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花祭的第七天,建宏在制茶廠的曬茶場發(fā)現(xiàn)了第一片染血的白花。
2024 年 4 月的苗栗銅鑼鄉(xiāng),漫山遍野的油桐樹把天空織成白色的網(wǎng),
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會發(fā)出 “沙沙” 的輕響,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美琪早上說去桐花林拍日出,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采茶工阿嫂的斗笠邊緣沾著白花瓣,
她手里的竹籃晃動著,里面的桐花熏茶散出股奇異的甜香,“守林的阿福伯說,
今早看見個穿白衣的姑娘往七棵老桐樹那邊走,手里還攥著相機(jī)。
”建宏的摩托車在林間小徑上顛簸,車輪碾過厚厚的花瓣,濺起的白浪里混著暗紅色的汁液。
這片油桐林是日據(jù)時期的 “隘勇線” 遺址,當(dāng)年日軍在這里架設(shè)鐵絲網(wǎng)鎮(zhèn)壓抗日民眾,
現(xiàn)在小徑旁的石板上還能看見模糊的 “七” 字刻痕,雨水沖刷后會滲出鐵銹色的液體,
與桐花的汁液混在一起,像攤凝固的血?!安荒茉偻傲恕!?阿福伯的柴刀橫在路中間,
刀身的寒光映著他滿臉的皺紋,“1987 年就是這條路,七個姑娘摘了七朵桐花,
第二天全從崖上掉下去了,尸體被桐花蓋著,手里還攥著花莖。
” 他往建宏手里塞了把糯米,“撒在身上,‘花仙’就不纏你了。
”建宏的目光越過老人的肩膀,七棵老桐樹在霧氣里像七個沉默的人影,
樹干粗壯得要兩人合抱,枝頭的白花堆得像雪。他想起姐姐美琪的筆記本,
扉頁寫著:“銅鑼鄉(xiāng)的桐花是活的,每朵花瓣里都藏著張人臉,七朵湊齊的時候,
就能看見過去發(fā)生的事。”相機(jī)是在第七棵桐樹下找到的,機(jī)身沾滿泥污,
鏡頭蓋卡在花叢里。建宏按下回放鍵,屏幕亮起的瞬間,
股濃烈的桐花香混著血腥味涌出來 —— 最后一張照片是七棵桐樹圍成的圓圈,
樹下的白花堆里露出只戴銀鐲的手,鐲子上的纏枝紋與美琪戴了二十年的那只完全相同。
“EXIF 信息顯示是午夜三點拍的?!?刑警李姐的白手套捏著相機(jī),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捏著照片打印件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1987 年那七個姑娘的死亡時間,也是午夜三點,法醫(yī)報告里寫著,
她們的指甲縫里都有這種桐花的花粉。”建宏的手機(jī)突然震動,是姐姐的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內(nèi)容只有一張照片:1987 年的七個姑娘站在同款桐花圈里,
穿的白衣袖口繡著細(xì)小的 “琪” 字,與阿福伯柴房里那件的針腳完全一致。
照片背面的字跡被水漬暈開,隱約能看見 “第七個” 三個字?!鞍⒏2牟穹坑袉栴}。
” 李姐突然湊近建宏的耳邊,氣息里帶著薄荷糖的味道,“我們在柴火堆里找到件白衣,
袖口的繡字和你姐姐的名字同音,布料上的花粉和相機(jī)鏡頭上的成分相同。
” 她往建宏手里塞了把鑰匙,“他今晚不在柴房,自己去看看。
”柴房的木門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鎖孔里卡著片桐花瓣。建宏推開門的瞬間,
只白衣從房梁上飄下來,落在他腳邊,袖口的 “琪” 字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墻角的木箱里,七朵干枯的桐花被線串著,每朵花心里都嵌著張褪色的照片,
正是 1987 年的七個姑娘,她們的眼睛在照片里像是活的,直勾勾地盯著門口。
“這些是‘花仙’的祭品?!?阿福伯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
他手里的柴刀在月光下劃出弧線,“1987 年的姑娘們偷摘了七朵桐花,觸怒了山神,
我藏著這件白衣,是想讓她們的魂魄有個依附,別再勾人了。”建宏抓起白衣的瞬間,
布料里掉出本制茶廠的老賬本,1987 年 4 月的頁面上,
七筆 “桐花熏茶” 的付款記錄筆跡娟秀,與李姐出示的七女遺書復(fù)印件完全吻合。
其中一筆的付款人簽名處,畫著個小小的銀鐲圖案,與美琪的鐲子一模一樣。
“她們買的不是茶。” 建宏的指尖撫過賬本上的墨跡,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
“1987 年有批客人要桐花熏茶,其實是要桐花里的東西,說是能治‘心病’。
” 他抬頭看向阿福伯,“你當(dāng)年就在制茶廠當(dāng)學(xué)徒,這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老人的柴刀 “哐當(dāng)” 掉在地上,他突然跪在柴房中央,
額頭抵著滿是桐花的地面:“我對不起她們!當(dāng)年是我把她們引到七棵桐樹下的,
所長說只要讓她們跳完祭祀舞,
就能拿到錢給我兒子治病……” 他的哭聲混著桐花落地的 “沙沙” 聲,
像有無數(shù)人在暗處竊笑。林間的對講機(jī)突然在這時響起,
電流雜音里傳來美琪的聲音:“建宏,第七棵樹的樹洞里,
有 1987 年的日記……” 信號突然中斷,只剩 “咚咚” 的聲響,
像有人在敲擊樹干,又像是什么東西從崖上掉了下去。建宏沖向七棵桐樹時,
月光突然被烏云遮住,油桐林里的白花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熒光,
順著地面的溝壑匯成七條小溪,全部流向崖邊。他在第七棵樹的樹洞里摸到個硬殼筆記本,
封面的桐花圖案已經(jīng)褪色,第一頁的字跡與姐姐筆記本里的完全相同:“每代第七個女兒,
都要在桐花祭那天回到這里,完成未竟的儀式?!睒涠瓷钐幍哪嗤晾铮吨躲y鐲的碎片,
斷面的紋路顯示它是被人故意敲碎的。建宏的手指剛碰到碎片,整棵桐樹突然劇烈搖晃,
枝頭的白花 “嘩啦” 一聲落下,在他腳邊堆成個圓圈,
形狀與 1987 年照片里的一模一樣?!八齻冊诘饶??!?阿福伯的聲音從圈外傳來,
他的身影在熒光里像個黑色的剪影,“1987 年的姑娘們是第七代,你姐姐是第八代,
現(xiàn)在輪到她了。” 他往圈里扔了把火柴,火苗在花瓣堆里竄起時,
建宏看見每朵桐花的中心,都浮現(xiàn)出張人臉,七張臉湊在一起,
正是 1987 年照片里的那七個姑娘。李姐的車在這時開到崖邊,
警燈的紅光在桐花上投下詭異的影子。她從后備箱里拿出份文件,
風(fēng)把紙頁吹得嘩嘩作響:“1987 年的七女和你姐姐,都在民俗研究所實習(xí)過,
所長是阿福伯的堂兄,十年前死于一場火災(zāi),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七只銀鐲。
”建宏的目光落在文件的照片上,所長辦公室的墻上掛著幅油桐林的畫,畫中的七棵桐樹下,
七個穿白衣的姑娘正圍著個戴銀鐲的女人跳舞,女人的側(cè)臉與美琪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畫框的角落,刻著個極小的 “琪” 字。桐花圈里的火苗突然變成青綠色,
映出地面下埋著的東西 —— 七具骸骨被桐花的根須纏著,手腕的位置都有銀鐲的痕跡,
其中具骸骨的手指上,戴著半只銀鐲,另一半正是建宏在樹洞里找到的碎片。
“美琪的 DNA 報告出來了?!?李姐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是 1987 年七女中大姐的直系后代,也是這一代的第七個女兒。
” 她指向崖邊的霧氣,“剛才無人機(jī)拍到,崖下的白花堆里,有個穿白衣的人影在跳舞,
動作和 1987 年祭祀舞的最后一節(jié)完全相同。”建宏的銀鐲突然發(fā)燙,
貼在皮膚上像塊烙鐵。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這只與美琪同款的銀鐲,是爺爺給的,
說是祖?zhèn)鞯奈锛瑑?nèi)側(cè)刻著的 “七” 字在火光里越來越清晰。
柴房里的白衣在這時飄進(jìn)桐花圈,落在他腳邊,袖口的 “琪” 字突然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在花瓣上連成句話:“該你來完成了。”林間的 “沙沙” 聲越來越響,
像是有無數(shù)人在靠近。建宏的手機(jī)收到第二條短信,還是美琪的號碼,
這次是段視頻:姐姐站在崖邊,手里舉著相機(jī),鏡頭對準(zhǔn)七棵桐樹,
畫外音里的她輕聲說:“你看,她們在對我笑呢,說我是第七個……” 視頻的最后,
美琪的身影突然向前傾斜,相機(jī)墜落的瞬間,畫面定格在七朵桐花上,
每朵花里都露出張微笑的臉。頭七的月光把制茶廠的曬茶場照得像鋪了層錫箔。
建宏蹲在火堆旁,桐花熏茶的灰燼里還殘留著奇異的甜香,
焰中浮現(xiàn)的 1987 年場景在視網(wǎng)膜上燒出殘影 —— 七女穿著白衣在桐花圈里跳舞,
領(lǐng)頭的姑娘銀鐲上的纏枝紋,與他手腕上的完全吻合,而站在圈外舉柴刀的年輕阿福伯,
眉眼間竟有爺爺?shù)挠白??!袄罱阍谒L老宅等你?!?采茶工阿嫂的斗笠被夜風(fēng)吹得歪斜,
她手里的油燈照出曬茶場的青石板,縫隙里滲出的暗紅色液體在月光下連成串,
像無數(shù)只爬行的蜈蚣,“她說找到 1987 年民俗研究所的鑰匙了,
就在七女墜崖的地方。”所長老宅的木門上,七道鎖孔里都插著桐花瓣。
建宏用李姐給的銅鑰匙開鎖時,鎖芯發(fā)出 “咔噠” 的脆響,像有七把鎖同時彈開。
客廳的太師椅上,鋪著件褪色的和服,袖口繡著的櫻花圖案與油桐花極為相似,
襟線里夾著的銀質(zhì)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是 1937 年的七個日本女人,
站在銅鑼鄉(xiāng)的油桐林里,姿勢與 1987 年的七女如出一轍。
“這是日軍‘慰安所’的制服?!?李姐的白手套捏著份泛黃的檔案,
1937 年的 “隘勇線” 處決名單上,七個抗日婦女的名字旁都畫著桐花,
“所長的父親是當(dāng)年的日軍翻譯,這棟老宅其實是日軍鎮(zhèn)壓抗日民眾的秘密據(jù)點,
1987 年七女發(fā)現(xiàn)的不僅是貪污,還有這個?!睍康谋跈缓蟛刂腊甸T,
推開時揚(yáng)起的灰塵里混著桐花香。暗格里的鐵皮箱上,七道銅鎖的鑰匙孔都是桐花形狀,
建宏把銀鐲按上去的瞬間,鎖芯同時轉(zhuǎn)動,
1987 年日記在月光下泛著白:“所長說這些錢是給 1937 年七戶遺族的補(bǔ)償,
可我們在慰安所的地窖里,找到她們被折磨致死的照片……”日記的附頁貼著張收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