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凌秀秀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村里的婦聯(lián)委員王春梅氣喘吁吁跟在她兒子王大柱身后。
“叔,達成叔,不好了,大雪將山路封住了,今天出去拜年的幾位叔嬸子,派了個年輕的回家報信,人被陷在雪堆堆里了。”
王大柱一邊跑一邊喊,棉襖領(lǐng)子結(jié)著冰碴,軍綠色解放鞋在堂屋青磚上洇出一圈水漬。
凌秀秀捧著搪瓷缸的手猛地一顫,滾水潑在印著“先進生產(chǎn)隊”字樣的缸身上,燙得她指尖發(fā)麻。
這場景與前世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村里很多青壯年從大道去尋,然而出村拜年的叔和嬸子從山間小道回來。
第二天正午,凌達成派人再去找,那群人倒是尋回來了。
不過一大半已經(jīng)身子已經(jīng)凍壞了,雖不影響日常生活,但不能夠下地勞作。
這也間接導(dǎo)致后面災(zāi)害來臨時,一下子又損失多名勞壯村民。
凌秀秀思忖一小會兒,“大柱哥,喝口姜茶?!碧匾饧恿巳衫苯返牟韪淄七^去。
凌達成點點頭,再次磕了磕旱煙,點了點頭示意繼續(xù)。
王大柱猛地灌了口水,喘了口氣,這才說明來意。
果然一如前世,大年初一多人出去拜年被隔在鷹嘴崖。
凌達成猛地吸了兩口旱煙,點點頭,“大柱,你再跑一下,去你文杰叔、成明叔,以及大山、建國家,讓他們帶上家伙事兒去山路上找找?!?/p>
王大柱“哎”了一聲,匆匆往外跑,僅三步又被凌達成叫住。
“大柱,等等,你讓他們再多叫一些青壯年,如果在山上遇到獸,記得帶回來!”
剛說完凌達成磕了磕煙桿子,抬頭看天,嘆了口氣。
他早上接到在外務(wù)工的凌白云電話。
原本說安食肆過年客流量多,要大年初一回來,可是早上卻說被大雪災(zāi)來了,他被阻擋在山外,回不來了,讓和他家里說聲。
今年并不是肥年,大家生活很難,如果真是雪災(zāi)那吃的、穿的都成問題了。
凌秀秀還不清楚她的二叔已經(jīng)想得這般長遠。
她還在想著怎么解決這個問題,手指悄無聲息地挪到條柜旁,指腹撫過玻璃板下壓著的生產(chǎn)隊合影。
陡然間靈光一閃。
“是了,從鷹嘴崖到老君廟有條懸窄小道,背風(fēng)?!?/p>
還沒來得及離去的王春梅的藍布頭巾猛地抖了抖:“小丫頭懂個啥!那棧道三年前鬧山鬼后就沒......”
凌秀秀記憶回籠,是了,當(dāng)初據(jù)說這條路因鬧鬼被廢,如今三年已過估計沒有路了。
“春梅嬸,您棉鞋底該墊烏拉草了?!?/p>
凌秀秀突然蹲下身,指尖輕點婦聯(lián)主任露在膠鞋外的紅襪子。
“化纖材質(zhì)的吸了雪水,比光腳還容易生凍瘡?!?/p>
堂屋霎時寂靜。
凌達成握煙桿的手頓了頓,他想起昨夜里秀秀非要給全家棉鞋塞野決明籽。
當(dāng)時還笑她城里讀幾年書講究多,此刻卻見王春梅不自覺地縮了縮腳趾。
不過,別說,往鞋子里塞決明子還真是暖和不少。
想來讀書人的腦子,比他們這些老古董好用。
凌達成哐哐兩聲再次磕了磕煙桿子,“嚯”的站起身轉(zhuǎn)身欲往外走。
“哐當(dāng)”一聲,周鐵山一跛一拐地扛著半人高的鐵鍬撞開木門。
斷眉上凝著霜花,喇叭褲腳扎進勞保棉靴,留著的長長辮子怎么看怎么礙眼。
他黑紅的臉露出憨笑,“我”了半天擠出“我聽你的”四個字。
王春梅亮出八卦的小眼睛,來回在兩個人身上轉(zhuǎn)悠,她驚恐發(fā)現(xiàn)什么天大的事。
只是捂住嘴巴憨笑,不準備說出口。
凌達成看了眼這人,再次磕了磕煙桿子,吞云吐霧吐出嫌棄的話:“你跛著個腿,能去哪兒!”
他扭頭沖凌秀秀,“秀啊,你去通知你大柱哥,就按你說的路線走。”
凌秀秀“啊”的應(yīng)了聲,看了眼周鐵善,披了個蓑衣炮彈似的沖了出去。
既然該來的還是來了,那她就改變結(jié)局。
雖然周鐵善的腿還是跛了,但沒有像上輩子不能好,這便足以說明事在人為!
凌秀秀是在村口追上王大柱一行人的。
她粗略數(shù)了下有二十七人之多,難怪上輩子最后面臨水災(zāi)時無青壯年可用。
“秀秀,你一個女孩子,就不要跟著我們上山了,馬上天就黑了,路不好走?!绷璩擅餍呛莿竦?。
前世,凌秀秀覺得這個成明叔對她很是親切,對這個他很是敬重。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和他的兒子凌景年更看重陳文兵,心早已偏向他了,成為他的走狗。
“成明叔,不打緊,我穿的厚實呢?!?/p>
凌秀秀一邊笑呵呵回應(yīng),一邊快步走向王大柱,笑嘻嘻向凌文杰問好。
在靈山村,除了二叔凌達成對她真情實意,再就是文杰叔給了她溫暖。
雖然凌文杰從沒給過她好臉色。
“文杰叔,你走南闖北得多,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從大道出山的話,很容易發(fā)生雪崩,會被掩埋。我們不如走小道,雖然難走,但相對穩(wěn)定些?!?/p>
凌文杰點點頭。
“秀丫頭說的不錯,我們出山的道是后面從山中間挖的,兩旁高山陡峭,如果雪很大的話,很容易從山上跌落下來,如此走小路反而安全一些?!?/p>
凌文杰剛分析完,凌成明便接嘴:“可是,那條小路三年前就徹底荒廢了?!?/p>
大山也插嘴:“對啊,聽說還鬧鬼?!?/p>
凌文杰咂巴咂嘴,擺出長輩范兒:“還是走大道,什么雪落、雪崩的都是萬分之一可能,我們不會這么點背兒的?!?/p>
二十多個兒郎點點頭,轟轟烈烈往村口大道走。
凌秀秀一把攔住他們,“文杰叔,您看這個?!?/p>
她突然掀開蓑衣,露出懷里裹著油紙的《氣象簡報》。
這是今早,她特意從大隊部糊墻報紙堆里刨出來的,泛黃的鉛字印著“初五有持續(xù)性強降雪”。
凌成明瞇眼就著馬燈細瞧,羊皮襖袖口露出半截上海牌手表:“這報是去年冬的......”
“但鷹嘴崖的地勢您比我清楚?!?/p>
凌秀秀指尖劃過簡報空白處手繪的等高線,墨跡混著凍柿子汁水洇開,“當(dāng)年修梯田炸出來的豁口,現(xiàn)在積的雪,恐怕是能沒過電線桿。”
人群里響起倒吸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