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骨中寒我這副身子，是世人眼中能溫養(yǎng)內(nèi)息的活藥，是權(quán)貴們爭相覬覦的奇珍。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份天賜的體質(zhì)，是催命的符咒。它在吸引著無數(shù)豺狼的同時(shí)，
也在一分一寸地，反噬著我的性命。此刻，寒意從骨髓深處滲出。
我那被許為天定良緣的未婚夫。在我身后對(duì)友人輕笑。說我不過是塊無趣的墊腳石。
那些平日里附和著嘲諷我的勛貴子弟。轉(zhuǎn)眼便露出了貪婪的獠牙，
要將我拖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2 瓊?cè)A宴瓊?cè)A園內(nèi)，水榭風(fēng)荷，衣香鬢影。
蘇綰緊跟在沈清初身后，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努力忽視那些黏在她身上的、不懷好意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針，刺得她坐立難安?！澳遣皇巧蚣椅磥淼南眿D嗎？瞧著也太寡淡了些，
小門小戶出來的，果然上不得臺(tái)面?！?“噓，小聲點(diǎn)。周小侯爺可盯著她好幾天了，
你沒看他那眼神，跟狼見了肉似的?！弊h論聲雖低，卻字字清晰地鉆入蘇綰的耳朵。
她下意識(shí)地攥緊了袖口，看向身旁的沈清初，希望他能察覺到她的不安。然而，
沈清初的注意力，全在不遠(yuǎn)處那位被眾星捧月的吏部尚書千金身上，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就在這時(shí)，周小侯爺搖著扇子，領(lǐng)著鄭、張兩位公子，
徑直朝他們走來。他那雙桃花眼毫不掩飾地在蘇綰身上流連，仿佛在估量一件貨物的成色。
“清初兄，”周小侯爺停在他們面前，笑意不達(dá)眼底，“今日詩會(huì)，佳人云集。
我看蘇小姐清麗脫俗，不如，我們就以蘇小姐為題，如何？”不等沈清初回答，
他便自顧自地高聲吟哦起來：“淡妝素服難掩媚，一點(diǎn)朱唇萬人嘗！ 哈哈哈！
”這句詩粗俗不堪，充滿了狎昵與侮辱。周圍瞬間爆發(fā)出一陣哄笑，那些目光變得更加放肆，
像無數(shù)只手，要將蘇綰的自尊撕得粉碎。蘇綰的臉?biāo)查g血色盡失，
身體因羞辱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猛地抬頭，看向沈清初，
眼中充滿了哀求與最后一絲期盼。她渴望他能站出來，哪怕只說一句維護(hù)的話，
為她擋住這漫天的惡意。沈清初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臉上滿是被人打擾的尷尬與不耐。
他沒有迎上周小侯爺?shù)哪抗?，反而猛地拉了一把蘇綰的袖子，壓低了聲音，
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斥責(zé)道：“綰綰，你先退下！小侯爺只是在開玩笑，
你何必如此小家子氣，擺出這副樣子，讓他人難堪！”“轟”的一聲，蘇綰腦中一片空白。
讓她人難堪？原來在她被當(dāng)眾羞辱時(shí)，他想的不是她的委屈，而是怕她“小家子氣”的反應(yīng)，
會(huì)讓他自己丟了面子。那一刻，蘇綰感覺自己像被當(dāng)眾剝光了衣服，
而遞上刀子、還嫌她不夠順從的人，是她視作此生唯一的、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她踉蹌著后退，逃離了人群，躲到一處僻靜的假山后。冰冷的石壁抵著她的后背，
她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復(fù)那顆被碾碎的心。腳步聲傳來，是沈清初。
蘇綰心中竟還殘存著一絲幻想，或許……或許他是來道歉的。她抬起頭，眼中還帶著水汽。
然而，沈清初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冰冷的質(zhì)問：“蘇綰，你到底想怎么樣？你知不知道，
你剛才的反應(yīng)，讓我在朋友面前多沒面子？周小侯爺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嗎？
你非要拖累我才甘心？”他眼中的厭煩，比剛才周小侯爺?shù)男呷韪鼈恕?/p>
“我……”蘇綰張了張嘴，卻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我什么我？”沈清初不耐煩地打斷她，
“你看看你，家世幫不了我分毫，性情又如此沉悶無趣。若不是看在兩家多年的情分上，
你以為我愿意帶你來這種地方？”話已至此，再無轉(zhuǎn)圜。蘇綰終于明白，
方才聽到的那些流言蜚語，并非空穴來風(fēng)。她看著眼前這個(gè)無比陌生的男人，
低聲問：“所以，你和林小姐……是真的？”沈清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臉色一變，
隨即冷笑道：“是又如何？林小姐的父親是吏部尚書，她能助我平步青云。你呢？蘇綰，
你能給我什么？”說完，他拂袖而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污了眼睛。蘇綰靠著假山，
緩緩滑坐在地。心口的冰寒，與體內(nèi)那股詛咒的燥熱，劇烈地交織著，讓她痛不欲生。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際，幾道陰影籠罩了她。周小侯爺那張帶笑的臉，在她眼前放大?！鞍パ?，
我們的小美人怎么哭了？是不是被沈清初那不識(shí)貨的給氣著了？
”他身后的鄭、張二人也嘿嘿地笑了起來?！靶『顮?，我就說嘛，
沈清初那小子配不上這等貨色。” “就是，你看這小臉哭的，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啊。
”周小侯爺蹲下身，伸出扇子，想去挑蘇綰的下巴。蘇綰猛地偏頭躲開，
眼中充滿了警惕與憎惡：“別碰我！”“喲，還挺辣?！敝苄『顮斠膊簧鷼猓栈厣茸?，
慢悠悠地說，“別怕。沈清初不要你，我們要。他能給你的，我們加倍給你。他給不了你的，
我們更能給你。怎么樣，考慮一下？我那停在后門的馬車，可比沈家的寬敞多了。
”赤裸裸的威脅與引誘，讓蘇綰渾身發(fā)冷。她扶著石壁，掙扎著站起來，
一言不發(fā)地繞過他們，只想盡快逃離這個(gè)地獄。周小侯爺沒有再攔她，
只是和同伴們?cè)谒砗蟀l(fā)出了意味深長的哄笑。蘇綰跌跌撞撞地走著，
不知不覺又繞回了水榭附近。她隔著一叢翠竹，
看到了讓她此生都無法忘懷的一幕——沈清初，那個(gè)剛剛才對(duì)她極盡刻薄與羞辱的男人，
此刻正站在尚書千金林小姐的身邊。他親手剝開一顆晶瑩的荔枝，
小心翼翼地吹去上面的熱氣，然后用一種蘇綰從未見過的、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眼神，
將那顆荔枝，親手喂到了林小姐的嘴邊。林小姐嬌羞一笑，他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滿眼都是寵溺與愛慕。那一刻，蘇綰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化為了死寂。
原來，他不是不懂溫柔，只是他的溫柔，從來都不屬于她。她深吸一口氣，
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然后，一步一步，平靜地、堅(jiān)定地，朝著那對(duì)璧人走了過去。
她走到他們面前。“清初。”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沈清初正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
被這聲音打斷，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濃濃的不耐煩：“又怎么了？沒看到我正與林小姐說話嗎？
”蘇綰沒有看那位林小姐一眼，她的眼中，只有沈清初。
她從袖中拿出那只熬了數(shù)夜才繡好的青竹香囊，緩緩遞到他面前?！斑@是我為你做的。
”她輕聲說，然后，當(dāng)著他和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問，“沈清初，我們的婚約，
你還要嗎？”沈清初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在心上人和眾人面前被如此當(dāng)眾質(zhì)問，
他惱羞成怒：“蘇綰！你非要如此無理取鬧嗎？你我本就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這門親事，
就此作罷！”“好。”蘇綰只說了一個(gè)字。她收回手，將那只香囊舉到眼前，看了最后一眼，
然后決絕地轉(zhuǎn)身，將它奮力扔進(jìn)了身后的荷花池。水花濺起，
也徹底打碎了她過去十幾年所有的指望。3 圖窮現(xiàn)蘇綰逃也似地離開那片令她窒息的水榭，
專挑僻靜無人的小徑走。她想回家，想立刻離開這個(gè)充滿了背叛與羞辱的地方。然而，
這條通往后門的小徑，卻越走越窄，兩側(cè)的樹影也越來越濃，將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蘇小姐，別走這么快??！”一個(gè)輕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小侯爺帶著他那標(biāo)志性的、令人作嘔的獰笑，攔在了她的面前。他身后，
鄭、張兩位公子一左一右地堵住了她的退路，臉上掛著同樣不懷好意的笑容?！昂脩颍?/p>
才剛剛開始呢。”鄭公子搓著手，目光像黏膩的毒蛇，在蘇綰身上游走。
“沈清初那個(gè)不識(shí)貨的蠢貨，放著這等絕色不要，偏要去捧尚書府的臭腳。
”張公子嘿嘿地笑著，“真是暴殄天物?！碧K綰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握緊雙拳，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維持最后的清醒。她后退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墻壁，
再無退路。“你們想干什么？”她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卻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跋敫墒裁?？
”周小侯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夸張地大笑起來，然后猛地湊近蘇綰，
貪婪地嗅了嗅她發(fā)間的清香，“我想干的，自然是沈清初沒膽子干的事。你聞聞，
你身上這股味道，真是……勾人啊。”他那混著酒氣的呼吸噴在蘇綰的臉上，讓她一陣反胃。
“滾開！”蘇綰猛地推開他。周小侯爺被推得一個(gè)趔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陰狠。他擦了擦嘴角，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本小侯爺好聲好氣地請(qǐng)你，是給你臉面！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哪家的金枝玉葉了？”他不再偽裝，
圖窮匕見：“實(shí)話告訴你，后門早就備好了馬車，我那湖心的畫舫也收拾干凈了。今晚，
就讓你嘗嘗，什么才是真正的快活！”“做夢(mèng)！”蘇綰眼中迸發(fā)出決絕的恨意。
“那就由不得你了！”周小侯爺失去了所有耐心，對(duì)身后二人使了個(gè)眼色，“給我?guī)ё撸?/p>
手腳利索點(diǎn)！”鄭公子獰笑著上前，一把抓向蘇綰的胳膊。
那只骯臟的手即將觸碰到她衣袖的瞬間，蘇綰憑著本能，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
“啪！”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小徑上格外刺耳。鄭公子捂著臉，愣了片刻，
隨即勃然大怒：“臭婊子！你敢打我！”他再無顧忌，粗暴地一把抓住蘇綰的頭發(fā)，
將她狠狠地向墻上撞去！蘇綰痛呼一聲，額頭磕在堅(jiān)硬的磚石上，眼前瞬間金星亂冒。
她掙扎著，卻被張公子從另一邊鉗住了雙臂，動(dòng)彈不得。周小侯爺慢悠悠地走上前，
用扇子抬起她滿是淚痕和屈辱的臉，嘖嘖稱奇：“看看，看看，這副樣子，豈不是更帶勁了？
拖走！”兩雙骯臟的手，像鐵鉗一樣抓著她，將她往黑暗的后門方向拖去。
她的繡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她的反抗在絕對(duì)的力量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心，
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連這具身軀也要被拖入地獄。蘇綰閉上了眼，放棄了所有掙扎，
陷入了徹骨的黑暗與絕望。4 不見王“誰給你們的膽子？”一道冰冷的聲音，不響，
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gè)人的心上。那聲音里蘊(yùn)含的威壓，
讓鄭、張二人的動(dòng)作瞬間僵住，仿佛被無形的冰凍結(jié)。周小侯爺?shù)热梭@駭?shù)匮曂ァ?/p>
只見月門處，一名身著玄色織金蟒袍的男子，在一眾親衛(wèi)的簇?fù)硐?，正緩步走來?/p>
他頭戴白玉小冠，墨發(fā)一絲不茍，月光灑在他身上，非但沒有增添半分柔和，
反而讓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殺伐之氣更顯凌厲。來人，正是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容越。
“王……王……王爺……”周小侯爺?shù)难例X在瘋狂打顫，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
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竟直接跪在了地上。鄭、張二人也嚇得魂飛魄散，
立刻松開了蘇綰，跟著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容越甚至沒有看那三個(gè)跪在地上的廢物一眼。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徑直越過所有人，
落在了那個(gè)蜷縮在墻角、衣衫凌亂、發(fā)絲散亂、額角滲著血跡的嬌小身影上。
他身后的親衛(wèi)長秦風(fēng)立刻心領(lǐng)神會(huì)，對(duì)身后一揮手，聲音冷酷如鐵：“小侯爺與兩位公子，
意圖在此行兇作亂，驚擾王駕。拖下去，一人打斷一條腿，再各賞三十棍！
本將不想在半年之內(nèi)，看到他們還能站著走路！”“王爺饒命??！王爺！” “我們錯(cuò)了！
我們?cè)僖膊桓伊耍 睉K叫聲和求饒聲立刻響起，但很快被親衛(wèi)們用破布堵住嘴，
只剩下“嗚嗚”的悲鳴和骨頭被強(qiáng)行拖過石子路的摩擦聲。緊接著，
不遠(yuǎn)處便傳來了行刑棍杖那沉悶而又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擊打在皮肉上的“噗噗”聲，
以及骨頭被硬生生打斷的、駭人的“咔嚓”聲。整個(gè)世界，
仿佛瞬間只剩下了蘇綰和那個(gè)向她走來的男人。她因詛咒和極致的恐懼而渾身發(fā)抖，
幾乎無法呼吸。容越在她面前站定，沉默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而溫暖的玄色大氅，
彎下腰，親手披在了她顫抖的肩上。大氅很大，將她整個(gè)人都包裹了起來，
隔絕了晚風(fēng)的寒意，也遮住了她所有的狼狽。一股清冽的、令人安心的檀香瞬間將她包圍。
“還能走嗎？”他開口，聲音比剛才命令下人時(shí)，少了一絲冰冷。蘇綰想點(diǎn)頭，
脖子卻僵硬得無法動(dòng)彈。她想搖頭，卻又怕這唯一的生機(jī)轉(zhuǎn)身離去。她想開口說謝謝，
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破碎的嗚咽。就在這時(shí)，那股被壓抑許久的血脈詛咒，
因這大起大落的情緒沖擊而徹底爆發(fā)。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襲來，蘇綰眼前一黑，
渾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干。在意識(shí)徹底沉入黑暗前，她憑著求生的最后本能，
伸出了那只還在發(fā)抖的手，死死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抓住了他那片冰冷而華貴的玄色衣角。那，是她沉溺深海時(sh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救……我……”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吐出兩個(gè)字，然后身子一軟，徹底失去了知覺，
向他懷中倒去。容越?jīng)]有躲閃，他伸出長臂，穩(wěn)穩(wěn)地將她接入懷中。
她的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滾燙得驚人。他抱著她，眉頭緊緊皺起，
轉(zhuǎn)身對(duì)秦風(fēng)下令：“回府！傳太醫(yī)！”5 身為藥蘇綰在一陣溫暖的藥香中醒來。
入眼是陌生的、繡著繁復(fù)云紋的紗帳。身下的床榻柔軟得不可思議，被褥是上好的云錦。
她動(dòng)了動(dòng)，渾身酸痛，額角傳來一陣刺痛，提醒著她不久前發(fā)生的可怕一幕?！肮媚?，
您醒了？”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嬤嬤端著藥碗走了進(jìn)來，見她睜眼，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您已經(jīng)昏睡了一天一夜，還發(fā)著高熱。這是太醫(yī)開的方子，老奴張嬤嬤，
是王爺派來伺候您的?！蓖鯛敗K綰的心猛地一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