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王朝,永和三年,春。
連綿的細雨打濕了紫宸宮前的白玉階,階下新栽的杏樹掛著濕漉漉的粉白花瓣,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進積水里,漾開一圈圈淺淡的漣漪。
蘇凌薇攏了攏素色的宮裝袖口,指尖觸到繡著暗紋的錦緞,微涼。她站在秀女隊列的末尾,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緒。
今日是復(fù)選的日子,三百名秀女從各州府層層篩選而來,此刻正屏聲靜氣地立在雨里,等候天子的垂眸。
“陛下駕到——”
隨著太監(jiān)尖細的唱喏,明黃色的傘蓋破開雨幕,年輕的帝王蕭徹緩步走來。他身著玄色龍袍,十二章紋在陰沉天光下依然奪目,面容俊朗如刀削,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盛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算計。
蘇凌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三年前,上元燈節(jié),她隨父親鎮(zhèn)北將軍蘇策在京述職,曾于人群中遠遠見過這位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蕭徹。那時他正為百姓分發(fā)御寒的棉衣,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的溫和,與此刻龍椅上的威嚴(yán)判若兩人。
“抬起頭來?!?/p>
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蘇凌薇猛地回神,依言抬眸。
蕭徹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這雙眼睛算不上驚艷,卻像雨后的青山,清澈里藏著韌勁,尤其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添了幾分說不清的嫵媚。他見過太多或嬌媚或溫婉的女子,這般干凈又倔強的眼神,倒讓他想起塞北的風(fēng)——凜冽,卻帶著生機。
“鎮(zhèn)北將軍之女?”他淡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臣女蘇凌薇,參見陛下?!彼バ卸Y,動作標(biāo)準(zhǔn),不卑不亢。
站在蕭徹身側(cè)的劉貴妃輕輕笑了,聲音柔得像浸了蜜:“陛下,蘇小姐生得真是清雅,瞧這氣度,不愧是將門之后。”她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鎮(zhèn)北將軍手握兵權(quán),若是這女兒得了圣心,怕是會礙了她家族的路。
蕭徹沒接話,只是揮了揮手:“賜居碎玉軒,封正七品答應(yīng)?!?/p>
周圍響起幾聲低低的抽泣。碎玉軒偏僻狹小,歷來是不得寵的低位份嬪妃居所,而正七品答應(yīng),更是秀女入宮能得的最低位份。
蘇凌薇心中一沉,卻依舊平靜地叩首:“謝陛下恩典?!?/p>
她知道,這是帝王的敲打。父親手握重兵,皇帝既需倚重,又必忌憚。將她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既是試探,也是保護。
雨還在下,杏花落在她的發(fā)間,像一點易碎的粉雪。蘇凌薇轉(zhuǎn)身離開時,聽見身后劉貴妃嬌笑著向蕭徹引薦另一位秀女,那女子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正是劉貴妃的舅父。
碎玉軒果然如其名,院子里只種著一叢瘦竹,廊下的朱漆都剝落了大半。貼身侍女青禾忍不住紅了眼:“小姐,這地方比咱們家的柴房還不如……陛下也太……”
“住口。”蘇凌薇打斷她,“宮里不比家里,禍從口出的道理,你忘了?”她走到窗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恰好能看見遠處宮墻的一角,青灰色的瓦片在雨霧中連綿起伏,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咱們不求恩寵,只求安穩(wěn)?!彼p聲說,指尖撫過窗臺上的青苔,“青禾,從今日起,走路輕些,說話慢些,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
青禾似懂非懂地點頭,卻沒看見蘇凌薇眼底一閃而過的決心。她入宮,從來不只為了家族的安穩(wěn)。三年前那個雪夜,她在城郊救過一個重傷的黑衣人,那人臨終前塞給她一塊刻著“幽”字的玉佩,只說“宮里有冤,關(guān)乎忠良”。她后來才知,那玉佩是十年前因“通敵”罪名被滿門抄斬的太傅沈家的信物。父親總說太傅是忠良,那場冤案背后定有隱情,她入宮,便是要查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