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盲區(qū)兩年后,我成為唯一復(fù)明者。墻壁上寫滿警告:“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我照做了,卻意外撞見鄰居挖眼自殘。被舉報后,管理員拖我去“視力再生研究所”。
所長稱贊我基因特殊,可幫全人類復(fù)明。輸入身份核實時,系統(tǒng)要求錄入一段密碼。
我赫然看見屏幕閃爍著自己的名字——這才是真正陷阱的開始。
冰冷的、粗礪的水泥地硬生生硌著我的臉頰,
鼻腔里鉆進一股混雜著霉味、汗水餿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爛甜腥氣的濃烈怪味。
耳邊是沒完沒了的刮擦聲、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
還有牙齒磕碰的咯咯聲——那是有人在啃咬發(fā)硬的救濟面包。這就是我生活的背景音,
從第一天墜入永恒的黑暗起,就不曾停歇。我叫陳光,
這諷刺的名字如今早已淪為時代的眼淚,在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不值一提。兩年了。
從“大盲區(qū)”降臨那滅頂?shù)囊幻腴_始算起。時間在這里是一團模糊的、讓人窒息的混沌。
沒有日升月落,只有腕表冰冷的報時和按配給分發(fā)維生片時機器那死板的聲音。
我們像困在黏稠墨汁里的蠕蟲,憑著本能和盲杖的延伸摸索、碰撞、活下去……或者說,
僅僅是維持著不死。觸覺成了眼睛,聽覺成了指南針,而嗅覺……更多時候只是惡心源頭。
就在剛才,領(lǐng)到了這一天份的維生膏。塑料軟管冰冷濕滑,我把它攥在手里,
如同攥著一小塊來自過去世界的堅硬化石。饑餓,一種早已馴服卻仍舊頑固的驅(qū)力,
催促著我擰開管蓋。手指觸到那冰冷粘膩的膠狀物的瞬間,
一股劇烈的、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鐵釬猛地貫穿我腦髓的劇痛毫無征兆地炸開!“呃啊——!
”聲音卡在喉嚨里,幾乎窒息。我眼前,那片凝固了整整兩年的、厚重如生鐵般的漆黑,
毫無預(yù)兆地——裂開了!最初是無邊無際的、炫目的灰白噪點,狂亂地跳躍閃爍,
如同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的雪花屏,刺得視網(wǎng)膜針扎般劇痛。緊接著,
一道渾濁黯淡的白光猛地撞了進來,粗暴地填滿了視界中央。我下意識地猛眨眼,
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決堤,咸澀地流進嘴里。就是這瞬間的濕潤,像給生銹的機器抹了層油膏。
眼前的景象猛地抽搐了一下,隨即被粗暴地強行“擰”正!視野驟然變得清晰。是的,清晰!
甚至帶著一種久違到荒誕的“高清感”!目光所及,首先就是自己的手。
那只緊握著維生軟管的手,皮膚表面覆蓋著一層細密的灰黑污垢,
指縫里塞滿深褐色的不明污垢。指甲蓋灰黃、邊緣豁裂,
邊緣還沾著粘稠的半透明膏體——維生膏。我胃里一陣抽搐。然后,我緩緩地抬起頭。
曾經(jīng)擁擠喧囂、如今死寂沉悶的防空洞大廳,以一種帶著強烈衰敗感的畫面闖入我的視野。
水泥地面,龜裂、剝落,布滿臟污的水漬和干涸的深色可疑痕跡。
扭曲生銹的支架如同巨大的朽骨穿透拱頂。蜷縮在角落里的幸存者們,衣衫襤褸,污濁不堪,
像一堆被遺忘在潮濕角落的破布口袋。有個枯瘦如柴的中年人,
正用牙齒死死地咬著他自己的手肘,像在啃食一截干柴,嘴里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咔擦”聲。
而在我旁邊不足兩米的地方,就躺著一個人形的凸起,蓋著骯臟的編織袋,
僵硬的姿態(tài)和周圍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半徑宣告著它的身份——一具尸體。
尸身散發(fā)出的淡淡腐臭和防空洞無處不在的霉爛氣息纏繞在一起。我木然地收回視線,
胃里翻攪得更厲害了。視覺的恢復(fù)帶來了比失明前更強烈的惡心與眩暈感。
目光隨意地掠過身邊支撐著巨大拱頂?shù)木薮蠓叫嗡嘀?/p>
就在那冰冷粗糙、布滿砂礫感的灰色柱面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驟然闖入視界!
那紅色如此鮮艷、如此濃烈,與灰敗的環(huán)境形成極其刺眼的視覺沖擊。
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用某種類似劣質(zhì)油漆的涂料涂抹上去的字跡: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每一個筆畫都顯得粗糲而急促,像是在極度緊張和恐慌的狀態(tài)下,拼盡全力留下的警示。
鮮紅的油漆甚至還在往下流淌,凝固成一條條丑陋的黑色血痕般的印記。我的呼吸猛地一滯!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是誰寫的?什么時候?qū)懙模坑质菍懡o誰看的?除了我,
還有人看見了?!幾乎是本能,我猛地垂下頭,
強迫自己重新“融入”這片我熟悉了兩年的、盲人的死寂中去。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從腳底瞬間漫過頂心。我不敢再抬頭,眼角的余光卻在神經(jīng)質(zhì)的窺探中,
捕捉到了更多。右邊不遠處的墻壁拐角,
同樣血紅的字跡在濕漉漉的霉斑上猙獰爬行:“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前方布滿塵土的半截破窗框旁邊,暗紅的幾個大字嵌入鐵銹:“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墻角堆積的雜物縫隙里,甚至一只丟棄的破爛塑料盆底部,
都清晰地呈現(xiàn)著那同一句詛咒般的警告——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它們無處不在!
它們像一張血淋淋的大網(wǎng),將我剛剛重獲光明的視界死死罩??!
警告的字體并非出自同一只手,有的生澀歪扭如同童稚涂鴉,
有的則帶著一種絕望中練就的奇異工整,但相同的紅色涂料和相同的警告內(nèi)容,
構(gòu)成一股無聲卻驚天動地的集體意識——隱藏!無論如何,隱藏住“看見”這個事實!
一種冰冷的現(xiàn)實狠狠砸中了我的頭骨:我,一個剛剛恢復(fù)視力的人,
正在目睹一個被精心粉飾、竭力維持的巨大騙局!而這個騙局的揭穿者,
極有可能——只有我一個?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到天靈蓋。“阿光?阿光?還在呢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我?guī)缀鮾鼋┑乃季w猛地拽了回來。是王阿姨,
就住在我們隔壁小隔間的老太太。她聲音里帶著特有的沙啞和一點憂慮。在我失明的日子里,
她沒少給我一些實際的照顧——比如摸索著幫我縫補破爛的衣服,
或者在我因為摸索位置撞得頭破血流時遞過來一塊沾著灰的布條。我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瞳孔下意識地想要朝聲音來源聚焦,卻在我強大的意志力控制下死死定住。不要看!不能看!
“在呢,王阿姨?!蔽业暮韲蹈傻冒l(fā)癢,勉強擠出幾個字,努力模仿著過去的語氣,
“剛才…有點累,瞇了一下。”“哦哦,沒事就好?!彼髦琢讼聛恚?/p>
她那件辨識度極高的、布滿深淺不一磨損的灰色外套在余光里占據(jù)了一小塊區(qū)域。
“領(lǐng)到膏沒?可不能餓著?!蔽覄幼鹘┯驳攸c了點頭,才想起她看不見,趕緊補充:“領(lǐng)了。
”握著那管冰冷的維生膏,手心的汗幾乎要把它打滑掉出去。王阿姨沒再說膏的事,
只是靠近了些,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謹慎:“阿光,你聽說了沒?
前幾天隔壁三區(qū)又‘走’了一個?!薄啊趺醋叩??”我也下意識地壓低嗓音。
在失明的世界里,謠言的傳遞往往帶著更加詭異的陰影。“說是……咳,
”王阿姨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幾乎成了氣聲,“自己把眼睛…弄了?!彼脑捳Z頓住,
留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有人聽見動靜…那聲音…不像人發(fā)出來的…慘哪…滿地爬,
血糊了…后來就沒了動靜…”自己……弄掉眼珠?!一股寒氣直接從尾椎骨竄上來,
凍得我牙齒都微微打顫。不是為了失明后的自殘——那并非罕見,
而是那個字眼——“弄了”。在這種極端絕望的環(huán)境下,這種瘋狂的暴力行為本身雖然駭人,
卻并非無法理解。真正讓我如墜冰窟的,
是王阿姨這句話的時機和我剛剛看到的那些血字警告——它們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
強有力地指向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那些寫在墻上、地上的警告,
那個自挖眼球的失蹤者……是否都印證著同一個邏輯?“看不見”是安全的。而“能看見”,
或者僅僅是被人懷疑“能看見”,本身就是招致危險的根源?那個絕望地弄壞自己眼球的人,
是主動選擇了“安全”,還是被動地被“凈化”了?恐懼,
實實在在的、如同毒蛇纏上脖頸的恐懼,讓我?guī)缀踔舷ⅰN矣昧ζ艘幌抡菩模?/p>
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清醒。“瘋了…都瘋了…”我囁嚅著,聲音帶著我自己都能聽出的顫抖。
“誰說不是呢…”王阿姨摸索著拍了拍我的手臂,動作僵硬笨拙,
卻是我此刻能感受到的唯一真實溫度。“唉…能活著,瞎著…也行了…好歹命在啊,阿光。
命在就……行。”她的話語含糊不清,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說服她自己,
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認命的悲涼。就在這沉悶而壓抑的交談間隙,
一陣異常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擂動的戰(zhàn)鼓,由遠及近,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極有規(guī)律地在空曠死寂的防空洞大廳里回蕩起來。咚…咚…咚…每一下都精準地敲在心臟上。
是巡邏隊!這個認知像電流一樣擊穿我的大腦。他們來了!
他們從不輕易進入幸存者的主要居住區(qū),
每次出現(xiàn)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或者是分發(fā)配給后的短暫巡視,或者,就是帶走“違規(guī)者”!
我瞬間屏住了呼吸,連微顫的睫毛都極力控制住。身體保持著和王阿姨交談時的姿態(tài),
僵硬地像一截枯木,垂下的眼簾遮擋住所有可能泄露端倪的眼神。
大腦卻在急速運轉(zhuǎn):為什么來?現(xiàn)在?剛剛恢復(fù)視力,剛剛看到那些警告…難道…被發(fā)現(xiàn)了?
腳步聲停了。就在我們這排隔間前的通道上停住。至少三個人。
我能感覺到空氣中驟然繃緊的壓力,如同有形的巨石沉沉壓來。
整個大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剛才的咀嚼聲、呻吟聲、刮擦聲全都消失了。
無形的恐懼成了主宰?!澳?!”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男聲響起,聲線不高,
卻清晰地足以穿透每一個角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那聲音離我非常近!
幾乎是正對著我!我的心臟狂跳得失去了控制,耳膜轟鳴,血液撞擊著太陽穴,
全身的肌肉僵硬到了極點。暴露了?什么時候?怎么暴露的?“……就是你,老太婆!
”那聲音接著響起,目標明確地指向我身邊的王阿姨,“跟我們走一趟!”不是我!
目標是她?!緊繃如弦的精神驟然松弛帶來的脫力感幾乎讓我癱軟,
但巨大的驚愕旋即淹沒了我。找王阿姨?為什么?她做了什么?
還是…我知道王阿姨的“病”,在資源配給極度緊張的現(xiàn)在,這幾乎是不可提及的忌諱。
“長、長官…”王阿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深切的恐懼,
老婆子…就剩下熬日子了…沒…沒犯事啊…”冰冷的男聲毫不留情地截斷了她:“舉報有據(jù)。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帶走!”“我沒有!我看不見!我瞎了??!我早瞎了!
瞎了啊長官!”王阿姨爆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哭喊,那聲音撕裂了防空洞本就稀薄的空氣,
“我是瞎的?。∏笄竽銈?!我真的——”她的辯解被粗暴地打斷。
幾聲沉重的、帶著皮革和金屬摩擦的腳步聲快速逼近,接著是掙扎的扭動和肢體碰撞的悶響。
“放…放開我!我的腿…我的腿??!我看不見!我是瞎的!瞎的??!
”王阿姨的哭喊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她徒勞地用手在身前抓著空氣。
一個更為年輕、卻同樣冰冷的聲音不耐煩地響起:“動作快點!別磨蹭!
”伴隨著“滋啦”一聲布匹撕裂的脆響,她的哭喊戛然而止,
只剩下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嗬嗬”的抽氣聲,像是破舊風(fēng)箱最后的喘息。
緊接著是拖曳重物的聲音。她的身體被粗暴地拖拽著,發(fā)出衣物和粗糙地面摩擦的沙沙聲,
越來越遠。那微弱而絕望的“嗬嗬”聲持續(xù)了一會,最終也消失在走廊深處的黑暗中。
大廳里一片死寂。那種死寂和之前的沉悶不同。這一次,是被徹底驚嚇后的凍結(jié)。
連空氣都凝固了。沒有人出聲,沒有人動彈,甚至不敢發(fā)出粗重的呼吸。
巨大的恐怖如同實質(zhì)的冰層,將每個人牢牢凍在原地。我也保持著僵硬垂頭的姿勢,
渾身的冷汗幾乎浸透了本就單薄的衣服。
剛剛經(jīng)歷過劫后余生的慶幸被王阿姨最后的嘶喊和那聲布匹撕裂的聲響徹底碾碎,
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不斷膨脹的恐懼。舉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在這個所有人都必須“看不見”的世界里,任何與“看見”相關(guān)的聯(lián)想,都是最致命的罪名!
哪怕你原本就是瞎子,也無力反駁這種指控!王阿姨的結(jié)局,
或許就是某個被舉報者精心編織的謊言,最終卻葬送了一條本就茍延殘喘的生命。
混亂的心緒如同一鍋沸騰的滾油,就在我竭力消化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試圖拼湊這荒謬而恐怖一幕背后的邏輯碎片時,一陣刻意壓低的、模糊的對話碎片,
借助防空洞特殊結(jié)構(gòu)的回音,斷斷續(xù)續(xù)地、極其詭異地飄進了我的耳朵。聲音的來源,
似乎就在剛才巡邏隊帶走王阿姨所經(jīng)過的走廊拐角后面。
“……對…六區(qū)……陳光……”我的名字?!冰冷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
我猛地控制住險些抬起的頭?;寐??不可能!那聲音雖然被刻意壓低,
但“陳光”這兩個字的音節(jié)組合太過清晰獨特。像兩顆冰粒子,直接砸進了我耳道深處。
后面幾個詞更加模糊不清,
像是“……波動……捕捉……”“……穩(wěn)定……特征碼……”然后,
那個冰冷的、屬于巡邏隊小頭目的男聲突然提高了少許分貝,
斬釘截鐵地說:“……通知……再生所……必須截住……這是最優(yōu)目標!”聲音瞬間消失,
似乎說話者已經(jīng)匆匆離開,或者進入了更加隔音的通道。再生所?視力再生研究所?!
關(guān)于那個地方的零星傳聞閃電般掠過我的腦海:大盲區(qū)發(fā)生后不久就建立的神秘機構(gòu),
獨立于殘存的人類聚集區(qū)之外。據(jù)說里面匯聚了人類僅存的頂尖生物和醫(yī)學(xué)精英,
試圖解開失明之謎,尋找復(fù)明之法。他們擁有獨立且強大的武裝力量,
征調(diào)物資、帶走特定人員進行“輔助研究”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被選中的人,
只有極少數(shù)被送回,而回來的,大多精神瀕臨崩潰,口中反復(fù)念叨著毫無意義的碎片詞匯,
最終在短暫時間內(nèi)衰竭死亡。至于再也沒回來的……沒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p>
那是懸在所有幸存者頭頂?shù)?、另一個無形的恐怖深淵。截住…最優(yōu)目標……說的是我?!
所有的線索碎片,
隊提到我名字和“再生所”時那捕獵般的冰冷語調(diào)……它們開始不受控制地強行碰撞、拼湊!
原來是這樣!我終于明白了!那些墻壁上的血字警告并非夸張!“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它的深層含義遠不止于提醒你隱藏視覺恢復(fù)的事實!在這個秩序崩塌、人性退化的世界里,
“能看見”這個標簽本身,就像是在你額頭上貼上了一個“行走資源”的記號!更可怕的是,
任何與“看見”沾邊的行為,哪怕你真的是瞎子,也可能成為被舉報的理由,
成為被“再生所”盯上的理由!所謂的“視力再生研究所”,與其說是文明的燈塔,
不如說更像一個冷酷的器官“采集場”!王阿姨那句絕望的“命在…也行”,此刻聽來,
是浸滿了怎樣麻木的血淚!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如同巨大捕獸夾的居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