庫另一側一個相對完好的小門沖去。那個雀斑少年在離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同情和恐懼，最終還是一咬牙，跟著人群跑了。
倉庫里瞬間只剩下我一個人。
不，還有她。
篝火的光搖曳著，將我們兩人相依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布滿裂痕和凝固血污的墻壁上。周圍是地獄般的景象，是無數怪物被空間力量凝固、撕裂的殘骸?？諝饫飶浡劳龊蜌绲臍庀ⅰ?/p>
絕對的死寂籠罩下來。只有火焰燃燒木柴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和我沉重壓抑的呼吸。
我低下頭，看著臂彎里那張蒼白安靜的臉。
她是誰？
為什么……心會這么痛？
為什么……腦海里會有一個模糊的、帶著無盡悲傷的聲音在呼喚……“阿默”？
“阿默……”我下意識地、極其艱難地重復著這個陌生的音節(jié)。干澀的喉嚨如同砂紙摩擦。每念一次，心口那尖銳的痛楚就加深一分，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倒刺，狠狠刮擦著靈魂深處的傷口。
沒有回應。只有冰冷的沉默。
巨大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從四肢百骸壓向靈魂。后背的傷口在失血和劇痛中麻木，大腦因力量透支和記憶空白而一片混沌。抱著她的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微微顫抖。
也許……就這樣結束……也好？
這個念頭再次悄然浮現，帶著一種絕望的誘惑。
就在意識即將被疲憊和虛無徹底淹沒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近乎幻覺般的波動，毫無征兆地從我懷中冰冷的身體里傳來！
不是心跳，不是呼吸！那是一種……如同水滴滴落深潭、在靈魂層面蕩開漣漪的奇異觸感！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和……溫暖？
我猛地一震！如同被電流擊中！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死死地盯著她蒼白的面容！
錯覺嗎？
不！
那股波動再次傳來！這一次，更加清晰了一絲！如同沉睡的種子在冰封的土壤下，極其微弱地、艱難地搏動了一下！它并非源于肉體，而是……一種更本質的、精神層面的微光！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熱感，從她冰冷的手腕處傳來，透過我手臂的皮膚，微弱地、倔強地傳遞過來！
她……還沒死？！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絕望！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混合著巨大的恐慌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臟！
不！不可能！胸口的空洞！冰冷的身體！怎么可能……
但那微弱的精神波動和一絲絲極其微弱的溫熱，是如此的真實！如同在無盡的黑暗深淵里，突然看到了一粒幾乎熄滅、卻依舊頑強閃爍的星火！
“晚晚……”那個名字，再次不受控制地從我口中溢出，帶著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希冀。
就在我全神貫注感知著懷中那微弱到極致的存在痕跡時——
“吼——?。。 ?/p>
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純粹暴虐和毀滅欲望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倉庫深處那個坍塌的破洞中爆發(fā)出來！那聲音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威壓，震得整個倉庫都在簌簌發(fā)抖！堆積的殘骸嘩啦啦落下！
緊接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般的恐怖氣息，如同粘稠的黑色石油，從破洞深處洶涌地彌漫開來！所過之處，空氣都仿佛被凍結、被污染！
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陰影，緩緩地從破洞的黑暗中顯現！
那是一只……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怪物！
它的身軀幾乎塞滿了整個破洞！皮膚呈現出一種流動的、如同熔巖冷卻后的暗紅色，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裂痕深處流淌著灼熱的、散發(fā)著硫磺惡臭的暗黃色膿液。沒有明確的頭顱，整個上半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不斷開合旋轉著的、布滿螺旋狀利齒的深淵巨口！巨口深處，是翻滾的、如同煉獄巖漿般的暗紅色光芒！數十條粗壯無比、末端生長著巨大骨質錘頭或鋒利骨刃的觸手，如同狂舞的巨蟒，在它龐大的身軀周圍揮舞、抽打著空氣，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沉悶如雷的音爆！僅僅是它散發(fā)出的氣息，就帶著一種令人精神錯亂、肉體崩解的恐怖威壓！
血月巢穴的領主！真正的毀滅者！它被剛才那場空間風暴和濃烈的血腥徹底激怒了！
它那深淵巨口猛地對準了我所在的方向！巨口深處翻滾的暗紅巖漿光芒驟然熾亮！一股毀滅性的能量正在其中瘋狂凝聚！
死亡！絕對的、無法逃避的死亡陰影，瞬間籠罩了我！
別說我現在身受重傷，力量透支殆盡，懷中還抱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累贅！就算我處于全盛狀態(tài)，面對這種超越了認知的恐怖存在，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跑？無處可跑！整個倉庫唯一的出口在它身后！
反抗？拿什么反抗？空間力量早已沉寂，大腦一片空白！
絕望！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濃重、都要徹底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懷中的身體，那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精神波動和一絲溫熱，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