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周瑾年家回來后，這夜的晚自習，我坐在了顧泊川身邊，一言不發(fā)度過了晚自習時間的一半。
這個位置曾經(jīng)是黎蘇的，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空蕩蕩，只剩下一簇簇惡毒的詛咒和謾罵。
我撫摸著課桌上，被小刀刮去的層層痕跡。
我沒有看向顧泊川，但我對他說：
“我看見了一幅黎蘇的畫，里面畫的是一個小女孩牽著一個小男孩走在陽光下?！?/p>
顧泊川右手陡然一頓。
“畫里的人露出很陽光很明媚的笑容，可陽光照耀不到的四周卻是濃濃的黑?！?/p>
“在畫的背后有一句話，應該是送給這個男孩的。”
他在側耳傾聽，但我沒有繼續(xù)說，我轉移了話題。
我指著他胳膊下，那本“誰殺死了她”上的筆記本。
“我可以看看嗎？”
顧泊川沒有回答，但我知道他并沒有拒絕。
我翻開后，里面是想要寫給黎蘇的信，已經(jīng)有大量紙張被撕掉。
而今日的信，但卻還有著大段大段的空白，偶爾幾句，也是問候她在天國這段時間有沒有過得很好。
但我在意的并非內(nèi)容，而是如刀鋒一般的字體。
我合上筆記本，我對他說：
“周瑾年死去那天，我曾去過周瑾年家，雖然沒有見到周瑾年，但是我看見了許多張，偷拍黎蘇的照片，顯然他已經(jīng)關注黎蘇很長一段時間了?！?/p>
“最初那張誣蔑黎蘇與男人去開房的照片，也許就是由他傳出。”
顧泊川并未有所觸動，也許他早就知道，不過這也并非我要說的重點。
“在那些偷拍照中，有一張被撕去父親頭像的老照片，照片里有母親、男孩、還有女孩?！?/p>
“我曾經(jīng)以為那個男孩就是周瑾年，但是直到在黎蘇家，見到了黎蘇小時候的照片，我逐漸理清了一切。”
“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再次來到了周瑾年家，我見到了周瑾年的父母?！?/p>
“那是一眼看過去就是打了一輩子工的窮苦人，他們又黑又瘦，無神的雙眼透著辛苦與悲傷?！?/p>
“但這并不重要。”
我面無表情，訴說著我知道和猜想的一切，而顧泊川也只是默默聽著。
“我將照片給周瑾年父親看，他仔細辨認后告訴我，這張照片是這片城中村里，十年前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家的合照?！?/p>
“那家的男人是個爛賭鬼，嗜酒成性，整日里游手好閑，對妻子非打即罵，一家四口全靠那女人微薄的工資活著?！?/p>
“可那女人還是被逼死了，在那她死后，兩個孩子活得很艱難。但失去了女人，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那男人卻活得更加滋潤，花錢更是大手大腳。”
“你到底想說什么？”
顧泊川冷漠盯著我，我甚至能看出來，他十分反感繼續(xù)談論這件事。
我沒有顧及他的感受，反而繼續(xù)開口說道：
“可這一切，卻是自一個男人來到這城中村開始的，他就是本市極富盛名的慈善家和商人何晏清，即是何今媚的父親?！?/p>
“周瑾年父親告訴我，十年前，這個男人買下城中村的地皮，準備開發(fā)成富人區(qū)，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后來撤銷這個投資了?！?/p>
“也正是那時候，發(fā)生了一場幾乎席卷半個城中村的大火，燒死了那個男孩女孩，還有他們的父親?！?/p>
“兇手是誰，一直都是懸案?！?/p>
“而在十年后的今天，何今媚的父親卻自殺身亡了。”
我將手機推向低垂著腦袋的顧泊川，厚密的長發(fā)，遮掩了他扭曲的表情。
“但本已死去的人還活著不是嗎？”
手機里呈現(xiàn)的，是兩張拼接在一起的小女孩照片，那是名字不同的同一個人。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排除一切可能，就只剩下那唯一一個答案。”
“那個小女孩，被親生父親逼著，出賣了身體與靈魂！”
“但也許是他們的父親過于貪得無厭了，何晏清殺死了他，并放起大火燒盡一切?！?/p>
顧泊川憤怒地握緊拳頭。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顧泊川他的聲音很冷也很嘶啞。
我停頓了一會，看著他：
“這都是我主觀臆想出來的答案，我沒有證據(jù)，但我只想和你講一個故事?！?/p>
“這個故事要從八九年前，一對夫婦來到鼓山福利院說起?！?/p>
我看向顧泊川，雖然他依舊面無表情，但他并非無動于衷。
我繼續(xù)說：
“這對夫婦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于是打算在福利院收養(yǎng)一個孩子，代替自己已經(jīng)死去的女兒?！?/p>
“他們相中了那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女孩，并將已經(jīng)死去女兒的名字：黎蘇，賦予了她，讓她可以走出一段新的人生?！?/p>
“但是在福利院里，那一對隱藏自己過去的男孩女孩中，名喚顧泊川的男孩卻被丟下了。”
我盯著顧泊川側臉。
“他很努力地學習，利用孤兒院并不豐富的資源，終于來到了這一所市重點，與黎蘇同個班級的學校。”
“他本以為新的人生，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但十年前那個男人再次出現(xiàn)了，作為自己同學的家長，參加一年前那次的家長會......何晏清認出了黎蘇?！?/p>
我就這樣面無表情看著顧泊川，抽出那本已經(jīng)被姜慢翻頁多次的“誰殺死了她”，我打開到描述一個偉大的慈善家拒絕墮落的那頁。
“與書中所寫相反，何晏清這個偉大的慈善家，其實比想象中更惡！怪異戀童的性癖，被遮掩在那完美的名聲之下?！?/p>
“他發(fā)現(xiàn)了黎蘇?！?/p>
“他是貪婪的，正試圖將黎蘇重新拖入黑暗的泥沼?！?/p>
“可他卻離奇地自殺了！”
說到此刻，答案便呼之欲出了，但顧泊川卻對此漠不關心。
我將手機相冊翻到下一張，我指著照片說：
“這張黎蘇在男子車里一閃即逝的照片，我在看到的時候，我便讓喬叔幫我找尋這輛車，但事實上它已經(jīng)報廢，也是它帶著何晏清走向墳墓！”
我盯緊顧泊川，繼續(xù)往下說。
“也是那時我才知曉，迫于何晏清舉足輕重的地位，與慈善家的好名聲，警方一直在努力調(diào)查何晏清的死亡原因，可現(xiàn)場唯一留下的線索，就是這輛車的剎車片被人為動了手腳！”
“喬叔一直在調(diào)查，甚至通過交通錄像，他找到了黎蘇，也曾經(jīng)向黎蘇問過話?！?/p>
“那時候我就突然明白了，有人一直在暗中保護這個女孩，甚至為她殺人也在所不惜?！?/p>
“可這一切并沒有結束，來自過去的火焰仍舊熊熊燃燒著。”
“在何晏清死去之后，這份仇恨被何今媚繼承，她察覺到了自己父親的不堪，意識到自己父親的死去，和黎蘇絕對有莫大關系。”
“于是在謠言愈演愈烈的情況下，她開始霸凌黎蘇，甚至伙同周瑾年，一起將黎蘇逼迫至墜落的邊緣！”
“雖然只是猜測，但我想周瑾年與你與黎蘇，大概是童年便相互認識的，不然他不會那么篤定自己，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黎蘇的過去！”
顧泊川聽到此處，神色很冷，我停頓了一下。
我問他：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周瑾年死去后的尸體？”
顧泊川抬頭看向我，我沒有等他回答，便自顧自繼續(xù)說：
“想必是看到過的?！?/p>
我比劃指著自己脖子。
“周瑾年尸體的致命傷，是在脖子左側動脈，喬叔和警察一致認為，是黎蘇趁著周瑾年意亂情迷的時候，拔出頭發(fā)上的簪子，右手握緊，狠狠刺入周瑾年脖頸?！?/p>
“但在我看到監(jiān)控錄像的時候，我就有了一個疑惑，為什么黎蘇的簪子會從左側挽住頭發(fā)？黎蘇本不應該是一個右撇子嗎？無論寫字吃飯，她可從未使用過左手！”
“那時，我便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在我去黎蘇家，看見那左利手吉他開始，這個猜想便被證實了。”
我死死盯著姜慢。
“一個人，如果打算殺死另外一個人，就必定會使盡全力，會下意識用自己慣用的手去握緊兇器，將恨意惡意狠狠貫入對方身體，奪取對方性命?！?/p>
“所以在我的猜想里，真正殺死周瑾年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他左手持著利器，從背后接近，狠狠用力，將利器刺入周瑾年脖頸！”
我用力握緊拳頭，狠狠向前一揮。
“鮮血濺射而出，周瑾年慌不擇路逃跑，跌入臭水溝里。而兇手追擊被害人而來，冷漠站在那兒，靜靜看著周瑾年被水淹沒面孔，直到周瑾年的尸體變冷，他方才離去，并帶走了周瑾年的手機?！?/p>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一點，黎蘇并沒有回到教室，而是失魂落魄來到舊校舍頂樓?！?/p>
“何今媚大概也是那時跟了過去?！?/p>
我痛楚地翻動著書頁，我看著書中惡毒的文字，我繼續(xù)說道：
“然后黎蘇就死在了那夜！”
顧泊川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扭曲，片刻后又極力恢復平靜。
“法醫(yī)的尸檢結果在那夜喬叔就告訴了我，黎蘇是死于九點半到十一點之間，但九點半之前，何今媚便拉著寧湫去了校外，這點當時部分恢復的監(jiān)控能夠佐證，所以無論是警察還是我，都完全沒有意識到黎蘇死于何今媚手中的可能性。”
“因為我們都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p>
“人的求生欲和執(zhí)念！”
我忍住悲痛的情緒。
“器官衰竭，究竟要多么強的意志，才能在死亡邊緣掙扎近半個小時？”
“我無法想象！但我知道一定有著令她牽腸掛肚的思念存在！”
“那部壞掉的舊手機證明了這點，最后的那通不可思議的電話，正是打給了你！顧泊川！”
“可你沒有去救下她，為什么？”
我的聲音逐漸失真，但我沒有等姜慢的回答。
“因為黎蘇她已經(jīng)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也許連按下你的號碼都已經(jīng)是奇跡了！”
對這個我一直暗戀的女孩，她的死去，讓我感覺世界缺了一部分。
我停頓了好一會兒，而顧泊川將腦袋低垂，雜亂長長的頭發(fā)遮住他的面容，掩去他的表情。
“在喬叔告訴我黎蘇身上有著密集的傷疤，以及她的童貞早已死掉的那會兒，我心中不禁冒出來一個疑問，為什么遭遇這么殘酷的童年，她還能笑得那么陽光？”
“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她的人生就是一個絕望的囚籠，充滿了黑暗和惡意，她不是陽光，但在這片黑中，有人替代了太陽?！?/p>
“有人愿意為她變成不折不扣的怪物！”
顧泊川在失神，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眼朦朧。
我似乎明白了，苦澀的人，總是用苦澀的方式行走在陽光下。
也是這時，我突然注意到顧泊川被遮擋住的眼神，那是一種我無法看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