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笑著笑著竟咳出血來,老太監(jiān)連忙上前攙扶:"陛下保重龍體!快傳太醫(yī)!"
李景擺了擺手,用袖口抹去唇邊血絲:"走吧,眾卿家隨朕回宮繼續(xù)商議國事。"他環(huán)視一周,目光在那件被丟棄的龍袍上停留片刻,"至于這詩會——就散了吧。"
滿閣官員如蒙大赦,三位皇子率先起身跟隨皇帝離去,太子臨走時深深看了白墨一眼,二皇子醉醺醺地踢翻了案幾,四皇子則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只是袖中手指已掐入掌心。
閣門重重關(guān)上,留下一室詭異的寂靜,留下的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干什么?殿外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雨水從窗欞縫隙滲入,打濕了散落在地的詩稿,稿上那些墨跡未干的"忠君愛國""心系黎民"此刻顯得那么可笑。
白墨看著這情況輕嘆一聲,之后他整了整衣冠,徑直走向位于角落里的燕無咎。
"燕前輩,"白墨執(zhí)禮甚恭,"您剛從山野出世,定然居無定所,不如先住我府上?正好晚輩在武藝上有些困惑,也想請教前輩。"
燕無咎正用一塊粗布擦拭劍刃,聞言抬頭,"哦?"他上下打量著白墨,"白大將軍的公子,要請教我這個江湖野人?"
"家父常言,燕前輩的'孤鴻劍法'獨步天下。"白墨不卑不亢,"更何況..."他壓低聲音,"前輩手中那柄寶劍,似乎與家父書房畫像上的佩劍頗為相似。"
燕無咎瞳孔微縮,手中動作一頓。片刻后,他忽然大笑:"好小子,識貨!"長劍歸鞘,發(fā)出清越龍吟,"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叨擾了。"
這一幕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原本呆若木雞的賓客們突然之間活了過來,眼神交匯間盡是算計,江南舉人陸淵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快步走向謝蘊:"謝小姐方才那首《秋思》當(dāng)真絕妙,不知可否賜教..."
謝蘊手中折斷的團扇早已換成侍女遞來的新扇,聞言抬眸淺笑:"陸公子謬贊了。不過是些閨閣閑愁,怎比得公子'萬里江山筆下生'的豪邁?"她眼波流轉(zhuǎn)間,哪還有半點被皇帝當(dāng)眾斥責(zé)時的狼狽。
這一幕的出現(xiàn)仿佛打開了某種閘門,風(fēng)雅閣內(nèi)凝滯的空氣驟然流動起來,賓客們眼神交錯,迅速評估著各自價值。
柳明溪整了整被雨水打濕的袖口,走向仍在發(fā)愣的陳子昂:"陳兄的《吏治十策》令小弟茅塞頓開,不知可否借閱全本?"
陳子昂如夢初醒,下意識按住袖中竹簡:"這...只是我的粗淺之見..."
"陳兄過謙了。"柳明溪壓低聲音,"陛下今日雷霆震怒,卻獨贊陳兄獻策,來日若有機會推行新政..."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
不遠處,鄭文遠正拍著江濤的肩膀:"江老弟不必憂心,陳師之事...唉,誰還沒個識人不明的時候?"他遞過一杯溫酒,"老夫與刑部侍郎倒有些交情,或可說上幾句話..."
江濤接過酒杯卻不飲,只低聲道:"多謝鄭大人關(guān)懷,學(xué)生...想獨自靜靜。"
鄭文遠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陰翳,他轉(zhuǎn)向另一位寒門舉人:"柳公子治水之策頗有見地,不知師承哪位大家?"
角落里,蘇硯與孫銘避開眾人,躲在屏風(fēng)后竊竊私語。
"完了...全完了..."蘇硯面如死灰,"陛下連三百畝地的細賬都清楚,那些銀兩..."
"閉嘴!"孫銘咬牙切齒,"隔墻有耳!"他偷瞄了一眼其他人,發(fā)現(xiàn)沒人看自己這邊,才放松下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弄清楚陛下到底掌握了多少..."
"兩位大人倒是好雅興。"一個陰柔聲音突然插入,二人驚得險些跳起來,回頭見是四皇子府上的幕僚趙晏,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趙、趙先生..."孫銘強作鎮(zhèn)定,"下官只是..."
"只是同病相憐?"趙晏把玩著腰間玉佩,"四殿下讓我?guī)Ь湓挕?風(fēng)雨將至,同舟共濟'。"說完便飄然離去,留下二人面面相覷。
大廳中央,幾位商賈正圍著工部員外郎李淳獻殷勤。
"李大人,聽說朝廷要重修漕渠?"綢緞商錢萬三笑得見牙不見眼,"小的店里新到一批上等青石..."
"錢老板消息靈通啊。"李淳捋須微笑,"不過這次工程由柳明溪公子主持,老夫只是協(xié)理..."
"柳公子年少有為!"錢萬三立刻轉(zhuǎn)向,"不知柳公子平日喜好何種茶品?小的恰有武夷新茶..."
另一邊,被皇帝點名貪腐的周晦正被幾個小商人圍著奉承。
"周公子家學(xué)淵源,難怪能得陛下...呃,重視。"一個鹽商搓著手,"不知令尊可有興趣合作隴西的鹽引?"
周晦勉強應(yīng)付著,眼睛卻不時瞟向正與燕無咎交談的白墨。他摸了摸袖中的地契——那是周家在洛陽最后的值錢產(chǎn)業(yè)了。
廳角琴案旁,謝蘊已被才子們團團圍住。陸淵正在宣紙上奮筆疾書:"謝小姐看這句'月落烏啼霜滿天'可否入詩?"
"意境雖佳,卻嫌陳舊。"謝蘊輕搖團扇,"不若改成'燭淚滴殘金獸冷',更貼合今夜情景。"她說著,目光卻越過眾人,落在獨自飲酒的燕無咎身上。
"謝小姐高見!"太學(xué)博士王煥拍案叫絕,"不過老夫以為..."
他話音未落,忽被一陣銀鈴般笑聲打斷。眾人回頭,見陳家庶女陳芷正被幾個世家子弟圍著說笑。
"陳妹妹這手琵琶當(dāng)真絕妙!"光祿卿之子劉昶奉承道,"比教坊司的大家也不遑多讓。"
陳芷掩唇輕笑:"劉公子說笑了。妾身不過是..."她突然瞥見燕無咎起身離席,話音微微一滯。
這番動靜引得鄭文遠側(cè)目。他踱步過來,意味深長地道:"陳姑娘琴藝確實精湛。不過老夫記得,燕大俠似乎對音律..."
"鄭大人。"陳芷突然打斷,笑容依舊甜美,"聽聞令愛新譜了支《折桂令》,不知可否請教?"
鄭文遠臉色微變——他女兒上月剛因私通樂師被逐出家門。這場無聲交鋒引得周圍幾人暗自交換眼色。
在這片虛假的歡聲笑語中,唯有江濤獨自站在窗前他望著雨中宮墻的輪廓,手中攥緊老師陳秉義去年送他的玉佩。"寧可丟官也要為民請命"——老師當(dāng)年的教誨言猶在耳,如今卻...
風(fēng)雅閣外,雨又漸漸大了。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叮當(dāng)作響,仿佛在嘲笑閣內(nèi)這場虛偽的盛宴。
轉(zhuǎn)眼間,風(fēng)雅閣內(nèi)又恢復(fù)了歌舞升平的景,觥籌交錯間,仿佛方才皇帝的震怒、崔浩的死亡預(yù)言都只是一場幻夢。商賈們圍著幾位清流官員阿諛奉承,世家子弟們則聚在一起嘲笑那些寒門士子的窘態(tài)。連被皇帝當(dāng)眾揭穿貪腐的蘇硯,此刻也被幾個小官圍著敬酒,臉上重新堆起笑容。
白墨冷眼看著這一切,心頭涌起一陣悲哀。他正欲帶燕無咎離開,余光卻瞥見角落里的周晦。那鹽商之子獨自飲酒,面色陰晴不定。
"燕前輩稍候。"白墨告罪一聲,走向周晦。
"周公子聽口音,應(yīng)不是長安人士?"白墨執(zhí)壺為他斟酒。
周晦警惕地抬頭,見是白墨才稍稍放松:"白公子好耳力。在下洛陽人士,來長安不過月余。"
"洛陽繁華不輸長安,周公子為何遠道而來?"白墨狀似隨意地問道,"莫非...洛陽那邊不好營生?"
周晦手指一顫,酒水灑在衣襟上。他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家父...得罪了人。"
白墨不再追問,轉(zhuǎn)而道:"不知令尊是想在長安定居做大生意,還是只做些小本買賣?"
周晦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自然知道白墨身份——大將軍白晨飛獨子,雖無功名在身,但其父卻因一身高強武藝以及不凡的領(lǐng)軍才能得皇帝青睞,若自己能攀上這層關(guān)系...
"自然是安生的好。"周晦斟酌著好詞句后才開口,"只是想在長安居,可大不易啊。"
白墨眼神一亮:"巧了,我倒是知道一處好宅院,位置優(yōu)越,價格公道,手續(xù)齊全,日常用度一應(yīng)俱全,周公子可有興趣?"
"當(dāng)真?"周晦急不可待地前傾身體,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強自鎮(zhèn)定道,"在下這幾日遍尋東西二市,不是價格高昂,就是位置著實偏僻..."
"后日午時,東城門清風(fēng)茶樓。"白墨微笑,"咱們再詳談。"
雨后的長安城彌漫著泥土與槐花的清香,白墨站在風(fēng)雅閣外的石階上,望著周晦遠去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枚玉佩是父親白晨飛在他十六歲生辰時所贈。
"燕前輩,我們走吧。"白墨轉(zhuǎn)身對站在陰影中的燕無咎說道,聲音比平日低沉了幾分。
燕無咎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他并未多問,只是輕輕點頭,兩人沿著濕漉漉的街道前行,月光在積水中投下破碎的影子。
"那鹽商之子可靠嗎?"走到一處僻靜處,燕無咎突然開口。
白墨腳步微頓,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在這長安城中,誰又真正可靠?不過是他有所求,我有所需罷了。"
燕無咎沉默片刻,又道:"你打算賣哪處宅院給他?"
白墨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抬頭望向遠處一座高聳的府邸輪廓。那是白家的祖宅,自高祖時期便世代相傳,見證了白家三代將門的興衰榮辱。
"明日您便知曉了。"白墨輕聲說,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燕無咎忽然開口:"小子,你父親可還好?"
白墨腳步一頓,然后回道:"前輩認識家父?"
"十五年前隴西一戰(zhàn),若非白將軍相救,我早成一堆白骨。"燕無咎摩挲著劍柄,"只是沒想到,他的兒子竟是個滿肚子算計的小狐貍。"
白墨不以為忤,反而笑道:"前輩謬贊,如今這世道,不會算計的,早就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燕無咎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白府坐落在崇仁坊,雖不奢華,卻處處透著將門世家的肅穆之氣,可此時的白府,到處都是喜字,紅燈籠,燕無咎站在府門前,神情復(fù)雜。
"怎么,前輩來過?"白墨敏銳地察覺異樣。
"當(dāng)年你父親邀我入府,我拒絕了。"燕無咎淡淡道,"沒想到十五年后,還是踏進了這道門檻。"
管家古義早已迎出,見白墨帶回個衣衫襤褸的劍客,眼中閃過訝異,卻不多問。白墨吩咐準(zhǔn)備上房和熱水,又命人燙一壺好酒。
"不必麻煩。"燕無咎擺手,"給我間廂房,一壇烈酒足矣。"
月光如水,灑在白府后院的青石板上,映出兩道斜長的影子,白墨命人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擺開酒菜,又親自從父親珍藏的酒窖中抱出三壇陳年"劍南燒"。
"燕前輩,請。"白墨拍開泥封,濃郁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燕無咎眼睛一亮,鼻翼微張:"好酒!這少說有二十年了!"他一把奪過酒壇,仰頭便灌,琥珀色的酒液順著胡須滴落,打濕了本就破舊的衣襟。
白墨也不示弱,同樣拍開一壇,雙手捧起痛飲,酒液入喉,即使喉嚨已經(jīng)如烈火灼燒,也強撐著做到面不改色,直到半壇下肚才放下。
"好小子!"燕無咎抹了把嘴,眼中閃過贊賞,"比你爹當(dāng)年強多了,那老小子三杯下肚就臉紅脖子粗,活像只煮熟的大蝦。"
白墨哈哈大笑:"父親常說,酒量是練出來的,他當(dāng)年在軍中,每逢戰(zhàn)后必與將士痛飲,久而久之,便練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放屁!"燕無咎一拍桌子,"他那是吹牛!隴西之戰(zhàn)后慶功,三碗不到就鉆桌子底下去了,還是老子把他扛回營帳的!"
白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前輩與家父,是在隴西相識的?"
燕無咎神色忽然黯淡下來,他抓起酒碗一飲而盡:"十五年前...突厥十萬鐵騎犯邊,朝廷派你爹率三萬精兵馳援,我那時在隴西一帶...做些無本買賣。"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你爹派人圍剿了我三次,都沒抓住。"
"那后來..."
"后來突厥人來了。"燕無咎又倒?jié)M一碗,"他們屠了三個村子,男女老少,一個不留,我?guī)е夷菐资畟€弟兄去報仇,結(jié)果中了埋伏..."他摸了摸眉間那道猙獰的疤痕,"就在我以為要交代在那里時,是你爹帶著騎兵殺到,救了我這條賤命。"
白墨靜靜聽著,不時為燕無咎斟滿酒,月光下,老劍客眼中的殺意漸漸被醉意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
"你爹勸我投軍,說憑我的本事,混個將軍不難。"燕無咎嗤笑一聲,"可我這種江湖野人,哪受得了那些規(guī)矩?所以傷好之后,我就溜了。"
白墨端起酒碗說道:"敬前輩的自由不羈。"
"自由?"燕無咎突然大笑,笑聲中卻帶著幾分凄涼,"小子,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朝廷有朝廷的枷鎖,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就連我這樣的亡命之徒,也逃不過一個'義'字。"
兩人又連干三碗,酒壇已空其二,白墨臉上泛起紅暈,眼神卻依然清明,燕無咎已有些微醺,他解開腰間長劍,重重放在石桌上。
"小子,你今日請我喝酒,又邀我入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燕無咎突然瞇起眼睛,語氣變得危險,"別跟我說什么請教劍法,你有你爹,更背靠大唐,何必學(xué)我這野路子?"
白墨不慌不忙,又開了一壇新酒說道:"前輩多慮了,晚輩確實仰慕'孤鴻劍法'已久,但晚輩相比劍,更喜歡刀,但刀劍殊途同歸,而父親時常贊嘆您的劍法,故而晚輩才想求學(xué)。"
"哼,你爹倒是抬舉我。"燕無咎嘴上這么說,眼中卻閃過一絲得意。
"更何況..."白墨壓低聲音,"前輩手中這柄劍,與家父書房畫像上的佩劍一模一樣,晚輩實在好奇,這其中又有何淵源?"
燕無咎的手突然停在半空,酒碗中的液體微微晃動,他緩緩抬頭,眼中醉意全消:"你爹書房...還留著那幅畫?"
白墨點頭:"就掛在正對書案的位置,家父每日必看。"
老劍客沉默良久,突然抓起酒壇狂飲,酒液順著脖頸流下,打濕了前襟。"好!既然你爹還記得舊情,那老夫今天就破例收你這個徒弟!"他將空酒壇重重砸在石桌上,"不過有個條件——"
白墨微笑:"前輩請講。"
"喝完這最后一壇!"燕無咎拍開最后一壇酒的泥封,"能喝多少算多少,讓老夫看看你的誠意!"
白墨二話不說,接過酒壇便仰頭痛飲。月光下,少年修長的脖頸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酒液溢出嘴角,順著下頜線滑落,打濕了衣領(lǐng),一壇烈酒,竟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好!好!好!"燕無咎拍案而起,眼中精光四射,"老子行走江湖四十載,還沒見過這么能喝的后生!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燕無咎的關(guān)門弟子!"
白墨見時機成熟,立刻跪地行大禮:"弟子白墨,拜見師父!"
老管家古義不知何時已捧著茶盤站在一旁,上面放著剛沏好的拜師茶。燕無咎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小子,早有準(zhǔn)備??!"他接過茶碗一飲而盡,"起來吧,徒兒!"
就在這時,白府大門突然被猛地推開,鐵制門環(huán)撞擊在木門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身著官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踏入庭院,官袍上未干的雨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墨兒!"白晨飛聲如洪鐘,"為父回來了!"
庭院中央,正在拜師收徒的白墨和燕無咎同時僵住,然后白墨立馬站了起來,燕無咎也是整理了一下自己。
白晨飛的目光越過兒子,直接鎖定在那個衣衫襤褸的老劍客身上。他濃密的眉毛幾乎要豎起來,右手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燕瘋子?!"白晨飛的聲音陡然提高八度,"你還知道來看我???"
燕無咎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他故意把劍收回鞘中,發(fā)出夸張的"鏘"的一聲,然后抬起下巴,用鼻孔對著白晨飛:"白...白大將軍,別來無恙???"
白晨飛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鎧甲隨著他的動作嘩啦作響,他在石桌前站定,瞇起眼睛打量著滿桌空酒壇和燕無咎通紅的臉:"喝我珍藏的'劍南燒'?你倒是會挑!"
"爹..."白墨剛想解釋,就被燕無咎一把推開。
老劍客搖搖晃晃地向前兩步,幾乎要貼到白晨飛臉上,濃重的酒氣噴在白晨飛嚴肅的面孔上:"我知道你很想我,還天天夸我的劍法天下無雙..."他得意地拍了拍腰間長劍,"其實也不必如此?我燕無咎向來虛懷若谷..."
白晨飛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燕無咎:"我夸你?"他突然暴喝一聲,"你TM有什么資格讓我夸你?還天下無雙?不知道是誰在突厥圍了..."
"那是戰(zhàn)術(shù)撤退!"燕無咎立刻跳腳,酒意似乎醒了一半,"要不是老子引開追兵,你能帶著殘部突圍?"
"放屁!明明是你迷路了!"白晨飛額角青筋暴起,"要不是我?guī)巳フ?,你早成草原上的肥料了?
"我迷路?"燕無咎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是誰在慶功宴上三碗就倒,抱著突厥俘虜喊娘子的?"
白晨飛的臉"唰"地紅了:"你...那酒里被下了藥!"
"藥?"燕無咎陰陽怪氣地拉長聲調(diào),"對對對,是'千杯不醉白將軍'特別配方的'三碗就倒藥'!"
白墨站在兩人中間,眼睛瞪得溜圓。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tài)——白晨飛在朝中以沉穩(wěn)著稱,就連皇帝都稱贊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涩F(xiàn)在,他正和一個老醉漢像市井潑婦一樣互相揭短。
"爹,師父,你們..."白墨試圖打圓場。
"閉嘴!"兩人異口同聲地喝道。
燕無咎繼續(xù)他的表演,他搖搖晃晃地指著白晨飛:"別不承認!是誰把我的畫像掛在書房里天天欣賞?啊?"
白晨飛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慢慢轉(zhuǎn)頭看向兒子:"什么畫像?"
白墨的喉嚨發(fā)緊,輕聲道:"可能就是...書房正對書案那幅...持劍將軍圖..."
"那是隴右的地形圖!"白晨飛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庭院里突然安靜得可怕,一陣夜風(fēng)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燕無咎的酒似乎徹底醒了,他眨了眨眼:"地圖?"
白晨飛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緩解說道:"那是我根據(jù)如今情況畫的邊防部署圖,上面標(biāo)著突厥可能的入侵路線和我們設(shè)伏的位置。"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包括某位'大俠'迷路的地方。"
燕無咎的臉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他突然轉(zhuǎn)身,大步?jīng)_向書房方向,腳步穩(wěn)得根本不像個醉漢。
白晨飛和白墨對視一眼,也連忙跟上。
書房門被燕無咎一腳踹開。燭光下,墻上的"畫像"清晰可見——那確實是一幅精細的軍事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山川河流和駐軍位置,而在西北角的一個山谷處,用紅筆畫了個小小的劍形標(biāo)記,旁邊寫著"燕遇伏處"四個小字。
燕無咎站在地圖前,背影僵硬。許久,他才悶悶地問:"那我給你的畫像呢?"
白晨飛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這個..."
"你該不會丟了吧?"燕無咎猛地轉(zhuǎn)身,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當(dāng)然沒有!"白晨飛立刻否認,但隨即聲音低了下來,"只是...一時想不起放哪了..."
"十五年!"燕無咎豎起一根顫抖的手指,"老子每隔三年就給你寄一幅新畫像!你一幅都找不到了?"
白晨飛尷尬地咳嗽一聲:"軍務(wù)繁忙..."
"放屁!"燕無咎暴跳如雷,"第一幅是老子花十兩銀子請長安最好的畫師畫的!第二幅..."
"等等,"白晨飛突然打斷他,"你寄的是畫像?"
"不然呢?"
"我以為那是通緝令!"白晨飛脫口而出,"你每次都不寫落款,就畫個劍的標(biāo)記..."
燕無咎如遭雷擊,呆立當(dāng)場。
白墨站在書房門口,額頭抵著門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試圖悄悄溜走。
"站住。"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白墨僵在原地,慢慢轉(zhuǎn)身。父親和師父正用一模一樣的兇狠眼神盯著他。
"解釋。"白晨飛簡短地命令道。
燕無咎抱著胳膊補充:"為什么騙我說這是老子的畫像?"
白墨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他干笑兩聲:"這個...可能是我小時候看錯了..."
"你六歲就能背《孫子兵法》,會分不清地圖和畫像?"白晨飛瞇起眼睛。
"而且剛才你說'持劍將軍圖',"燕無咎冷笑,"描述得很具體嘛。"
白墨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左右看了看,父親和師父已經(jīng)不知不覺形成合圍之勢。
"我..."白墨急中生智,"我是為了幫父親完成心愿!他每次喝醉都說想再見到師父..."
"你小子還在胡說八道!"燕無咎跳腳。
"放屁!我啥時候喝醉說想他了。"白晨飛也怒吼道。
書房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三個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先開口。
最后還是白晨飛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罷了,燕瘋子,既然來了就先住下吧。"他瞥了眼滿身酒氣的舊友,"正好說說你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長安。"
燕無咎冷哼一聲,隨手抓起桌上半壇殘酒猛灌了一口才說道:"老子本來是看見孟老頭參與詩會想要裝清高,心里不平衡,于是過來拆他臺,中途又聽說你女兒要結(jié)婚了,順道也去捧場啥的。"
白晨飛濃眉一挑問道:"哦!就你那點三腳貓文學(xué)水平,還去參與詩會,沒被人嘲諷嗎?"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白墨趕緊插話:"爹,陛下也去參與詩會還搞了個策論,同行的還有尚書令,丞相,御史大夫等等,您咋沒有去?"
這話一出,書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白晨飛神色一肅,緩緩說道:"幾日后,吐蕃的使團就要到了,我提前去準(zhǔn)備了一下歡迎儀式。"
白墨一愣,反問道:“爹,這事不該由鴻臚寺以及禮部去弄嗎?即使他們不弄,再怎么說也輪不到您去準(zhǔn)備歡迎儀式吧?再說這樣弄會不會出事?。俊?/p>
白晨飛神色凝重地捋了捋胡須說道:"正因如此,為父才要親自去安排,吐蕃此次派來的是其大相,此人狡詐多端,朝中不少人已暗中與他有所勾連,好好休息,你還要參與你姐姐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