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是位永遠(yuǎn)快樂的旅人,帶著小狗皮索,背著小包袱,每天都精神抖擻地踏上旅途。
>他總在懸崖邊遇見路人,他們驚呼危險(xiǎn),他卻總是笑著跳下去,毫發(fā)無傷。
>但每次他到達(dá)新城市,人們總會(huì)驚恐地避開他,重復(fù)著:“那個(gè)跳崖的瘋子又來了。
”>直到某天暴雨,皮索突然開口:“主人,你已經(jīng)跳了999次了。”>萊特這才想起,
他早已死去,每次墜落都是輪回的開始。>而皮索,正是負(fù)責(zé)抹去他記憶的引路者。
---01 懸崖驚魂風(fēng),照例在萊特耳邊唱著歡快又略帶挑釁的歌謠,
卷起他破舊藍(lán)外套的下擺,像一面永不投降的旗幟。腳下,
懸崖邊緣的碎石被他輕快的步子踢落,
無聲無息地墜入下方那片翻滾、吞噬一切的乳白色云海深淵。他肩頭那個(gè)癟癟的小包袱,
也跟著主人的節(jié)奏,快活地顛簸著。皮索,那只毛色棕黃、耳朵總機(jī)靈豎著的小狗,
此刻卻有些反常。它不再像往常那樣在萊特腳邊撒歡打轉(zhuǎn),而是緊緊貼著他的褲腿,
喉嚨深處發(fā)出一種被壓抑的、近乎嗚咽的低鳴,濕漉漉的黑眼睛死死盯著那深淵般的云海。
“喂!那邊的小伙子!快停下!”尖利的呼喊刺破風(fēng)聲。萊特循聲轉(zhuǎn)頭,
臉上那標(biāo)志性的、毫無陰霾的笑容像初升的太陽一樣綻開。懸崖小徑的另一頭,
站著一位裹著厚厚羊毛披肩的老婦人,臂彎里挎著一籃子還帶著露珠的紅蘋果。
她布滿皺紋的臉因?yàn)轶@恐和奔跑的喘息而扭曲,
一只枯瘦的手顫抖著指向萊特腳下那虛空之地?!拔kU(xiǎn)!前面是懸崖!掉下去就沒命了!
快回來!”老婦人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焦急。萊特的笑容更燦爛了,
牙齒在薄薄的晨光里白得晃眼。他微微屈膝,輕松地跳了兩下,仿佛腳下不是萬丈深淵,
而是春日松軟的草地?!皯已拢俊彼曇羟辶?,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仿佛永遠(yuǎn)用不完的活力,
“您是說那片漂亮的云毯嗎?夫人,多謝您的好心!不過,
瞧——”他甚至沒再看老婦人第二眼。那雙磨損嚴(yán)重的舊皮靴在懸崖邊緣用力一蹬,
整個(gè)身體騰空而起,像一只被風(fēng)吹起的、毫無重量的藍(lán)色風(fēng)箏。他張開雙臂,外套鼓脹開來,
臉上是純粹的、近乎陶醉的喜悅。皮索在他躍出的瞬間爆發(fā)出短促凄厲的哀鳴,
四爪死死扒住地面,卻被萊特下墜的力道猛地拖離了崖頂。一人一狗,
瞬間被翻涌的云層吞沒。老婦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踉蹌著沖到崖邊,
籃子里的紅蘋果滾落一地,有幾個(gè)直接墜入云海。她徒勞地向下張望,只有無邊無際的白,
吞噬了一切聲響和痕跡。她捂住嘴,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目睹死亡的駭然與茫然,
最終只能喃喃低語:“瘋子…又一個(gè)自己尋死的瘋子…”她搖搖頭,裹緊披肩,
步履蹣跚地離開了,仿佛要逃離這片被詛咒的懸崖。
***02 墜落之謎墜落的感覺熟悉得如同呼吸。風(fēng)不再是懸崖頂上的吟唱者,
它變成了狂暴的鼓手,瘋狂擂打著萊特的臉頰和耳膜。失重感拉扯著內(nèi)臟,
血液似乎要沖破頭頂。然而,就在這足以讓任何人肝膽俱裂的墜落中,
萊特卻爆發(fā)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笑聲穿透呼嘯的風(fēng),帶著一種近乎瘋癲的純粹快樂。
他感覺自己在飛翔,在擁抱整個(gè)廣闊無垠的天空!“嗚——汪!
”皮索驚恐的吠叫被風(fēng)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它小小的身體緊緊蜷縮在萊特胸前,
溫暖的皮毛傳遞著細(xì)微卻無法忽視的顫抖?!皠e怕,皮索!”萊特在風(fēng)聲中大喊,
用力摟緊了小狗,“你看!多美?。 币曇绑E然開闊。
翻涌的云層被他急速下墜的身體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像撕開了一層厚重的棉絮。下方,
一片遼闊得令人屏息的景象豁然展開——大地如同一塊被精心編織的巨大絨毯,
翠綠的森林是深沉厚重的底色,蜿蜒閃亮的河流是鑲嵌其間的銀線,而遠(yuǎn)處,
一座由無數(shù)灰白色尖頂和方塊組成的巨大城市,正安靜地匍匐在地平線上,
在午后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光。那就是旅途的終點(diǎn),是嶄新冒險(xiǎn)的開端!
萊特的心被巨大的期待和喜悅填滿,幾乎要炸裂開來。下墜的速度詭異地開始減緩,
仿佛撞入了一團(tuán)巨大而粘稠的蜜糖。風(fēng)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嗡鳴。
失重感被一種溫和卻不可抗拒的托舉力取代。身體輕飄飄的,像是在溫暖的泉水中緩緩下沉。
視野邊緣的光線開始扭曲、旋轉(zhuǎn),色彩變得迷離而失真,如同透過破碎的萬花筒窺視世界。
意識被一種柔和的、帶著甜腥氣的暖流包裹,變得朦朧而遲鈍。
所有關(guān)于懸崖、墜落、云層撕開的記憶,都像沙灘上的字跡,
被這股無形的暖流溫柔地、不容抗拒地沖刷著,帶走每一粒清晰的沙礫,
只留下一片光滑的、空白的灘涂。溫暖,舒適,仿佛回到生命最初的羊水。然后,
是徹底的黑暗,沒有夢境的、沉甸甸的虛無。
***03 城市恐懼一種熟悉的、帶著塵土和遠(yuǎn)方氣息的風(fēng)拂過臉頰。萊特猛地睜開眼。
又是清晨。清冽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草葉和露水的味道。
他正站在一條陌生的、泥土夯實(shí)的道路中央,路兩邊是稀疏的橡樹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
灑下斑駁跳躍的光點(diǎn)。肩上的小包袱依舊輕飄飄地搭著。腳邊,皮索正歡快地?fù)u著尾巴,
濕潤的鼻子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腳,發(fā)出滿足的嗚嗚聲,
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dòng)魄的墜落從未發(fā)生。萊特伸了個(gè)大大的懶腰,骨骼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一股難以言喻的活力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他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彎腰用力揉了揉皮索毛茸茸的腦袋?!霸缟虾?,伙伴!新的一天開始了!”他深吸一口氣,
胸腔里鼓蕩著純粹的興奮,“聞到?jīng)]有?冒險(xiǎn)的味道!就在前面!
”皮索仰頭回應(yīng)了一聲清脆的“汪!”,尾巴搖得更歡了,蹦跳著跑向前方,
小小的身影在晨光里躍動(dòng)。道路的盡頭,城市的輪廓在薄霧中漸漸清晰。
高聳的城墻由巨大的灰白色條石砌成,表面布滿風(fēng)吹雨打的痕跡,沉默地矗立著。
厚重的橡木城門敞開著一條縫隙,仿佛巨獸微微張開的嘴。萊特腳步輕快地走近,
甚至吹起了不成調(diào)的口哨。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入城門陰影的那一刻,
一種異樣的寂靜籠罩了他。城門口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暫停鍵。推著小車的商販僵在原地,
手臂還保持著吆喝的姿勢;幾個(gè)挎著菜籃、穿著相似黃色粗布裙的婦人同時(shí)停下了交談,
臉上的笑容凝固,眼神齊刷刷地投向萊特;一個(gè)坐在路邊石墩上、胡須花白的老鞋匠,
手中的錘子“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溢滿了驚駭。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接著,像是投入滾燙油鍋的一滴水,死寂轟然炸開,化作一片壓抑著恐懼的嗡嗡聲。
“看…是他!那個(gè)瘋子!”“天啊…他又來了…那個(gè)跳崖的…”“離他遠(yuǎn)點(diǎn)!別碰他!晦氣!
”“快…快走開!離我們遠(yuǎn)點(diǎn)!”低語聲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萊特的耳膜,
鉆進(jìn)他的心里。那些眼神不再是好奇或打量,
而是赤裸裸的、混雜著恐懼、厭惡和一種近乎看怪物般的排斥。黃裙子?jì)D人們慌亂地后退,
緊緊護(hù)住懷里的籃子;老鞋匠手忙腳亂地?fù)炱疱N子,佝僂著背,
逃也似的躲進(jìn)了自己的小鋪?zhàn)由钐帲涣粝乱粋€(gè)倉惶的背影;推車的商販用力拉著車子,
車輪在石板路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迅速消失在城門洞的陰影里。
仿佛萊特身上帶著某種無形的瘟疫,他所到之處,人群像退潮般驚恐地散開,
留下一道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路徑。萊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如同凍在臉上的面具。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塵土的舊靴子和藍(lán)外套。怎么了?
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個(gè)快樂的旅人,剛剛到達(dá)一座新城市而已?。槭裁??
為什么每一次都是這樣?困惑和一種莫名的委屈,像冰冷的藤蔓,
悄悄纏住了他剛剛還充滿活力的心臟。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些倉皇躲避的身影,
聽著那些壓抑著恐懼的竊竊私語。陽光依舊明媚,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只有皮索,依然緊貼著他的小腿,仰頭望著他,黑亮的眼睛里,
似乎閃過一絲無法解讀的復(fù)雜情緒。
***04 循環(huán)真相日子像被卷入了一個(gè)巨大而荒誕的磨盤,單調(diào)、沉重地碾過。懸崖,
墜落,陌生的蘇醒之地,然后是那座永遠(yuǎn)以恐懼和排斥迎接他的灰白城市。
每一次“抵達(dá)”都像一個(gè)拙劣復(fù)制的噩夢,循環(huán)往復(fù),永無止境。
警告、婦人挎著的蘋果、城市門口那驚恐的退潮、鞋匠掉落的錘子……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在重復(fù),
精確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整個(gè)世界只是一臺陳舊戲臺上反復(fù)上演的同一出悲劇。
萊特臉上的笑容,那曾經(jīng)如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漸漸失去了溫度。它依舊掛在嘴角,
卻變得僵硬、空洞,像一層勉強(qiáng)糊在臉上的薄紙,底下是不斷堆積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迷茫。
每一次“新生”帶來的短暫活力和期待,都被城市門口那冰冷的恐懼沖刷得干干凈凈。
他開始害怕抵達(dá),害怕看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驚恐面孔。他甚至開始繞開城市,
在荒野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循環(huán)。然而,荒野并非避難所。
天空的云朵,無論形狀如何變幻,
最終都會(huì)凝聚成他躍下懸崖那一刻的姿態(tài);夜風(fēng)吹過林梢的嗚咽,
總像是無數(shù)個(gè)城市居民在他耳邊低語著“瘋子”;就連路邊一塊突兀的石頭,
其棱角都仿佛帶著城門洞的陰影。整個(gè)世界,都成了那座懸崖和那座城市扭曲的回聲。
這一次,他在一片陌生的、布滿嶙峋怪石的荒野中醒來。天空陰沉得如同灌滿了鉛,
低垂的烏云沉沉地壓著大地,空氣又濕又重,帶著暴雨將至的土腥氣。沒有風(fēng),
死寂籠罩著荒野,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沉悶的雷聲,像巨獸在云層深處不安地踱步。
萊特坐在一塊冰冷的巨石上,肩膀垮塌著。包袱滑落在腳邊,他也懶得去撿。
皮索安靜地趴在他腳旁,沒有像往常那樣活潑地?fù)u尾催促。小狗抬起頭,
黑亮的眼睛望著主人,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依賴或快樂,里面沉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甚至…是悲傷。它伸出溫?zé)岬纳囝^,輕輕舔舐萊特冰冷的手背,一下,又一下。
“皮索…”萊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在死寂的荒野里顯得格外微弱,
“為什么…他們都說我是瘋子?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只是跳了下去…而且,
我每次都沒事啊…”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掌心粗糙,布滿旅行的痕跡,
卻感覺無比陌生。“為什么…一切都感覺…這么…熟悉?”他困惑地喃喃自語,
的鞋匠…還有那些穿黃裙子的女人…好像…好像見過很多次了…”這個(gè)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識。就在這時(shí),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如同巨大的、燃燒的利爪,撕裂了厚重的鉛灰色天幕。緊隨而來的,
是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gè)天地都劈裂開來的炸雷!轟隆——!雷聲尚未完全消散,
瓢潑大雨便如同天河決堤,裹挾著冰冷的怒意,狂暴地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點(diǎn)瞬間將荒野變成一片咆哮的澤國,砸在巖石上噼啪作響,濺起渾濁的水霧。
萊特和皮索瞬間被澆透,寒意刺骨。皮索在炸雷響起的同時(shí),猛地跳了起來!
它全身的毛發(fā)倒豎,尾巴緊緊夾在后腿之間,
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到變調(diào)的嗚咽。它不再舔舐萊特的手,
而是用整個(gè)身體死死地、近乎瘋狂地拱著萊特的小腿,力量大得出奇,
幾乎要將他從石頭上推下去。它的眼神不再是悲傷,
而是充滿了某種極端恐懼下的、不顧一切的急迫和絕望。“皮索?怎么了?!
”萊特被它劇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想安撫躁動(dòng)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