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法力低微的小妖怪,在驛站簽收了花果山的加急快遞。
燙金封皮上寫著“齊天大圣親啟”,落款是水簾洞全體猴子猴孫。我背著包裹翻山越嶺,
終于打聽到大圣被壓五指山下。等我哼哧哼哧爬到山腳,
卻只見崩裂的山體和一臉同情的土地公?!皝硗砝?,圣僧剛把大圣救走,往西去啦!
”我咬牙踏上西行路,高小姐托我?guī)г捊o八戒:“家里豬圈擴建了,等他回來。
”流沙河的老龜送我過河,捎給沙僧一瓶故鄉(xiāng)的沙與水。女兒國國王徹夜與我講經(jīng),
月光下她摩挲著通關(guān)文牒的印記。
白骨精開的“靚骨美容院”生意火爆:“大圣當年棒下留情,說我骨頭長得清奇。
”玉兔搗著藥笑:“替我謝謝大圣,那年廣寒宮沒揭穿我偷溜下凡。
”當我扛著塞滿土特產(chǎn)的行囊沖到靈山,佛祖拈花一笑:“他們回大唐了。
”土地公最后指路:“快去兩界山!”夕陽下,
我嘶吼著將花果山的包裹砸進毛茸茸的猴爪里。大圣眼底映著晚霞,
輕輕問:“師父……可好?”---我叫灰豆,是南瞻部洲邊境“有來有去”驛站里,
一個法力勉強能化出個人形的底層小妖。日常就是簽收、分揀、派送,
處理些妖精們網(wǎng)購的零碎玩意兒——蜘蛛精的進口蛛絲襪,黑熊怪的定制蜂蜜罐,
偶爾也有獅駝嶺寄來的、味道相當可疑的肉干包裹。直到那個霞光燒透了半邊天的傍晚。
驛站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一股蠻力撞開,呼啦啦涌進一大群猴子。
不是山野間常見的灰毛猢猻,個個金棕色毛發(fā)油亮,眼神精悍,
帶著花果山特有的水汽和花果甜香。領(lǐng)頭的是個缺了半只耳朵的老猴,
他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包裹,仿佛捧著整個花果山的命脈。那包裹不大,
用某種堅韌的銀色葉子層層包裹,葉片上天然紋路竟隱隱流動著光華。
外面緊緊捆扎著三根燦金毫毛,每一根都像凝固的陽光,散發(fā)著不容侵犯的灼熱氣息。
封皮是某種硬韌的樹皮,上面用一種帶著雷霆余韻的狂放字跡,
鐵畫銀鉤地寫著:齊天大圣 孫悟空 親啟落款處,
則是密密麻麻、用各色爪印摁成的梅花狀印記——那是水簾洞全體猴子猴孫的血脈烙印。
驛站里瞬間死寂。啃著肉干的黑熊怪噎住了,正對鏡試穿蛛絲襪的蜘蛛精僵在原地。
所有妖、怪、精的目光都粘在了那個包裹上,充滿了敬畏、好奇和一絲本能的恐懼。
老猴將包裹遞過來時,手都在微微顫抖:“小兄弟,十萬火急!務必親手交到我家大王手上!
”他身后那群猴子齊刷刷盯著我,眼神像幾百把小鉤子,鉤得我腿肚子直轉(zhuǎn)筋。
“五……五指山?”我舌頭打結(jié),幾乎拿不穩(wěn)那輕飄飄又重逾千鈞的包裹。
指尖剛碰到那三根金毛,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霸道的暖流猛地竄入體內(nèi),
激得我差點把包裹扔出去,尾巴“嘭”地一聲炸了出來,絨毛根根直立。
老猴鄭重點頭:“大王就在那兒!此乃花果山百果精華所凝的‘萬壽丹’!
大王被壓山下五百年,雖說金剛不壞,可這心里頭的憋屈……唉!吃了這個,總能舒坦些!
”他眼里是化不開的擔憂和思念。“大王最愛吃桃,這丹丸里融了九九八十一種仙桃精髓,
還有滿山猴子猴孫采來的晨露晚霞、日月精華!”旁邊一只小猴紅著眼眶補充,
“我們攢了好久……小妖怪,你可一定要送到?。 蔽冶е前?,
感覺自己抱著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活火山。那三根金毛封印著恐怖的力量,
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感。包裹深處,
隱隱傳來山泉的叮咚、果實的芬芳和群猴殷切的呼喚。這趟鏢,不接也得接了。
我把驛站托付給隔壁那只還算靠譜的松鼠精,
背起那個沉甸甸的銀色包裹——它似乎有自己的心跳,隔著包裹皮,一下下撞擊著我的脊背。
沒有騰云駕霧的本事,我只有一雙還算耐磨的草鞋和兩條不太長的腿。目標:西牛賀洲,
五指山。一路向西。山越來越高,林越來越密,人煙越來越稀少。
起初還能搭上些牛車、蹭一段商隊的路。后來深入荒山野嶺,
就全靠自己這雙蹄子(化形不徹底,腳底板還是硬的)。餓了啃點硬邦邦的干糧,
渴了喝山澗的冷水。夜里找個樹洞或者巖縫蜷著,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包裹。
那三根金毛在黑暗中發(fā)出柔和的金光,像三個小小的太陽,驅(qū)散野獸的低吼和山間的陰寒,
也時刻提醒著我肩負的使命。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妖怪。一只巡山的黃鼠狼精,
嗅到我身上花果山的氣息和那金毛的威壓,嚇得屁滾尿流,
遠遠就拜倒在地:“上……上仙饒命!”我尷尬地解釋自己只是個送快遞的。他松了口氣,
又神秘兮兮地湊近:“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尋那齊天大圣?”我點頭。
黃鼠狼精臉上露出敬畏又惋惜的神色:“唉,那可是位頂天立地的真豪杰!
可惜啊……被如來佛祖壓在那五指山下,足足五百年了!風吹日曬雷劈,
動彈不得……”他搖頭晃腦,唏噓不已。越靠近傳聞中的五指山方向,
類似的嘆息和敬畏之語就越多。山魈、藤精、甚至一只修煉了幾百年的老山參,
提起“五指山”和“孫悟空”,都是同樣的表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然后是深深的扼腕。
大圣的傳說,在這妖界底層,依舊如雷貫耳,帶著英雄末路的悲壯。
這讓我懷里的包裹更沉了?;ü降钠谂危貉耐锵?,都壓在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妖肩上。
不知翻過了多少座山頭,磨破了第幾雙草鞋。終于,在一個暮色沉沉的黃昏,
我站在了一座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山脈前。那不是五座普通的山峰。
那是五根從大地深處刺向蒼穹的、如同天神巨指般的山巒!陡峭、嶙峋、寸草不生,
散發(fā)著一種冰冷、沉重、鎮(zhèn)壓一切的恐怖氣息。山體是暗沉的黑褐色,
像是凝固了千萬年的血與鐵。整片天空都被這五根巨指遮蔽,透不進一絲活氣,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這片山谷,連鳥獸蟲鳴都絕跡了。我的心沉了下去。
大圣……就被壓在這樣的地方五百年?那該是何等的煎熬!我喘著粗氣,
手腳并用地朝那五座山峰中心最壓抑的谷地爬去,荊棘劃破了我的粗布衣服,
碎石硌得腳板生疼,但我顧不上了,只想快點,再快點。然而,
當我終于連滾帶爬地沖到那片預想中該是鎮(zhèn)壓核心的山谷時,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徹底呆住,
如遭雷擊。沒有頂天立地的神猴。沒有想象中悲壯的身影。
只有崩裂的、巨大的、如同被天神之錘狠狠砸碎的山體!
無數(shù)房屋大小的黑色巨石散亂地堆積著,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爆炸。
地上布滿深深的溝壑,像是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和一種……殘留的、令人心悸的、混合著佛光與桀驁妖氣的奇異波動。
一片狼藉,一片死寂后的喧囂廢墟。我雙腿一軟,噗通坐倒在地,懷里的包裹像個燙手山芋。
“唉喲,又來一個?”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拄著拐杖、穿著土黃色員外袍、矮矮胖胖的白胡子老頭,不知何時從地里冒了出來,
正一臉同情地看著我。他腦袋上頂著一頂小小的、滑稽的官帽,正是此地的土地公。
“土……土地爺爺?”我聲音發(fā)顫,“大圣……齊天大圣呢?
花果山的快遞……”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包裹。土地公捋著白胡子,搖頭嘆氣,
小眼睛里滿是“你來晚了”的惋惜:“走啦!剛走沒多久!一個從東土大唐來的圣僧,
揭了山頂?shù)姆鹳式鹛?,把這猴……把這齊天大圣給救出來啦!”他用拐杖指了指西方,“喏,
跟著那圣僧,往西天取經(jīng)去嘍!你這小妖怪,腳程慢了不止一星半點喲!”西天取經(jīng)?
我腦子里嗡嗡作響,花果山的殷殷期盼,五百年的等待,我這一路的風塵仆仆……全成了空?
那包裹里“萬壽丹”的暖意透過葉子傳來,像是在無聲地催促。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
一股說不清是倔強還是被那金毛燙出來的勇氣猛地沖上頭頂,我“噌”地站起來,
拍掉屁股上的土,把包裹往背上狠狠一甩,勒緊背帶。“西天是吧?”我看著土地公,
感覺自己的尖耳朵都因為用力而豎得筆直,“土地爺爺,指個方向!這快遞,我灰豆送定了!
天涯海角,我也得追上去!”土地公被我突然爆發(fā)的決心唬了一跳,小眼睛眨了眨,
隨即露出一點贊賞的笑意。他舉起拐杖,指向西方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巨大落日。
“有膽氣!順著日頭落的方向,一直走!路上……嘿嘿,可不太平喲!保重吧,小快遞員!
”夕陽熔金,將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后崩裂的山石上。五指山的陰影被拋在腦后,
前方是未知的漫漫長路。我深吸一口氣,邁開酸痛的腿,再次踏上了征程。這一次,
目標不再是靜止的山,而是流動的人——跟著一個和尚去取經(jīng)的齊天大圣孫悟空。追!
必須追上!離開五指山那片令人窒息的廢墟,西行的路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
山野間有了綠意,也漸漸有了人煙。
但對我這樣一只法力低微、還控制不好妖氣(主要是尾巴和耳朵總想出來透氣)的小妖來說,
踏入人類的地界,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我盡量晝伏夜出,專挑荒僻小路。饒是如此,
還是差點栽在一個偏僻山村的獵戶手里。那獵戶眼神毒得很,
隔著老遠就嗅到了我身上那點微末的妖氣(或許還有花果山帶來的特殊果香?),
帶著幾個精壯漢子,舉著鋼叉獵弓就圍了上來?!白プ∧切⊙郑∑っ粗诲e,
能賣個好價錢!”獵戶眼里閃著貪婪的光。我嚇得魂飛魄散,抱著包裹掉頭就跑,
草鞋都跑丟了一只,荊棘刮得身上火辣辣地疼,
眼看就要被追上一支利箭帶著尖嘯擦著我炸毛的尾巴飛過!千鈞一發(fā)之際,
路旁茂密的灌木叢里突然伸出一只覆蓋著褐色短毛的爪子,一把將我拽了進去!力道奇大,
我一個趔趄摔進一片黑暗中?!皣u!別出聲!”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外面獵戶的咒罵和搜尋聲漸漸遠去。
驚魂未定的我這才看清救命恩人——竟是一只體型異常壯碩、幾乎成了精的穿山甲!
他身上的鱗甲厚重如鐵,閃爍著幽暗的光澤,一雙小眼睛卻透著溫和與精明。
“謝……謝謝大哥!”我喘著粗氣,心還在狂跳。穿山甲精擺擺爪子,
示意不用客氣:“小兄弟,看你方向,是往西去?還抱著這么個……燙手的山芋?
”他敏銳的目光落在我緊緊護在懷里的銀色包裹上,那三根金毛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我點點頭,把花果山快遞和追趕大圣取經(jīng)隊伍的事簡單說了。
“大圣啊……”穿山甲精眼中頓時爆發(fā)出強烈的光彩,語氣充滿了崇敬,
“那可是我們這些小妖心里真正的英雄!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威風,嘖嘖!你給他送東西?
”他拍拍自己厚實的胸甲,“這路還遠著呢!前面有條近道,直通烏斯藏國地界,老哥我熟!
跟我走,保你省一半力氣!”接下來的路,堪稱魔幻。
這位穿山甲大哥充分發(fā)揮了他種族的天賦神通——打洞!
堅硬的山巖在他那堪比神兵利爪的挖掘下,如同豆腐般脆弱。我只需要跟在他后面,
在四通八達、幽深卻意外干燥通風的地下隧道里穿行。黑暗中,
只有他鱗甲摩擦巖石的沙沙聲和我自己的呼吸心跳。偶爾,
我能感覺到背上包裹里那“萬壽丹”散發(fā)出溫暖柔和的氣息,驅(qū)散地底的陰寒,
也讓我疲憊的身體得到一絲滋養(yǎng)。穿山甲大哥說,這是大圣的力量在庇佑。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一點微光。穿山甲大哥停下挖掘,示意我噤聲,
他小心地扒開洞口偽裝用的藤蔓和泥土?!暗搅?,小兄弟,
前面就是烏斯藏國的高老莊地界了,我只能送你到這兒,再往前人多眼雜?!彼噶酥竿饷?,
“取經(jīng)的和尚們前些日子剛經(jīng)過這里,聽說還鬧出點動靜,收了個豬妖當徒弟?你打聽打聽,
他們腳程快不了多少?!蔽腋屑ぬ榱悖统鰞H剩的幾塊還算完整的干糧想塞給他。
穿山甲精卻憨厚地擺擺爪子:“留著路上吃吧!
替我給大圣帶句話……就說當年他在蟠桃園打翻瓊漿玉液,
流到下界滋潤的那片山林的穿山甲一家,都念著他的好!祝他取經(jīng)順遂,早日得自由身!
”說完,他身子一縮,鱗甲摩擦著泥土,悄無聲息地滑回黑暗的隧道深處,洞口迅速被掩埋,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我爬出洞口,外面天光大亮。眼前是一片富庶的田園景象,阡陌縱橫,
屋舍儼然,遠處一座氣派的莊園依山而建,想必就是高老莊了。
空氣里飄蕩著豬糞混合著青草和炊煙的獨特氣息。這味道……有點沖,我捏了捏鼻子,
順著田埂朝莊子走去。剛靠近村口,就見一群村民正圍著一個告示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牌子上畫著一個豬頭人身的怪物,獠牙外翻,相貌丑陋,
旁邊寫著“通緝豬妖豬剛鬣”幾個大字?!鞍パ?,可算把那瘟神送走了!”“就是!
禍害了咱莊上好幾年,還好有東土來的圣僧和高小姐……”“噓!小聲點!
高小姐聽見又該傷心了!”高小姐?我耳朵一豎,捕捉到關(guān)鍵信息。
循著村民隱晦的目光望去,只見莊園旁邊一座清雅的小院門口,
一個穿著素雅衣裙的女子正憑欄而立。她身形窈窕,側(cè)臉溫婉,
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輕愁,眼神怔怔地望著西邊的大路。
這就是那位傳說中被豬八戒強娶的高翠蘭小姐?我猶豫了一下,想到穿山甲精的指點,
鼓起勇氣走上前去,盡量讓自己的尖耳朵藏好,尾巴縮緊。“高……高小姐?”我小聲喚道。
女子回過神,看到我這個陌生面孔,有些訝異,但眼神清澈,并無懼色:“你是?
”“我……我叫灰豆,是個送快遞的?!蔽疫B忙解釋,“從東邊來,
正要去追取經(jīng)的圣僧隊伍,聽說……聽說您府上那位……呃,豬長老,也隨行了?
”提到豬八戒,高翠蘭的眼神明顯波動了一下,那層輕愁似乎更濃了些。她沉默片刻,
忽然轉(zhuǎn)身快步走進小院,很快又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用藍印花布仔細包好的小包裹,
還有一封封了口的信?!斑@位小哥,”她把東西遞給我,
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若你真能追上他們……煩請把這個交給八戒。
”她指了指小包裹,“這是他以前……最愛用的搓澡巾,莊子上新出的,豬鬃毛刷,
比以前的軟和些?!彼职研虐丛谖沂掷?,指尖冰涼,“還有這封信,務必親手交給他。
告訴他……家里一切都好,新修的豬圈寬敞又結(jié)實,通風向陽,
還給他留了最大的一間……讓他……安心跟著師父取經(jīng),莫要掛念,也莫要再……犯渾。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極輕,眼圈微微泛紅。
我鄭重地接過那帶著皂角清香的包裹和沉甸甸的信,用力點頭:“高小姐放心!
灰豆一定帶到!”這任務,莫名地沉重起來,原來那被通緝的丑陋豬妖身后,
也系著這樣一份塵世的牽掛。離開高翠蘭那帶著淡淡愁緒的小院,我繼續(xù)向西,
烏斯藏國的地界漸漸拋在身后,地勢開始變得險峻。很快,
一條渾濁湍急、水面寬闊得幾乎望不到對岸的大河攔住了去路。河水呈黃褐色,
打著兇險的漩渦,水聲咆哮如雷,正是流沙河!我站在岸邊,看著那洶涌的波濤,傻了眼。
這河別說游過去,沾點水花估計都能把我沖走。繞路?天知道要繞多遠!
正當我急得抓耳撓腮,一籌莫展之際,渾濁的河面中心,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一串巨大的氣泡。
緊接著,一個巨大無比的、布滿深褐色苔蘚和藤壺的龜殼緩緩浮出水面!龜殼之大,
簡直像一座移動的小島。然后,
一個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長須飄飄的碩大龜腦袋從殼前探了出來,
一雙滄桑渾濁的巨眼懶洋洋地瞥向岸邊的我?!斑?!何方小妖,在此擾吾清夢?
”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河面,震得我耳朵嗡嗡響。我嚇得差點一屁股坐進河里,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明來意:“龜……龜仙人!小的灰豆,是給西天取經(jīng)的齊天大圣送快遞的!
要過河……去追他們!”“哦?給那猴子送東西?”老龜巨大的眼珠似乎轉(zhuǎn)動了一下,
渾濁中透出一絲好奇。它慢悠悠地劃動四肢,龐大的身軀破開濁浪,竟朝岸邊緩緩靠來,
帶起的水浪差點把我卷下去“上來吧,小東西,算你運氣好,碰上老龜我心情不錯。
”它聲音依舊沉悶,但少了幾分兇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上那巨大而濕滑的龜背,緊緊抓住一塊凸起的藤壺,龜背寬闊,
簡直像個小廣場。老龜慢悠悠地掉頭,朝著對岸穩(wěn)穩(wěn)游去。河水在身下洶涌咆哮,
卻無法撼動這龐然大物分毫?!澳呛镒印斈昕蓻]少在俺老龜這河里折騰!”老龜一邊游,
一邊悶聲悶氣地回憶,“他保那唐僧過河,跟河底那傻大個兒(指沙和尚)打得天昏地暗,
攪得我老人家?guī)装倌隂]睡過好覺!那金箍棒一攪和,河底的淤泥都翻了天!
”它語氣里帶著點抱怨,但不知為何,又似乎有點……懷念?“不過嘛,”它話鋒一轉(zhuǎn),
巨大的腦袋微微偏了偏,像是露出一個極其隱晦的笑,“那猴子雖然毛躁,倒也算條漢子。
講道理,重情義,比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強多了!”快到對岸時,老龜停了下來。
它巨大的爪子在水底摸索了一陣,然后抬起,爪縫里,
小心翼翼地夾著一個用巨大河蚌殼做成的小罐子,里面裝滿了金黃色的流沙河底沙,
還有半罐渾濁的河水?!靶|西,”老龜把蚌殼罐子遞給我,“這個,
替我?guī)Ыo河底那傻大個兒,沙悟凈。”它渾濁的眼睛望向西方,帶著點長輩的絮叨,
“告訴他,這是他家鄉(xiāng)的沙,家鄉(xiāng)的水,讓他跟著師父師兄好好走,莫要再犯糊涂,
這河……老龜我替他看著呢,丟不了!等他們?nèi)〗?jīng)回來,河還是這條河!”它頓了頓,
聲音低沉下去,“也替老龜……謝謝那猴子,
當年他明明可以一棒子把我這礙事的老龜殼敲碎了過河……但他沒有。
”我雙手接過那沉甸甸、帶著河底腥氣的蚌殼罐子,心中五味雜陳,這渾濁的河水里,
也沉淀著如此厚重的情義。踏上了流沙河西岸堅實的土地,我再次鄭重謝過老龜。
它巨大的身軀緩緩沉入渾濁的河水,只留下一圈圈漣漪。我背上又多了個蚌殼罐子,
懷里揣著高小姐的信和搓澡巾,肩上是花果山的銀色包裹,感覺自己像個移動的雜貨鋪,
步履蹣跚,卻目標堅定。一路向西,跋山涉水,不知又走了多少時日,風塵仆仆,
草鞋磨穿了幾雙,干糧早已耗盡,全靠山間野果和偶爾遇到的小妖接濟,
那包裹里的“萬壽丹”散發(fā)的暖意似乎成了我最后的能量來源。終于,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與之前荒山野嶺截然不同的城池,城墻高聳,旗幟鮮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
城門口進進出出、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竟然全是女子!環(huán)肥燕瘦,或英姿颯爽,或溫婉可人,
或忙碌于市井,或談笑于茶肆,男子?一個也無!
空氣中彌漫著脂粉的甜香和一種奇特的、陰柔卻蓬勃的生氣。女兒國!
我真的到了傳說中的西梁女國!還沒等我從震撼中回過神,
一隊身著皮甲、手持長矛、英氣逼人的女兵就發(fā)現(xiàn)了我這個“異類”,
她們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瞬間鎖定了我這唯一帶“把”的生物?!罢咀。『畏窖??
竟敢擅闖我西梁女國!”為首的女將柳眉倒豎,長矛一指,寒光閃閃。我嚇得魂飛魄散,
差點當場顯出原形,完了完了,剛出流沙河,又要入女兒國大牢?我趕緊舉起雙手,
語無倫次地解釋:“將軍饒命!小的灰豆,不是壞人!是送快遞的!
給取經(jīng)的齊天大圣孫悟空送東西!他們……他們是不是剛從這里經(jīng)過?”“大圣?
”女兵們聽到這個名字,眼神明顯變了,那凌厲的殺氣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好奇、敬畏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你……真是給大圣送東西的?”女將的語氣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絲探究。
我連忙點頭如搗蒜,把背上那顯眼的銀色包裹亮出來,
那三根金毛在女兒國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女將沉吟片刻,收起長矛:“跟我來,
此事需稟報陛下定奪。”我被“護送”著,穿過女兒國繁華的街市,所過之處,
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驚訝、或羞澀、或大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我面紅耳赤,尾巴根都繃緊了,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天鵝群的丑小鴨。最終,
我被帶到王宮深處,一座臨水而建的、異常清幽雅致的宮殿前,月光已經(jīng)悄然灑落,
給宮殿披上一層朦朧的銀紗,引路的女官示意我噤聲等候。宮殿內(nèi)沒有點燈,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流淌進來。一個身著素白宮裝、身形窈窕的女子背對著我,
憑窗而立,她手中似乎摩挲著什么東西,背影在月光下顯得無比孤寂,
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儀?!氨菹?,人帶到了?!迸佥p聲稟報。那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容——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容顏絕麗,氣質(zhì)清雅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