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被村里人抬進了祠堂,成了歲食。
從此他不必再下地,每日躺在鋪滿干草的石臺上,由村里最美的姑娘輪流喂食一種猩紅的肉糜。
他的身體像發(fā)面饅頭一樣鼓脹起來,皮膚薄得能看見青黑的血管。
他不再說話,眼神空洞,只有在肉糜送到嘴邊時,喉嚨里才會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
村里的老人說,我爹是在為全村積攢福報。
直到那天夜里,我偷偷溜進祠堂,看見新上任的村長,正拿著一把鐵勺,從我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一勺一勺挖出紅肉,就像挖西瓜一樣,分給祠堂外排著長隊的村民。
我爹毫無反應(yīng),依舊在咕嚕。
我才明白,歲食,原來是歲歲更新的食物。
而舊的歲食,就埋在祠堂的地底下,我腳下踩著的,是祖祖輩輩的骸骨。
祠堂里,我爹躺在石臺上,大口吞咽著猩紅的肉糜。
一個穿著花布衫的姑娘,用一把木勺,小心翼翼地將肉糜送進他的嘴里。
他吃得心滿意足,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曧憽?/p>
肉糜的汁水順著他的嘴角滑落,滴在鋪著的干草上,染出一片暗紅。
我站在門檻外,肚子里發(fā)出不合時宜的叫聲。
“阿爹,你現(xiàn)在可真享福。”
我們村子嵌在兩座大山之間,土地貧瘠,一年到頭,村民的肚子里都缺油水。
在這里,不分男女,都得把骨頭扔在地里,才能換回幾口勉強糊口的雜糧。
可我爹,自從被選為歲食,就再也不用下地了。
他每天的活計,就是躺著,吃。
頓頓都是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紅肉。
我盯著那碗肉糜,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爹,那肉是啥味兒的?香不香?”
我這輩子,連豬肉都沒吃過幾回。
那碗紅肉散發(fā)的腥甜氣味,讓我心猿意馬。
但我爹沒理我。
他被抬進祠堂不過十天,整個人像吹氣球一樣脹了起來,眼神空洞。
只有在食物湊到嘴邊時,才會亮一下。
“滾開,別在這里礙眼!”
我娘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
她一把將我推開,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嫌惡。
“你爹是咱們?nèi)宓母P?,你這個喪氣鬼,別把霉運帶給他!”
她以前從不是這樣的。
雖然家里窮,但她總會把最大塊的紅薯留給我。
可現(xiàn)在,她看我的眼神,比看村口的野狗還不如。
她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快步走進祠堂。
“當(dāng)家的,今天感覺怎么樣?身子骨是不是又壯實了些?”
她手里拿著一根草繩,開始量我爹的腰圍,臂展,還有那高高隆起的肚皮。
一邊量,她一邊興奮地對旁邊的村長說:
“村長您看,俺家男人的底子就是好,這才幾天,肚子就這么大了,肯定能為村里積攢大福報!”
“福報?”
我忍不住插嘴:
“娘,什么福報需要人天天躺著吃肉???”
我娘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一個巴掌甩在我臉上。
“閉上你的臭嘴!不該問的別問!從今天起,你也不用下地了,就在祠堂外面守著,給你爹清理穢物!”
一個時辰后,我爹吃完了整整一盆肉糜。
他摸著肚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水……水……”
他的聲音變得含混不清。
我娘立刻瞪向我:
“死丫頭,還不快去給你爹打水!伺候不好你爹,我扒了你的皮!”
我咬著牙。
心里堵得慌。
我爹成了全村的寶貝。
我娘成了最榮耀的女人。
而我,成了伺候他們的奴才。
這世道,真他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