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像是有人把鈍銹的斧頭楔進(jìn)顱骨,又粗暴地攪動。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在頭顱里敲起沉悶的鼓點。趙塵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鉛塊,他勉強掀開一條縫隙,視野里一片模糊的混沌,只有一片巨大、朦朧、令人暈眩的灰白。
“操……”他喉嚨里擠出一聲含混的呻吟,干得如同砂紙摩擦。宿醉的粘滯感包裹著每一寸神經(jīng),四肢沉甸甸地陷在身下柔軟卻又異常陌生的承托物里。這不是他出租屋里那張硬邦邦、彈簧偶爾會硌人的行軍床。
他用力眨了眨眼,試圖驅(qū)散眼前的迷霧。視野漸漸清晰,卻帶來一種更深的眩暈。
頭頂,遙遠(yuǎn)得如同蒼穹之頂?shù)奶旎ò?,一盞巨大的、結(jié)構(gòu)繁復(fù)的水晶吊燈懸垂下來,像倒掛的冰山,折射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熹微晨光。墻壁,本該是熟悉的米黃色乳膠漆,此刻卻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見過的、帶著細(xì)微顆粒的粗糙質(zhì)感,灰撲撲的,如同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砂紙。墻壁上掛著一幅畫,畫框巨大得如同城門,里面模糊的色塊和線條在趙塵模糊的視野里扭曲、變形,顯得格外怪異。
身下是柔軟的“地面”,一片巨大無垠的、布滿復(fù)雜編織紋理的灰白色“平原”。他躺在一個巨大的凹陷里,四周圍繞著同樣質(zhì)地的、高聳的“山脈”。他猛地坐起身,小小的身體在巨大的“平原”上顯得微不足道。他伸出手,顫抖著摸向身下。觸感是棉質(zhì)的,帶著被陽光曬過的微暖,但每一根棉線的紋理都清晰得如同粗大的繩索,硌著他的掌心。
這不是他的床單。這尺寸……這感覺……荒謬絕倫!
“媽的……誰他媽搞的惡作???”趙塵的聲音干澀嘶啞,在巨大的寂靜中顯得微弱而可笑。他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像面條,宿醉的眩暈感和眼前這超現(xiàn)實的景象攪在一起,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強撐著,手腳并用地爬向最近的“山脈”——那巨大的、柔軟的褶皺邊緣。
他扒著“懸崖”邊,探出頭去。
巨大的落差感瞬間攫住了他,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跳動。
下方,遙遠(yuǎn)得如同深淵之底,是深褐色的木地板,紋理清晰得如同峽谷的溝壑。地板向遠(yuǎn)處延伸,在視線的盡頭,是巨大的、如同城墻般的灰白色墻壁。墻角,一個龐大的、造型古怪的金屬物體靜靜矗立,那是……他用了三年的舊式暖氣片?此刻它卻像一座沉默的鋼鐵堡壘。
“嗬……”趙塵倒抽一口涼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卻無法驅(qū)散那徹骨的寒意。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冰冷粘稠,如同濕滑的毒蛇,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血液似乎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都在微微顫抖?;糜X?噩夢?還是……昨天那瓶劣質(zhì)威士忌的后遺癥?
他猛地回頭,視線瘋狂地在巨大的“平原”上掃視。枕頭山!他看到了!就在不遠(yuǎn)處,一個巨大得如同白色丘陵的枕頭旁邊,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的、閃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東西,正安靜地躺在灰白色的“雪地”上。
是他的手機!
一股混雜著荒謬希望的力量支撐著他。他手腳并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山脈”的緩坡,跌跌撞撞地穿過巨大的“山谷”——床單上的一道褶皺,奔向那個唯一的、熟悉的地標(biāo)。每一步都踩在巨大的棉線紋理上,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跋涉在沼澤。
終于,他撲到了手機旁邊。那熟悉的黑色磨砂外殼,此刻摸在手里感覺卻厚重了許多。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它立起來。往日輕若無物的手機,此刻卻沉重得如同磚塊。他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終于將它靠在枕頭的巨大褶皺上勉強立穩(wěn)。
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向屏幕下方那個熟悉的圓形Home鍵。屏保圖片亮起的瞬間,趙塵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
屏幕上,是他上周在海邊旅游時拍的自拍照。陽光燦爛,他穿著花襯衫,笑得沒心沒肺,露出一口白牙。然而此刻,照片里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那個下巴微揚、眼神帶著點小得意的自己,在趙塵此刻的視角看來,巨大得如同占據(jù)了整個天空!那咧開的嘴角,那微瞇的眼睛,那額頭上細(xì)小的汗珠,都清晰得如同近距離的特寫鏡頭,帶著一種怪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不是房間變大了!
一股冰冷的電流從尾椎骨直沖大腦,瞬間擊碎了他所有關(guān)于惡作劇和綜藝節(jié)目的僥幸幻想。真相赤裸裸地攤開在眼前,殘酷得令人窒息。
是他自己……縮小了!
趙塵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屏幕燙到。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小小的身體失去了支撐,軟軟地跌坐在巨大的灰白色床單上。身下粗糙的棉線紋理清晰無比地傳遞著冰冷的觸感。他低下頭,看向自己攤開的雙手。手掌依舊是他熟悉的輪廓,皮膚紋理也清晰可見,但比例……那是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手掌的尺寸似乎沒變,可當(dāng)他看向周圍的一切,巨大的床單、高聳的枕頭、遙遠(yuǎn)的地板……世界以他為中心,被強行拉遠(yuǎn)、放大了十倍!
“哈……哈哈……”一聲干澀的、毫無笑意的短促笑聲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只湃缤瑳Q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他猛地抱住自己的頭,蜷縮起身體,像一只受驚的蝦米,徒勞地想要抵御這鋪天蓋地的荒謬與恐懼。身體不受控制地篩糠般抖動著,牙齒咯咯作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感。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破碎。昨天……昨天他只是失業(yè)了。那個禿頂、油膩的部門經(jīng)理,用那種混雜著虛假同情和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他,遞過來一份冰冷的解聘通知。對,就是那樣!然后呢?然后他去了街角那家叫“忘憂”的小破酒吧,要了最便宜也最烈的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只想把那份屈辱和茫然徹底澆滅……再然后呢?記憶像斷掉的膠片,最后只剩下酒吧里旋轉(zhuǎn)的彩色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還有……還有什么?一個模糊的身影?一杯顏色有點特別的酒?記不清了,徹底斷片了。
他抬起頭,失焦的目光掃過這巨大得令人絕望的房間。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照射進(jìn)來,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傾斜的光帶,光帶里懸浮著無數(shù)細(xì)微的塵埃,在放大的視角下,每一粒都清晰可見,像懸浮在空中的細(xì)小星球。巨大的衣柜如同一座深色的城堡,柜門把手是巨大的、锃亮的金屬球。書桌是遠(yuǎn)方地平線上連綿的黑色山脈,桌腿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一切都熟悉,卻又陌生得可怕。
恐慌之后,一種冰冷的、沉重的絕望感開始彌漫。失業(yè),醉酒,然后……變成了一個渺小得可以被一粒灰塵砸死的蟲子?困在這個放大了十倍的牢籠里?他該怎么辦?餓死?渴死?被路過的蟑螂踩死?或者被……他猛地想起,房東太太家那只肥碩的橘貓!
“不行……”趙塵用力甩了甩頭,仿佛要把那些可怕的念頭甩出去。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感。這痛感像一根針,刺破了絕望的氣泡,一絲微弱卻頑強的求生欲掙扎著冒出頭來?!安荒芫瓦@么完了!”他對自己低吼,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股狠勁。被裁員是倒霉,但變成這樣?這他媽是超自然事件!是科幻片!是玄幻小說!他趙塵,一個普普通通、有點小聰明、偶爾還愛看點網(wǎng)絡(luò)小說的前社畜,居然成了主角?雖然是這種開局地獄難度的主角……
“既來之,則安之?”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自嘲地嘀咕了一句網(wǎng)絡(luò)小說里的經(jīng)典臺詞。安個屁!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離開這張“高聳入云”的床!他仰起頭,看向床沿外那遙遠(yuǎn)的地板深淵。一百二十公分的高度?在十厘米的視角下,那簡直就是珠穆朗瑪峰!直接跳?粉身碎骨是唯一的下場。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在巨大的“平原”上逡巡。枕頭山旁邊,散落著幾樣?xùn)|西:幾張巨大的、雪白的A4打印紙,邊緣鋒利如刀;一支巨大的、紅色的塑料柄剪刀;還有幾根……橡皮筋?那應(yīng)該是他昨晚隨手丟在床頭柜上的文件袋里掉出來的!昨晚整理被裁員的文件時,他確實把沒用的幾張A4紙和幾根捆文件的橡皮筋塞在了一個舊文件袋里,隨手扔在了床頭柜上?,F(xiàn)在看來,那文件袋肯定在混亂中掉到了床上!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jìn)他混亂的腦海。
降落傘!
用A4紙!用橡皮筋!做一個簡易的降落傘!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遏制。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和荒謬感。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不安和酒精殘留都呼出去。眼神重新聚焦,里面只剩下一種近乎賭徒的孤注一擲和破釜沉舟的狠厲。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和酸軟的腿腳,朝著那幾張如同白色停機坪的巨大A4紙爬去。
第一步,是征服這些巨大的“原材料”。
他走到一張A4紙的邊緣。那紙面平整光滑,邊緣在放大視角下顯得鋒利無比。他伸出雙手,用力抓住紙張的邊緣。入手是堅韌的觸感,遠(yuǎn)比記憶中沉重。他咬緊牙關(guān),手臂上的肌肉繃緊,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抬、向外撕扯。
“呃……??!”一聲低沉的悶哼從他喉嚨里擠出。汗水瞬間從他額角滲出,沿著太陽穴滑下。巨大的紙張只是微微顫動了一下,邊緣被他扯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發(fā)出輕微的“嘶啦”聲,卻絲毫沒有斷裂的意思。
太沉了!太韌了!
趙塵松開手,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看著自己微微發(fā)紅的手掌,又看了看那紋絲不動的巨紙,一股挫敗感涌上心頭。不行,蠻力解決不了問題。他強迫自己冷靜,繞著這張巨大的“停機坪”邊緣緩緩走動,仔細(xì)觀察。
紙的邊緣并非絕對光滑,在放大十倍的世界里,能看到細(xì)微的、參差不齊的纖維毛刺。他眼睛一亮!他再次蹲下身,找到一處毛刺比較明顯的邊緣,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那一點點凸起的纖維,用盡吃奶的力氣,向兩邊撕扯。不再是抬,而是純粹的橫向撕拉!
“嘶啦——嗤!”
一聲遠(yuǎn)比剛才清晰的撕裂聲響起!一小條大約他身體兩倍長、一指寬的紙帶,被他硬生生從邊緣撕了下來!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興奮感瞬間沖散了疲憊和挫敗。趙塵顧不上擦汗,立刻如法炮制。他像一個最專注的工匠,沿著紙張邊緣,一點點尋找纖維的弱點,一點點撕扯。每一次撕扯都耗費巨大的體力,汗水浸濕了他縮水十倍的廉價T恤,額前的碎發(fā)粘在皮膚上,帶來黏膩的不適感。但他眼中只有那逐漸增長的紙帶,那是他生存的希望。
時間在巨大的寂靜中流逝,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紙張被撕裂的“嗤啦”聲。終于,他撕下了四條長度足夠、相對堅韌的紙帶。每一根都如同一條白色的蟒蛇。
下一步,制作傘蓋。他選中一張看起來相對平整的A4紙。他走到紙張中心位置,然后朝著一個角的方向奮力奔跑。在巨大的紙面上奔跑,每一步都踏在光滑而略顯彈性的平面上,感覺怪異極了。終于跑到角落,他抓住那個銳利的尖角,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它折向中心點。
巨大的紙張抗拒著他的力量。他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雙腳蹬在紙面上,雙手死死抓住那個尖角,一點一點地向下彎折。紙張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一點點屈服。當(dāng)那個尖角終于勉強觸碰到中心位置時,他立刻用一只腳死死踩住連接處,防止它彈回去,然后迅速抓起一根準(zhǔn)備好的紙帶,將其一端壓在被折過來的尖角下面。接著,他抓住紙帶的另一端,繞過折角,用一種打結(jié)的方式,將紙帶的兩端死死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笨拙但極其牢固的死結(jié)!
一個傘角固定完成!
趙塵顧不上喘息,立刻奔向第二個角。重復(fù)著奔跑、折角、壓住、纏繞打結(jié)的艱難過程。汗水流進(jìn)他的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只能用力眨眼甩開。體力在飛速消耗,手臂酸脹得幾乎抬不起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灼痛。但他不敢停,恐懼是比疲憊更強大的鞭子。
第三個角……
第四個角……
當(dāng)最后一個死結(jié)被用力勒緊,趙塵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整個人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巨大傘蓋的中心。身下的紙張帶著微涼的觸感。他仰望著頭頂——四根粗壯的紙帶如同四道白色的天梯,從傘蓋的四個角延伸匯聚到他身邊。一個簡陋到極點,卻承載著他全部希望的降落傘骨架,完成了!
接下來是傘繩。他拿起那幾根巨大的橡皮筋。原本捆文件的小橡皮筋,此刻在他手中如同粗壯的纜繩。他需要將它們連接起來,一端系在傘蓋四角的紙帶上,另一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需要一個連接點,一個能承受下墜沖擊力的點。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T恤的領(lǐng)口。就是那里了!他拿起一根橡皮筋,試圖將它系在一條紙帶的末端。橡皮筋的彈性在此時成了巨大的阻礙,它滑不溜手,難以固定。他嘗試了幾次,手指被勒得生疼,橡皮筋卻總是彈開。
“媽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煩躁和絕望又開始啃噬他的神經(jīng)。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觀察著橡皮筋扭曲的形狀。有了!他不再試圖直接打結(jié),而是將橡皮筋的一端用力搓捻,搓出一小段更細(xì)、更緊密的“繩頭”,然后將這“繩頭”費力地穿過紙帶末端那個死結(jié)留下的微小縫隙。接著,他用手指將這細(xì)小的“繩頭”在紙帶上纏繞幾圈,再用盡力氣死死勒緊!一個雖然難看但極其穩(wěn)固的連接誕生了!
他精神一振,用同樣的方法,將四根橡皮筋分別系在了四條紙帶的下端。四根粗壯的橡皮筋如同四根救命的繩索,垂落在傘蓋之下。
最后一步,連接自己。他抓住四根橡皮筋的下端,將它們攏在一起。橡皮筋巨大的彈性和韌性讓他幾乎握不住。他再次運用搓捻的技巧,將四根橡皮筋的下端用力搓捻、纏繞在一起,擰成一股更粗壯的“主繩”。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這根擰成的“主繩”繞過自己的肩膀和腋下,在胸前交叉,又在背后用力纏繞了幾圈,最后在胸前打了個巨大無比、死緊死緊的結(jié)。橡皮筋勒進(jìn)他縮水后的皮肉里,帶來強烈的束縛感和一絲疼痛,但他反而覺得安心——這代表牢固!
簡易降落傘,成了!
趙塵站在巨大的床沿??耧L(fēng),或者說只是房間內(nèi)正常流動的空氣,此刻吹拂在他臉上,也帶著一種強勁的力量感。他低頭,望向那深不見底的地板深淵。一百二十公分,此刻是萬丈懸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味,那是過度緊張導(dǎo)致的喉頭痙攣。雙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膝蓋發(fā)軟。
他用力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昨晚經(jīng)理那張?zhí)搨斡湍伒哪?,閃過酒吧里旋轉(zhuǎn)的光怪陸離,閃過那張手機屏幕上巨大到恐怖的自拍照……所有的不甘、憤怒和絕境中滋生的狠勁,瞬間壓倒了恐懼。
“操!老子拼了!”
一聲嘶啞的咆哮,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床沿外的虛空,縱身一躍!
呼——!
強烈的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身體像一塊石頭,被無形的巨手猛地向下拽去!狂風(fēng)(氣流)猛烈地灌進(jìn)他的口鼻,讓他無法呼吸,眼睛也無法睜開!耳畔是呼嘯的風(fēng)聲,尖銳地撕扯著他的耳膜!
巨大的傘蓋被氣流猛地向上兜起,發(fā)出沉悶的“噗”的一聲!一股強大的向上拉力驟然作用在他胸前的橡皮筋上!
勒!
仿佛有無數(shù)根堅韌的鋼絲瞬間勒緊了他的胸腔和肩膀!劇痛!骨頭似乎都在呻吟!下降的速度猛地一滯!
趙塵被這股巨大的拉力勒得眼前發(fā)黑,差點背過氣去。他像一只被無形巨手粗暴抓住的玩偶,在半空中劇烈地晃蕩、旋轉(zhuǎn)起來!天旋地轉(zhuǎn)!巨大的衣柜、高聳的桌腿、遙遠(yuǎn)的天花板,所有的一切都在視野里瘋狂地旋轉(zhuǎn)、顛倒!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直沖喉嚨。
“撐??!撐住?。 彼谛睦锆偪駞群?,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拼命地試圖睜開被風(fēng)吹得生疼的眼睛,只能勉強看到頭頂上方那巨大的、被氣流鼓脹得飽滿的A4紙傘蓋,像一個白色的蘑菇云。它頑強地張開著,雖然被狂亂的氣流撕扯得劇烈變形,邊緣瘋狂抖動,發(fā)出“呼啦啦”的巨響,但它確實在起作用!下墜的速度雖然依舊很快,但絕非自由落體那種絕望的加速!
眩暈和劇痛中,時間感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煎熬。他死死抓住胸前的橡皮筋“主繩”,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連接他生命的唯一臍帶。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混合著心臟在耳膜上的狂跳。
突然,一陣更強烈的、毫無規(guī)律的亂流襲來!傘蓋猛地向一側(cè)傾斜!趙塵的身體瞬間被帶得橫甩出去,像一個失控的陀螺!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不受控制地沖出喉嚨。
砰!嘩啦!
他重重地撞在了一個堅硬而光滑的巨大平面上!是書桌的側(cè)面!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金星亂冒,胸口的勒痛瞬間加劇,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緊接著,是塑料碎裂的脆響!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他撞在了書桌側(cè)面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塑料物體上——那是他之前隨手放在桌邊的一個空飲料瓶!巨大的撞擊力讓瓶子瞬間破裂,鋒利的塑料碎片如同彈片般炸開!
嗤啦!
一塊巨大的、邊緣銳利如同鍘刀的半透明塑料碎片,帶著巨大的動能,狠狠地劃過了頭頂?shù)腁4紙傘蓋!
如同熱刀切過奶油,堅韌的紙張被瞬間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猙獰的口子!狂風(fēng)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發(fā)出尖銳的嘯音,瘋狂地灌入破損的傘蓋內(nèi)部!
糟了!
趙塵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唯一的希望被撕破了!下墜的速度陡然增加!失重的恐怖感再次攫緊了他!破損的傘蓋瘋狂地旋轉(zhuǎn)、翻滾,帶著他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落葉,打著旋兒加速墜向那深褐色的地板深淵!
完了!絕望的念頭剛閃過。
砰?。?!
一聲悶響!不是預(yù)想中粉身碎骨的堅硬撞擊,反而是一種相對柔軟、帶著彈性的觸感!巨大的沖擊力依舊震得他全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劇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眼前徹底一黑,意識如同斷電般驟然中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幾分鐘。冰冷堅硬的地板觸感透過身下薄薄的衣物傳來,喚回了他一絲模糊的意識。
劇痛。全身無處不在的劇痛。骨頭仿佛碎裂,肌肉像是被撕裂。尤其是胸口,被橡皮筋勒過和被撞擊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鉆心的刺痛。
他費力地、一點點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那巨大無朋的書桌桌面,如同懸浮在空中的黑色大陸。邊緣銳利,帶著一種冰冷的壓迫感。桌面下是復(fù)雜的支撐結(jié)構(gòu),像鋼鐵的森林。他正躺在其中一條粗壯的桌腿旁邊,深褐色的木地板如同廣闊的原野,上面覆蓋著一層細(xì)細(xì)的、在放大視角下如同小石子般的灰塵。
他動了動手指,還能動。又試著動了動腿腳,鉆心的疼痛傳來,但似乎沒有骨折。萬幸!他掙扎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點坐起身。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讓他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環(huán)顧四周,一片狼藉。
巨大的A4紙傘蓋殘骸散落在不遠(yuǎn)處,被撕裂的口子猙獰地張開著,像一張嘲諷的大嘴。幾根橡皮筋散亂地垂落在地上,如同被斬斷的巨蟒。那個破碎的巨大飲料瓶就在幾步之外,巨大的、邊緣鋒利的塑料碎片散落一地,閃爍著危險的寒光。他剛剛落地的地方,厚厚的灰塵被砸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形的凹陷。
趙塵低頭,看著自己縮小的身體。廉價的T恤被灰塵染得灰撲撲,胸口的位置被橡皮筋勒出了幾道深紅的淤痕,隱隱透著血絲。手臂和腿上也有多處擦傷,火辣辣地疼。狼狽,凄慘,但……還活著!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慶幸感,如同溫?zé)岬娜?,瞬間沖垮了恐懼和劇痛的堤壩。他咧開嘴,想笑,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混合著臉上的灰塵,留下兩道泥濘的痕跡。
他活下來了!從一百二十公分的“懸崖”上跳下來,他居然活下來了!靠著一堆垃圾拼湊的破傘!
“哈……咳咳……哈哈哈……”他一邊嗆咳著,一邊低低地笑起來,聲音嘶啞難聽,卻充滿了發(fā)泄般的狂喜和一種近乎癲狂的激動。他抬起傷痕累累、沾滿灰塵的拳頭,用盡力氣,狠狠砸在身下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咚!
指骨傳來清晰的痛感,卻讓他感覺無比真實!活著!他趙塵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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