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折發(fā)生在暮春一場皇家夜宴。為給蘇嫣“沖喜”也彰顯帝后（雖無后）和諧蕭徹在御花園設(shè)宴邀請宗室重臣。
我本無資格出席。但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一個意想不到人來了——慶陽長公主蕭徹姑母一位深居簡出卻地位超然女人。她年輕時曾與我母親有舊。
長公主點(diǎn)名要見“故人之女”。蕭徹雖不悅但無法拒絕。
我被宮人匆匆?guī)У接▓@燈火輝煌處。數(shù)月不見天日乍然置身錦繡堆脂粉香竟有些恍惚。我穿著洗得發(fā)白舊宮裝與滿園華服格格不入形銷骨立像個誤入仙境的孤魂野鬼引來無數(shù)或好奇或鄙夷目光。
蕭徹高坐主位看到我瞬間眼神驟然冰寒握著酒杯手背青筋暴起。蘇嫣靠在他身側(cè)軟椅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裹著厚厚狐裘依舊瑟瑟發(fā)抖昔日容光蕩然無存看到我時眼中射出怨毒光芒。
“罪婦林氏叩見長公主殿下陛下貴妃娘娘?！蔽掖故仔卸Y聲音平靜無波。
“抬起頭來。”慶陽長公主聲音溫和帶著歲月沉淀雍容。她仔細(xì)端詳我枯槁面容眼中掠過一絲真切憐憫“苦了你這孩子…起來吧賜座?！?/p>
宮人搬來個繡墩放在長公主身側(cè)下首。我謝恩坐下感受到四面八方針扎般目光。
宴會氣氛因我出現(xiàn)變得微妙。蕭徹臉色陰沉一言不發(fā)只顧飲酒。蘇嫣則像受驚兔子緊緊抓著蕭徹袖子眼神驚懼飄忽不時掃向我仿佛我真是什么索命厲鬼。
酒過三巡絲竹喧囂。長公主似無意問道：“箏兒你母親生前最擅調(diào)香尤其一種‘雪中春信’清冽悠遠(yuǎn)令人難忘。你可還記得配方？”
我心頭微動。母親確實(shí)擅香但“雪中春信”…長公主此言何意？我謹(jǐn)慎回答：“回殿下罪婦愚鈍只依稀記得幾味主料…白梅蕊初雪松針露…輔以沉、棧香…”
“哦？”長公主饒有興致“沉、棧雖好但哀家近年更喜龍腦之清冽。箏兒覺得若添少許龍腦會否更妙？”
龍腦？我腦中靈光一閃！龍腦又名冰片性涼開竅醒神但…與蘇嫣目前所服幾種溫補(bǔ)藥物藥性相沖！若微量吸入或沾染…
電光火石間我明白了長公主用意！她在給我遞刀！一個光明正大、眾目睽睽之下遞刀機(jī)會！
我壓下狂跳心臟面上依舊平靜：“殿下高見。龍腦清冽透頂確能增色。只是…”我微微蹙眉似在回憶“此物性涼…若體虛血弱之人…恐受不得那寒氣…反為不美?！?/p>
“哦？是嗎？”長公主恍然狀目光若有似無掃過蘇嫣“倒是我疏忽了。嫣兒如今體弱確該當(dāng)心。”
蕭徹和蘇嫣都未察覺這香料討論中暗藏機(jī)鋒。蘇嫣甚至因長公主提到她名字而瑟縮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端著盤精致點(diǎn)心上前奉給長公主。長公主隨手拿起一塊晶瑩剔透梅花糕卻“不小心”手一滑！糕點(diǎn)掉落正滾到我腳邊！
“哎呀！”長公主輕呼。
那宮女慌忙蹲下身去撿。就在她低頭瞬間借著寬大袖擺遮掩一個冰涼小瓷瓶飛快塞入我攏在袖中手里！同時長公主略帶歉意聲音響起：“箏兒莫怪這‘梅魄凝香’糕最是清甜你也嘗嘗?！?/p>
梅魄凝香？是暗示！瓶子里是提純龍腦香精！
我心臟狂跳！面上不動聲色將小瓷瓶緊緊攥住順勢俯身似乎要幫宮女撿糕點(diǎn)。宮女飛快撿起糕點(diǎn)退下。整個過程自然流暢無人注意。
宴會繼續(xù)。我袖中握著那冰涼小瓶如同握著燒紅烙鐵。機(jī)會只有一次！
片刻后我起身告罪：“殿下陛下娘娘罪婦久居陋室不勝酒力…懇請告退…”
蕭徹巴不得我消失不耐煩揮揮手。蘇嫣則明顯松了口氣。
我垂首退出熱鬧宴席走向偏僻宮道。行至一處假山陰影迅速環(huán)顧四周無人！飛快掏出小瓷瓶拔掉塞子將里面無色無味粘稠液體盡數(shù)傾倒在袖口內(nèi)側(cè)！然后若無其事繼續(xù)走向靜心苑。
回到靜心苑立刻將沾染香精外衫脫下仔細(xì)藏好。心仍在狂跳。
接下來是等待。
第二天清晨消息傳來——蘇貴妃昨夜突發(fā)急癥渾身冰冷抽搐嘔血不止！太醫(yī)徹夜搶救才吊住一口氣！承乾宮亂成一團(tuán)！據(jù)說蘇貴妃昏迷中一直胡言亂語喊冷喊著“梅花…香…好冷…”
蕭徹震怒！下令徹查！所有經(jīng)手飲食衣物香料！重點(diǎn)指向昨夜宴會！
長公主送點(diǎn)心宮女被帶走審問但很快放出——點(diǎn)心經(jīng)多人試吃無毒。其他線索也一一排除。最終疑點(diǎn)落在我身上！有人指證看到我在假山旁“鬼祟”！
鐵甲侍衛(wèi)再次包圍靜心苑！蕭徹如同一頭發(fā)狂兇獸帶著一身戾氣踹門而入！眼中布滿血絲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林晚箏！又是你！”他咆哮著幾步?jīng)_到我面前濃重酒氣和暴怒氣息幾乎將我淹沒！“你對嫣兒做了什么？！說！”
我被他巨大陰影籠罩卻異常平靜抬起頭直視他瘋狂眼睛：“陛下…罪婦聽不懂您在說什么。昨夜宴畢罪婦便回靜心苑安歇…眾目睽睽…何來機(jī)會做什么？”
“還敢狡辯！”蕭徹猛地一把攥住我手腕力道之大幾乎捏碎骨頭！“假山旁！你袖子上有什么？！太醫(yī)查出嫣兒是中了龍腦寒毒！與你昨日在宴上所言一般無二！世上哪有如此巧合？！”
他果然查到了！但…沒有直接證據(jù)！
“龍腦？”我露出恰到好處茫然“罪婦只是與長公主殿下討論香料…何錯之有？至于袖口…”我用力想抽回手腕“罪婦昨日不慎沾染了些許酒水…早已洗凈…陛下若不信…可派人搜查…”
蕭徹死死盯著我像要用目光將我燒穿！他當(dāng)然搜過了！靜心苑被翻了個底朝天！那件外衫我早已處理掉！他們一無所獲！
“好…好一個林晚箏！”蕭徹怒極反笑笑容猙獰“朕真是小看了你這毒婦！你以為沒有物證朕就奈何不了你？！”
他猛地將我手腕狠狠甩開！我踉蹌后退撞在桌角劇痛傳來！
“來人！”蕭徹厲喝如同受傷野獸“給朕把這毒婦…”
“陛下！”一聲凄厲哭喊打斷他！王德全連滾爬沖進(jìn)來臉色死灰“陛下！不好了！蘇貴妃娘娘…娘娘她…薨了！”
如同平地驚雷！
蕭徹所有動作所有暴怒瞬間凝固！他僵在原地臉上血色褪盡眼中只剩下巨大空洞和難以置信！仿佛整個世界在他面前崩塌！
“嫣…嫣兒？”他喃喃低語身體晃了一下。
“娘娘…剛剛…剛剛?cè)チ恕蓖醯氯赝纯蕖?/p>
“不——！”一聲撕心裂肺如同野獸瀕死哀嚎從蕭徹喉嚨里爆發(fā)出來！他猛地轉(zhuǎn)身瘋了一般沖出門外！甚至忘了我的存在！
靜心苑死寂。只剩下王德全壓抑哭聲和院外侍衛(wèi)沉重呼吸。
我扶著桌角緩緩站直身體。胸口劇烈起伏。蘇嫣…死了？那個害我家破人亡奪我愛人性命毀我一生的女人…就這么…死了？
沒有預(yù)想中狂喜只有一片冰冷麻木空虛。像耗盡所有力氣揮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
她死了。死于我遞出那把“刀”。死于長公主的算計。死于蕭徹的猜忌。死于她自己的恐懼和罪孽。
復(fù)仇…就這樣結(jié)束了？
不。還有一個。
我看著蕭徹消失方向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至極弧度。
蕭徹…喪鐘…才剛剛為你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