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最后一絲微光,也緩緩地、緩緩地……熄滅了。眼睛徹底合上,整個人(或者說整個存在)陷入了死寂,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尚未完全離去。
依舊保持著雙手按在她胸膛的姿勢,一動不動。額角的鮮血混著汗水,滴落在她冰冷的人形臉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大腦里……空了。
徹徹底底地空了。
銀白色的火焰熄滅了,留下的是無邊無際、冰冷死寂的黑暗荒漠。沒有畫面,沒有聲音,沒有情感。沒有關于父母的零星片段,沒有關于朋友同學的模糊印象,沒有關于這個崩塌世界的任何認知。
我是誰?
為什么在這里?
按著的這個……一半像人、一半像怪物的東西……是什么?
額角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左肩被怪物抓傷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疲憊。但這些感覺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抽回按在她胸膛上的手。手上沾滿了污垢、凝固的血跡,還有……一絲不屬于我的冰冷溫度。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茫然地看向地上那個陷入死寂的“存在”。
一種本能的、源自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錘煉出的警惕,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危險!這個東西很危險!雖然現(xiàn)在一動不動,但那種非人的、混合著死亡和異變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纏繞著它!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后退一步,身體緊繃如弓。腳尖一勾,剛才掉在地上的那截磨尖的鋼筋“嗖”地彈起,被穩(wěn)穩(wěn)抓在手中。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混沌的大腦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明。
死死盯著地上那個半人半怪物的存在,全身肌肉賁張,每一個細胞都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尖銳的鋼筋尖端,帶著森然的殺氣,穩(wěn)穩(wěn)地指向它相對脆弱的人類脖頸。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血月的光,無聲地流淌過廢墟,涂抹在冰冷的鋼筋尖端,也涂抹在那具一半人身、一半被水晶般空間力量封印的怪物軀殼上。
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有幾個心跳的時間。血月猩紅的光芒似乎變得更加粘稠,如同凝固的血漿,沉沉地壓在這片廢墟之上。
地上,那個被空間力量強行封印、陷入死寂的“存在”,突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種怪物化的瘋狂掙扎,而是一種仿佛從最深沉的冰封中蘇醒過來的、帶著巨大痛苦的細微抽搐。覆蓋在怪物化半邊身體上的那層半透明“水晶”封印,隨著顫動,表面竟開始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細微裂痕!裂痕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銀白光芒在艱難閃爍、抵抗著。
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著鋼筋的手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發(fā)出咯咯輕響。本能告訴我,危險尚未解除!那東西……要掙脫了!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蛛網(wǎng)般的裂痕驟然擴大!伴隨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咔嚓”碎裂聲,那層水晶般的空間封印,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瞬間崩解成無數(shù)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碎片!碎片并未四散飛濺,而是在崩解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化作點點細碎的銀白光塵,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
“呃……”
一聲壓抑的、帶著巨大痛苦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溢出。
緊接著,更令人震驚的一幕發(fā)生了!隨著封印力量的徹底融入,那被深青色角質鱗片覆蓋、扭曲變形的怪物化半邊身體,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蠟像,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褪色!
猙獰的深青色鱗片迅速變得灰敗、剝落,露出下面蒼白得近乎透明的人類皮膚。巨大的、鐮刀般的骨爪,如同風化般寸寸碎裂、崩解,還原成纖細蒼白的手指。扭曲的骨骼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復位聲響,變回正常的形態(tài)。半邊臉上覆蓋的角質和那只爬蟲類的豎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原本清秀卻毫無血色的臉頰輪廓和緊閉的、屬于人類的眼眸。
封印消失,怪物化的特征如同幻影般徹底褪去!
地上躺著的,只剩下一個衣衫襤褸、渾身傷痕、臉色蒼白如紙、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命力的……人類少女。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瘦弱的身體劇烈起伏,仿佛要把內臟都咳出來。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幾番掙扎,終于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眼睛……不再有絲毫渾濁的暗金,也沒有了屬于怪物的暴戾。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種仿佛穿透了漫長時光的、深不見底的疲憊。瞳孔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目光,帶著近乎虛幻的飄忽感,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移動著,最終……定格在我的臉上。
那雙盛滿了無盡疲憊和悲傷的眼睛,在看清我臉上那徹徹底底的、如同初生嬰兒般的茫然和陌生時,猛地一顫!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比末日、比異變本身更加恐怖的東西!
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心脈被生生絞斷般的痛楚,清晰地掠過蒼白的面容。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了一聲破碎的氣音。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地從那雙悲傷到極致的眼睛里奔流而出,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過沾滿血污和塵土的臉頰,留下兩道清晰的濕痕。
掙扎著,用盡全身僅存的一絲力氣,極其緩慢地、顫抖地抬起一只蒼白瘦削的手。那只手,不久前還是一只猙獰的骨爪,此刻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的脆弱,顫抖著伸向我沾滿血污、一片茫然的臉頰。
冰冷、粗糙、帶著細微顫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顴骨。
那微弱的、冰涼的觸感,像一根細針,刺破了混沌的迷霧。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猛地攥住了心臟!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極其重要的東西被喚醒了,卻又被一層厚重無比的冰墻死死阻隔,無法看清!
危險!本能再次尖叫!眼前這個突然從怪物變回人形的存在,依舊散發(fā)著一種難以理解的、讓我渾身汗毛倒豎的氣息!為什么哭?為什么碰我?想干什么?
所有的疑問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威脅!巨大的威脅!
“嗬!”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向后彈開一步!手中的鋼筋瞬間抬起,尖銳的、帶著血腥味的尖端,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殺意,穩(wěn)穩(wěn)地、精準地抵在了纖細脆弱的咽喉之上!
只要再向前一寸,就能輕易刺穿那蒼白的皮膚。
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她的喉管,能清晰地感覺到脖頸處血管的微弱搏動。
空氣死寂得令人窒息。血月的光凝固在我們之間。
抬著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觸碰臉頰時的冰冷。洶涌的淚水沖刷著臉上的污跡,那雙盛滿了無邊悲傷和絕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凝視著我。那眼神,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某種無形的東西。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對峙中,一個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警惕和冰冷,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被遺忘在角落里的生銹齒輪,艱難地轉動著:
“初次見面……”
手臂肌肉繃緊,鋼筋尖端微微陷入頸部的皮膚,壓出一道淺淺的白痕。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試圖刺穿她眼中的悲傷,找出隱藏的威脅。
“我叫陳默?!?/p>
危險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寒冰,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刺激著我每一根因戰(zhàn)斗而繃緊的神經(jīng)。這感覺比面對任何純粹的怪物時都要強烈。純粹的怪物只有殺戮本能,而眼前這個存在,帶著一種無法理解的、深沉的悲傷和……某種執(zhí)念?這更讓我毛骨悚然。
她張了張嘴,喉嚨因為被鋼筋抵住而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更多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沖刷著臉上的污跡。最終,她沒有試圖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只是用那雙被淚水浸透、幾乎要流出血來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烙印著我的臉。那眼神里的東西太沉重了,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得我握鋼筋的手都有些不穩(wěn)。
就在這時——
“嘶——嗬——!”
一種極其怪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鳴聲,如同無數(shù)砂紙在粗糙的鐵皮上摩擦,猛地從配電房那扇半塌的鐵門外傳來!緊接著,是沉重的、帶著粘膩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朽的骨頭上!
不止一個!
濃烈的、比之前任何怪物都要刺鼻的腥臭腐敗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瞬間沖破了破敗的門框,洶涌地灌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
危險!更巨大的危險!來自外面!
我?guī)缀跏窃诼曇繇懫鸬乃查g就做出了反應!身體的本能超越了思考。抵在她咽喉上的鋼筋猛地撤回,身體如同緊繃的彈簧般原地彈起,一個迅猛的側滾翻,瞬間貼在了離她幾米遠、靠近另一側墻壁的冰冷鐵質配電箱后面。后背緊貼著粗糙冰冷的金屬表面,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視線越過配電箱的邊緣,死死鎖定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鐵門。
門外,猩紅的光線下,幾個龐大、蠕動著的陰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那不是之前遇到的任何一種怪物。它們的身軀更加龐大,至少有三米高,像是由無數(shù)腐爛的肉塊和扭曲的骨節(jié)強行拼湊縫合而成,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膿液和黑血的污穢色澤,不斷滴落著粘稠的液體。沒有明確的頭部,只是在軀干上方裂開一個巨大的、布滿層層疊疊環(huán)形利齒的肉口,不斷開合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噠”聲。數(shù)條末端長著巨大骨錘或鋒利骨刃的粗壯觸手,在它們身側無意識地揮舞、抽打著空氣,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沉悶的風聲。
血月畸變體!而且是成群的!它們顯然是被剛才封印解除時爆發(fā)的能量波動,或者是我與林晚對峙時散逸的氣息吸引而來!這些家伙,是純粹的毀滅機器!
就在我全身肌肉繃緊,大腦飛速計算著如何利用狹窄空間和空間裂痕進行搏殺或尋找逃生縫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地上那個“存在”。
她沒有動。依舊躺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像一具被遺棄的破布娃娃。但她的眼睛,那雙剛剛還盛滿淚水、死死盯著我的眼睛,此刻卻猛地轉向了門口!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絕望,在瞬間被一種極其純粹的、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所取代!
那不是屬于人類的殺意。那是……屬于被逼入絕境的兇獸,要撕碎眼前一切的暴戾!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心頭一凜!果然!她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無害!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的預判。
她動了!
不是攻擊我,也不是試圖逃跑。她那雙剛剛還帶著人類溫度、觸碰過我臉頰的手(我甚至能回憶起那冰冷粗糙的觸感),猛地死死摳進了身下的水泥地面!纖細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甚至崩裂出血痕!
“呃啊——?。。 ?/p>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更像是某種古老兇獸從深淵中掙脫束縛的咆哮,猛地從她瘦弱的胸腔里爆發(fā)出來!那聲音蘊含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和瘋狂,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意志,狠狠地撞向門口那幾只剛剛踏入半步的血月畸變體!
伴隨著這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以她為中心,一股肉眼可見的、狂暴的暗青色能量沖擊波轟然炸開!
轟——!??!
空氣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劇烈扭曲、震蕩!沖擊波如同無形的重錘,裹挾著碎石和塵埃,以排山倒海之勢狠狠撞在幾只剛剛擠進門口的畸變體身上!
首當其沖的兩只畸變體,那龐大的、由腐肉和骨節(jié)構成的軀體,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正面撞擊!堅韌的腐肉瞬間崩裂、四散飛濺!粗壯的骨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脆響!它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完整的嘶吼,龐大的身軀就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飛,如同兩袋沉重的垃圾,狠狠砸在門外走廊對面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污穢的體液和破碎的組織濺滿了墻壁!
剩下的兩只畸變體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攻擊震懾住了,揮舞的骨錘觸手出現(xiàn)了短暫的遲滯。
就是現(xiàn)在!
雖然大腦一片空白,對眼前這個爆發(fā)出恐怖力量的“存在”充滿了更深的警惕和不解,但戰(zhàn)斗的本能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疑慮!門口被短暫清空,這是唯一的逃生機會!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看一眼地上那個因為爆發(fā)而劇烈喘息、身體再次浮現(xiàn)出不穩(wěn)定暗青色紋路的“存在”,身體已經(jīng)如同離弦之箭般彈射而出!目標直指那扇被撞開、暫時空無一物的門口!
“吼——!”
被我甩在身后的那兩只畸變體終于反應了過來,發(fā)出暴怒的嘶鳴,數(shù)條帶著骨錘和骨刃的粗壯觸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不同的角度狠狠抽向我毫無防備的后背!
速度太快!范圍太廣!避無可避!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我能感覺到背后襲來的勁風和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身體在空中,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或閃避動作!
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身影,帶著一種決絕的、超越極限的速度,猛地從我側后方撲了上來!不是攻擊,而是……擋!
是那個“存在”!
她竟然用自己的身體,撲向了那幾條足以將我砸成肉泥的恐怖觸手!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聲和某種堅硬物體被撕裂的脆響同時響起!
巨大的骨錘狠狠砸在她的肩胛骨上,我甚至聽到了清晰的骨裂聲!鋒利的骨刃觸手則如同切豆腐般,瞬間撕裂了她后背單薄的衣物,深深切入皮肉,帶起大蓬溫熱的血霧!
“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