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軒的清晨來得格外早。
姜璃被窗外鳥鳴聲驚醒,恍惚間還以為是在自己大學(xué)的公寓里。直到看見繡著纏枝花紋的床帳,才猛然想起自己已身處大周皇宮,成了皇帝的才人。
"小姐醒了?"青竹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臉上帶著喜色,"今早內(nèi)務(wù)府送來了才人的份例,有上好的云錦兩匹,還有胭脂水粉、金銀錁子若干呢。"
姜璃揉了揉太陽穴。昨夜她幾乎沒怎么睡,把原主的日記翻來覆去看了大半,越看越心驚。日記里斷斷續(xù)續(xù)記載著姜家與皇室的恩怨,但關(guān)鍵部分卻語焉不詳,只反復(fù)提到"先太子之死"和"三條人命"。
"青竹,你在姜家多久了?"姜璃試探著問道。
青竹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回答:"奴婢八歲就被賣到姜府,跟在小姐身邊已有十年了。"
"那你可知道..."姜璃猶豫了一下,"父親為何執(zhí)意要送妹妹入宮?"
青竹的手突然一抖,玉梳差點掉落。"小姐怎么突然問這個?"她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奴婢只是個下人,哪知道老爺?shù)男乃?.."
姜璃從銅鏡中捕捉到青竹閃爍的眼神,心下了然。這丫頭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敢說。
"罷了,隨口一問。"姜璃轉(zhuǎn)移話題,"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按規(guī)矩,新入宮的妃嬪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不過..."青竹壓低聲音,"中宮之位空懸多年,如今是淑妃娘娘代掌鳳印,所以待會兒得去長春宮。"
姜璃眉頭微蹙。昨日選秀時淑妃明顯不待見她,今日這場請安定然不會好過。
梳妝完畢,姜璃選了一件淡青色繡銀線梅花的襦裙,發(fā)髻挽得簡單大方,只簪一支素銀簪子并兩朵絹花。既不失體面,又不過分招搖。
"小姐,這也太素凈了..."青竹有些猶豫。
"就這樣。"姜璃淡淡地說。作為現(xiàn)代人,她對古代后宮爭寵毫無興趣,但作為歷史學(xué)者,她深知在后宮生存的第一要義就是低調(diào)——至少在站穩(wěn)腳跟前必須如此。
剛踏出房門,一個穿著褐色宮裝的嬤嬤已經(jīng)等在院中。
"老奴參見姜才人。"嬤嬤行了一禮,"老奴姓趙,是蘭芷軒的管事嬤嬤。才人初入宮闈,老奴特來為您講解宮規(guī)。"
姜璃點點頭:"有勞趙嬤嬤了。"
去長春宮的路上,趙嬤嬤絮絮叨叨地講著各種規(guī)矩:何時請安、如何行禮、見到哪位主子該說什么話...姜璃認真記著,這些知識攸關(guān)性命。
"...最重要的一點,"趙嬤嬤壓低聲音,"若無召見,千萬不可靠近紫宸殿。陛下最惡后宮女子擅入前朝。"
姜璃正要回應(yīng),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名宮女太監(jiān)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見到她們連忙跪下行禮。
"怎么回事?"趙嬤嬤厲聲問道。
"回嬤嬤的話,"一個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淑妃娘娘養(yǎng)的雪團兒跑了,奴才們正在找..."
話音未落,一團白影突然從花叢中竄出,直撲姜璃而來。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接,一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穩(wěn)穩(wěn)落入她懷中。
"喵~"那貓兒親昵地蹭了蹭姜璃的手,完全不像要逃跑的樣子。
"雪團兒!"一聲驚呼傳來。姜璃抬頭,看見淑妃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快步走來,臉上滿是焦急。
姜璃連忙抱著貓行禮:"臣妾參見淑妃娘娘。"
淑妃一把奪過貓,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無恙后才冷冷地看向姜璃:"姜才人好巧啊,本宮的貓兒偏偏就往你懷里鉆。"
這話里的敵意再明顯不過。姜璃垂眸:"臣妾只是碰巧遇上。"
"是嗎?"淑妃輕撫貓背,"雪團兒平日最怕生人,怎么偏偏對你如此親熱?莫不是你用了什么香料引誘它?"
姜璃心中一凜。這分明是要誣陷她使用媚藥!在后宮,這可是大罪。
"娘娘明鑒,"姜璃不慌不忙,"臣妾自幼與貓有緣,家中也曾養(yǎng)過一只白貓,或許因此雪團兒才不懼臣妾。"
"哦?"淑妃挑眉,"姜才人倒是伶牙俐齒。不過..."她突然湊近,在姜璃頸邊嗅了嗅,"果然有一股異香。"
姜璃暗自咬牙。她根本沒用任何香料,這完全是栽贓!
"娘娘容稟,"一個清朗的男聲突然插入,"這香氣是御醫(yī)院新配的安神香,昨日朕命人送往各宮的。"
所有人慌忙跪下行禮。宇文曜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回廊轉(zhuǎn)角,身后只跟著一個年邁的太監(jiān)。
"陛下萬福。"淑妃立刻換上一副溫柔似水的表情,"臣妾不知是御賜之物,險些誤會了姜才人。"
宇文曜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姜璃:"都起來吧。"
姜璃起身時腿有些發(fā)軟。方才那一刻,她真以為自己要遭殃了。
"陛下怎么到后宮來了?"淑妃親熱地上前,卻被宇文曜抬手制止。
"朕去藏書閣取書,順路而已。"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姜璃身上,"姜才人讀過《詩經(jīng)》?"
姜璃一愣,隨即答道:"略知一二。"
"《關(guān)雎》篇,何解?"
這突如其來的考問讓姜璃措手不及。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毛詩序》云:'《關(guān)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然臣妾以為,此詩亦可解為君子對淑女的思慕之情。"
宇文曜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讀《毛詩序》,卻有自己的見解?"
"臣妾愚見,讓陛下見笑了。"姜璃低頭。
"不,"宇文曜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很好。今晚朕要去蘭芷軒用膳,姜才人準備一下。"
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淑妃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周圍宮女太監(jiān)也都露出震驚的表情——新入宮的妃嬪,能在三日內(nèi)得到皇帝臨幸的少之又少!
"臣妾...遵旨。"姜璃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她本想低調(diào)行事,這下卻成了眾矢之的。
宇文曜離開后,淑妃冷冷地瞪了姜璃一眼:"姜才人好手段,本宮小瞧你了。"說完便拂袖而去。
請安之事不了了之?;氐教m芷軒,姜璃立刻被各種賀禮和前來巴結(jié)的宮人淹沒。直到午后,她才得以喘息。
"小姐,這可怎么辦?"青竹憂心忡忡,"淑妃娘娘明顯記恨上您了,還有那些送禮的,誰知道安的什么心..."
姜璃揉了揉太陽穴:"先別管這些。青竹,你老實告訴我,原...我以前可曾見過陛下?"
青竹眼神閃爍:"小姐為何這么問?"
"直覺。"姜璃緊盯著青竹,"陛下對我的態(tài)度不像是初次見面。"
青竹咬了咬唇,終于低聲道:"小姐確實見過陛下。去年上元節(jié),姜府設(shè)宴,陛下微服來訪,與老爺在書房密談至深夜。小姐偶然送茶進去,與陛下有過一面之緣。"
"然后呢?"
"然后..."青竹的聲音更低了,"小姐回來后魂不守舍,連續(xù)幾日茶飯不思。再后來,老爺突然決定送二小姐入宮選秀..."
姜璃恍然大悟。原來原主對宇文曜一見鐘情,而姜明遠卻打算送另一個女兒入宮。這其中的曲折,恐怕與原主日記中提到的"血海深仇"也脫不了干系。
"還有一事,"姜璃繼續(xù)追問,"姜家與皇室之間,究竟有什么恩怨?"
青竹"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奪眶而出:"小姐饒命!這事老爺嚴禁提起,奴婢若說了,全家性命不保??!"
姜璃連忙扶起她:"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但她心里已經(jīng)確定,姜家與皇室之間必有重大隱情。
傍晚時分,整個蘭芷軒忙作一團。趙嬤嬤指揮著宮女們打掃布置,御膳房送來了精致的菜肴,連熏香都換成了龍涎香。
姜璃卻坐立不安。她并非真正的古代閨秀,如何應(yīng)對皇帝的"臨幸"?更麻煩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原主與宇文曜之間到底有過什么交集。
"陛下駕到——"
隨著太監(jiān)尖細的通報聲,宇文曜邁步而入。他已換下朝服,穿著一身靛藍色常服,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儒雅氣質(zhì)。
"臣妾參見陛下。"姜璃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
"平身。"宇文曜徑直走到桌前坐下,"朕今日來,是想聽聽姜才人對《詩經(jīng)》的其他見解。"
姜璃一愣:"就...只是談詩?"
宇文曜挑眉:"不然呢?"
姜璃頓時耳根發(fā)熱,暗罵自己思想不純潔:"臣妾失言了。"
晚膳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中進行。宇文曜問了姜璃許多關(guān)于古籍的問題,而姜璃憑借扎實的歷史功底對答如流。漸漸地,她放松下來,甚至在某些學(xué)術(shù)觀點上與皇帝爭論起來。
"...《論語》此句,歷來注釋多解為'仁者愛人',但臣妾以為,結(jié)合上下文,更應(yīng)解為'仁者使人愛'。"姜璃侃侃而談,完全忘了對方的帝王身份。
宇文曜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姜明遠竟將女兒教得如此博學(xué)?朕記得他更擅長權(quán)術(shù)而非經(jīng)學(xué)。"
姜璃心頭一緊,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了。原主一個閨閣女子,怎會有如此深厚的學(xué)術(shù)造詣?
"家父...常請西席教導(dǎo)。"她含糊其辭。
宇文曜沒有追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姜才人與朕印象中不太一樣。"
姜璃心跳加速:"人總會變的。"
"是嗎?"宇文曜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比如,你眼角的淚痣,朕記得是在左邊,如今卻在右邊。"
姜璃渾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怎么也沒想到,宇文曜竟會注意到這種細節(jié)!
"陛下...記錯了吧。"她強作鎮(zhèn)定。
宇文曜松開手,意味深長地說:"或許吧。"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jiān)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陛下!邊關(guān)急報!"
宇文曜立刻起身:"朕知道了。"他轉(zhuǎn)向姜璃,"今日就到這里。姜才人...很有趣,朕會再來的。"
皇帝匆匆離去后,姜璃癱坐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宇文曜顯然對她起了疑心,而那顆"移動"的淚痣更是致命破綻。
"小姐..."青竹怯生生地走過來。
姜璃突然抓住她的手:"青竹,你實話告訴我,我以前眼角的淚痣,是在左邊還是右邊?"
青竹被問懵了:"小姐的淚痣一直在右邊啊,從未變過。"
姜璃如遭雷擊。難道宇文曜是在試探她?他到底知道多少?
夜深人靜,姜璃再次翻開原主的日記。在最后一頁,她發(fā)現(xiàn)了一段之前忽略的文字:
"父親說宇文皇室欠我們?nèi)龡l人命,要我入宮報仇??晌乙姷剿哪且豢?,就知道我做不到。他是那么...罷了,既然妹妹不愿入宮,就讓我去吧。至少,能再看一眼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人。"
姜璃輕輕合上日記,心中五味雜陳。原主對宇文曜的感情如此矛盾,既恨又愛。而現(xiàn)在,這個難題落在了她這個穿越者身上。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深宮之中,暗流涌動。姜璃知道,從今天起,她將不得不周旋于皇帝的懷疑、淑妃的嫉恨以及姜家不明就里的"血仇"之間。
而最大的危險是——她根本不是原來的姜璃,卻要扮演這個角色,在一個錯誤的淚痣就可能要了她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