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戟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出鞘的利劍,瞬間沒入門外濃重的雨幕和黑暗之中。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最終被呼嘯的風雨徹底吞沒。
房間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燭火不安跳動的聲音,以及我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從冰冷的地磚,從濕透的素衣,一絲絲鉆進骨髓。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碎裂的腕骨,帶來一陣陣鉆心的抽痛。冷汗早已浸透了單薄的素衣,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方才被滔天恨意沖昏的頭腦,在謝戟那冰冷肅殺的眼神和毫不遲疑離去的背影中,終于被殘酷的現(xiàn)實狠狠抽醒。
殺了他?談何容易!
且不說我此刻身受重傷,連站起都困難。就算我完好無損,憑我這點微末力氣,對上那個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煞神,無異于蚍蜉撼樹!那枚藏在袖中的碎甲片,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緊貼在我的掌心,提醒著我的沖動和無力。
“老實待著。”他那句冰冷的命令,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
不,我不能待著!兄長的仇,裴家的血債,絕不能就此沉寂!謝戟剛才的反應(yīng),那柄被他隨意丟棄的斷戟,還有軍報中語焉不詳?shù)摹罢`傷”……這一切都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真相一定藏在他最隱秘的地方!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腦?!獣浚?/p>
對!將軍府的書房!那里必定存放著最機密的軍報、地圖,甚至……可能與那場戰(zhàn)役相關(guān)的原始記錄!那才是揭開真相的鑰匙!
求生的本能和對復(fù)仇的渴望,壓倒了腕骨傳來的劇痛。我咬緊牙關(guān),用未受傷的左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地磚,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挪動著身體,將自己挪到床榻邊。喘息著,用盡全身力氣,扶著雕花的床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wěn)。目光在室內(nèi)逡巡。梳妝臺上有銅盆和清水,還有一方干凈的素帕。我踉蹌著走過去,用左手艱難地舀起冰冷的清水,胡亂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激得我一個哆嗦,卻也驅(qū)散了些許眩暈。
然后,我抓起那方素帕,又撕下自己素白中衣的下擺,忍著劇痛,用左手和牙齒配合,將碎裂的右腕緊緊纏繞、固定起來。簡單的包扎粗糙而笨拙,但至少能提供一點支撐,減少一些活動帶來的劇痛。
做完這一切,我已筋疲力盡,靠在冰冷的梳妝臺邊喘息。但胸中那股執(zhí)拗的火焰,支撐著我不能倒下。
我側(cè)耳傾聽。門外一片死寂,只有風雨的呼嘯。方才謝戟走得急,那兩個看守的親兵想必也隨他一同去了。此刻,正是機會!
我小心翼翼地挪到門邊,再次屏息凝聽片刻。確認無人后,才用左手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拉開一道門縫。
冰冷的夜風裹著雨絲猛地灌入。門外回廊空無一人,只有廊下懸掛的氣死風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晃,投下變幻不定、如同鬼魅亂舞的光影。
我閃身而出,迅速合攏房門。借著廊柱和陰影的掩護,憑著白日被“押送”時匆匆一瞥的記憶,朝著府邸深處、那守衛(wèi)最為森嚴的區(qū)域摸索而去。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碎裂的腕骨在簡陋的包扎下依舊傳來尖銳的抗議,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疼痛。
將軍府邸深廣,如同迷宮。冰冷的雨絲被風卷著,不斷撲打在臉上、頸間。我像一抹游魂,在曲折的回廊、幽暗的庭院間穿行,避開偶爾巡邏而過的、腳步匆匆的仆役。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都重重撞擊著受傷的手腕,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悶痛。
終于,在一片相對獨立的院落前,我停下了腳步。院子門口并無守衛(wèi),但那種無形的肅殺和冷寂,比任何守衛(wèi)都更令人心悸。院門虛掩著,里面黑沉沉的,只有正房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光??諝饫锼坪踹€殘留著熟悉的、若有若無的鐵銹和血腥氣味。
就是這里了。謝戟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