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jié)的霧像化不開的濃痰,糊在基隆港的七號船塢上。阿浩的修船間里,
祖父留下的紅船模型正泛著幽光,船身的桐油在月光下滲出細密的汗珠,
像有人在甲板上潑了層水銀。他用螺絲刀撬開船底的瞬間,
“七人同歸” 四個字在光里浮出來,刻痕里嵌著的煤渣簌簌往下掉,
落在 1955 年的航海日志上,洇出黑紅色的印記?!斑@船邪門得很。
” 守港人忠叔的膠鞋踩著煤渣進來,一股鐵銹味混著霉味裹著他,
“1955 年‘福順號’失蹤前夜,也這么大霧,七個穿藍布衫的船員在甲板上撒紙錢,
船頭的燈籠照出的不是‘福順’,是‘赴死’。” 他突然抓起鐵錘,“趕緊砸了,
紅船找替身來了?!卑⒑七P偷奈U后退,指尖被船舷的銅釘劃破,
血珠滴在甲板上的瞬間,整艘船突然發(fā)出 “嗚” 的鳴響,
像 1950 年代的蒸汽船拉響汽笛。修船間的燈泡 “滋啦” 炸開,黑暗中,
他看見模型的貨艙里浮出七個小人影,藍布衫的衣角在光里飄著,其中個戴船長帽的,
側(cè)臉輪廓與祖父的遺像一模一樣。港務(wù)局的監(jiān)控錄像在海事警察林姐的電腦里反復(fù)播放。
凌晨三點十七分,艘紅船從濃霧里鉆出來,船身的紅漆在探照燈下像凝固的血,
甲板上的人影舉著煤鏟,動作整齊得像提線木偶?!白⒁獯^的燈籠。
” 林姐突然暫停畫面,燈籠紗罩上的 “福順號” 三個字被煤煙熏得發(fā)黑,
筆畫間的紋路與紅船模型完全吻合。阿浩的祖父是 1955 年 “福順號” 的二副,
失蹤名單上的第七個名字。航海日志的最后頁畫著艘傾斜的紅船,
貨艙里的煤堆上插著七把煤鏟,每把鏟頭都畫著個叉,旁邊的 “血煤” 二字被紅筆圈著,
墨跡里的纖維在顯微鏡下顯出肌肉組織的紋路 —— 是人血寫成的。
“忠叔的值班室有問題?!?林姐的白手套捏著枚煤渣,與紅船模型貨艙里的成分完全相同,
“1985 年紅船現(xiàn)身時,失蹤的修船工就住在隔壁,他的工具箱里也有艘紅船模型,
船底刻著‘六缺一’?!?她突然壓低聲音,往阿浩手里塞了把銅鑰匙,
“港務(wù)局檔案室的七號柜,有 1955 年的船員家屬匯款記錄。
”檔案室的鐵門在鑰匙轉(zhuǎn)動時發(fā)出 “嘎吱” 聲,像有無數(shù)關(guān)節(jié)在摩擦。七號柜的卷宗里,
七張匯款單的收款人簽名筆跡,與航海日志里船員的家書完全一致。
最末張的收款人是忠叔的母親,金額與 1955 年 “血煤” 的黑市價精確到分,
附言欄的 “謝禮” 兩個字,筆畫里嵌著的煤渣與紅船模型的同源。
修船間的地板在午夜突然隆起,煤渣像活物般從裂縫里涌出來,在地面堆成艘船的形狀。
阿浩的膠鞋陷在里面,能感覺到腳下有堅硬的東西在動,用撬棍撬開時,
塊帶著指甲片的煤塊滾出來,指甲縫里的藍布纖維,
與忠叔晾在值班室的藍布衫衣角完全相同 —— 那衣服的袖口繡著個 “順” 字,
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用牙齒咬出來的。“別碰那煤!” 忠叔的鐵錘砸在煤塊上,
火星濺起的瞬間,他的藍布衫被風(fēng)吹得鼓起,后腰露出個槍套形狀的印子,
“1955 年就是這煤,七名船員把它當(dāng)寶貝,結(jié)果全喂了魚!
” 他往煤堆上撒石灰的手在發(fā)抖,白花花的粉末落在地上,顯出七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阿浩的手機突然震動,林姐發(fā)來段 1985 年的監(jiān)控錄像。
畫面里的紅船比現(xiàn)在的更殘破,甲板上的人影舉著煤鏟往海里拋東西,
隱約能看見是只紅船模型。
失蹤修船工的日記截圖在屏幕上彈出:“‘海員互助會’的七個人,
都收到過裝著煤塊的信封,上面印著紅船的郵票。”祖父的遺物箱在這時 “啪” 地彈開,
里面的藍布衫裹著枚銅質(zhì)船徽,“福順號” 三個字的凹槽里嵌著暗紅色的結(jié)晶。
阿浩用小刀刮下來化驗,
顯示是血紅蛋白與煤焦油的化合物 ——1955 年的船員不是溺死的,
是被人用煤塊砸死后拋尸的。七號船塢的排水口在漲潮時發(fā)出 “咕嘟” 聲,
像有人在水下吐泡泡。阿浩戴著潛水鏡探下去,手電筒的光束里,群煤塊在暗流里翻滾,
其中塊的裂縫里卡著半片藍布衫,繡著的 “順” 字缺了最后筆,
與忠叔那件的磨損痕跡嚴絲合縫。“他們在挖煤里的東西。” 林姐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她的巡邏艇正圍著艘浮在水面的紅船打轉(zhuǎn),“聲吶顯示船底有七具骸骨,
姿勢都是跪著挖煤的樣子?!?她突然拔高音量,“忠叔不見了,
他的值班室里有張 1955 年的礦洞地圖,七號礦洞的位置畫著紅船!
”紅船模型的貨艙在這時自動打開,里面的煤堆上躺著本 1955 年的礦工手冊,
扉頁的照片是七個赤裸上身的勞工,背后的礦洞巖壁上,
刻著與紅船模型相同的 “七人同歸”。手冊里的工資條被煤煙熏得發(fā)黑,
金額與船員家屬收到的匯款正好是七倍 ——“血煤” 的利潤,被七人平分了。
阿浩的膠鞋突然被煤渣纏住,低頭看見無數(shù)只手從地下伸出來,藍布衫的袖口在光里晃成片。
他抓起紅船模型往船塢跑時,模型的燈籠突然亮起,照出水面上的紅船正在慢慢轉(zhuǎn)向,
甲板上的人影同時舉起煤鏟,朝著七號礦洞的方向鞠躬,
動作與 1955 年船員合影里的姿勢完全相同。忠叔的膠鞋掉在礦洞入口,
鞋里的煤渣倒出來時,滾出枚銅哨,哨身上的 “福順號” 字樣被牙咬得發(fā)亮。
阿浩吹響的瞬間,礦洞深處傳來 “嘩啦啦” 的鏟煤聲,七道光束從黑暗里射出來,
照在巖壁的七張照片上 ——1955 年的船員穿著礦工的衣服,站在堆滿尸體的煤堆前,
每個人手里都攥著塊帶血的煤。林姐的對講機傳來電流雜音,
夾雜著 1955 年的求救信號:“貨艙里全是勞工尸體,
礦主說要沉船……” 信號突然中斷,只剩 “撲通” 的落水聲。
阿浩的紅船模型在這時劇烈震動,船底的 “七人同歸” 刻痕里滲出鮮血,
在煤渣上匯成條小溪,流向礦洞深處,那里的黑暗中,
正傳來緩慢的、帶著煤渣摩擦聲的腳步聲。修船間的燈泡在晨霧里重新亮起,
紅船模型的貨艙里,七把微型煤鏟自動擺成圈,鏟頭都對著第七個位置 —— 那里空著,
只有枚船長帽,帽檐的煤渣拼出個 “浩” 字。阿浩摸向自己的后頸,
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塊煤黑色的印記,形狀與祖父遺像后頸的胎記完全相同。
頭七的月光把七號船塢的煤渣照得像碎玻璃。阿浩攥著那枚銅哨站在礦洞入口,
哨身上的牙印還帶著溫度,與祖父遺像里嘴角的疤痕形狀完全吻合。
礦洞深處的鏟煤聲越來越近,每聲 “嘩啦啦” 都像刮在神經(jīng)上的砂紙,
將 1955 年航海日志里的 “血煤” 二字磨得愈發(fā)清晰。
“這礦洞是日軍的‘活埋坑’?!?老漁民阿旺伯的煙斗在礦壁上敲出火星,
煙灰落在 1945 年的日軍檔案上,照片里的七號礦洞堆滿勞工尸體,
煤堆上插著的七把煤鏟,鏟頭的磨損痕跡與紅船模型貨艙里的完全一致,
“1955 年‘福順號’運的不是煤,是這些尸體,礦主怕事情敗露,才殺了船員滅口。
”阿浩的銅哨突然發(fā)燙,燙得像塊剛從爐膛里夾出來的煤塊。他對著礦洞吹響的瞬間,
鏟煤聲突然停了,黑暗中傳來 “咚、咚” 的敲擊聲,
節(jié)奏與 1955 年 “福順號” 最后的求救摩斯密碼完全相同 —— 三短三長三短,
國際通用的 “求救” 信號。修船間的煤渣在這時突然沸騰,
堆里浮出的 1955 年場景在月光下泛著白:祖父舉著煤鏟擋在船長身前,
礦主的打手正把第七名船員往煤堆里塞,忠叔的父親(當(dāng)年的廚師)蹲在船艙角落,
往煤袋里塞著什么,藍布衫的衣角露出半截賬本,
封皮上的 “福順” 二字被煤煙熏得發(fā)黑?!澳鞘堑V主的黑賬。
” 林姐的白手套捏著份 1955 年的筆跡鑒定,廚師往煤袋里塞的賬本殘頁,
與港務(wù)局檔案室七號柜里的匯款單出自同一人之手,“忠叔的父親是礦主安插在船上的眼線,
記錄船員們發(fā)現(xiàn)真相的過程,每筆匯款其實是封口費?!奔t船模型的暗格在煤渣震動時彈開,
里面的銅哨內(nèi)側(cè)刻著 “救我”,
筆畫里嵌著的煤渣在顯微鏡下顯出布料纖維 —— 是 1955 年礦工服的粗麻布,
與礦洞巖壁照片里勞工穿的完全一致。
阿浩突然想起祖父遺物里的字條:“每鏟煤里都有指甲片,七鏟湊齊能聽見船鳴”,
他抓起修船間的煤鏟往地上鏟,果然在第七鏟煤里發(fā)現(xiàn)片帶血的指甲,
與船員合影里最年輕的水手指紋吻合。礦洞的巖壁在午夜?jié)B出暗紅色液體,順著裂縫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