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衣的尸體砸在青石板上時(shí)，陳玄耳中還響著往生殿內(nèi)“叮?！钡拇囗?。
那是筑基修士的生魂被凝練的聲音，比之前七道凡俗怨魂更沉、更實(shí)，震得他掌心跳動(dòng)——第三枚魂晶的輪廓，已經(jīng)在殿內(nèi)若隱若現(xiàn)。
“退！
退開！“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鬼市的修士們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潮水般往后涌。
有人撞翻了賣符紙的攤子，黃紙漫天飄；有人踩碎了裝尸油的瓦罐，腐臭順著鞋底往鼻腔里鉆。
陳玄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小翠，她睫毛顫了顫，血污里的淚痣淡得像要化進(jìn)皮膚，攥著他手腕的手松了些，卻仍不肯松開。
“陳小友?！?/p>
林七娘的聲音裹著絲笑，從密室陰影里滲出來。
陳玄抬頭時(shí)，正見她玉扇輕合，扇骨相撞的輕響像根細(xì)針，扎進(jìn)他后頸。
那抹青衫在陰影里晃了晃，眉尾朱砂突然亮得刺目——不是燭火，是她眼底的光。
下一刻，陳玄的影子在地上裂成了三瓣。
左邊那道“他”抱著祖棺往出口跑，右邊那道“他”握著影刃沖林七娘去，中間那道卻站在原地，低頭看懷里的小翠。
鬼市眾人的驚呼聲炸成一片，有修士舉著法器喊“在左邊”，有練氣期的小修盯著右邊影刃的寒光咽口水。
陳玄喉間發(fā)苦——這是幻術(shù)，專破凡胎目力的魂幻。
識海里突然一震。
往生殿的青銅門無風(fēng)自動(dòng)，門縫里泄出一線金光，像把鋒利的刀，“唰”地割開了眼前的迷霧。
幻影瞬間碎成星子，陳玄甚至能看見林七娘指尖溢出的灰霧——那是她用魂氣凝成的幻靈，正順著空氣往他天靈蓋鉆。
“找死?！标愋е蟛垩赖秃?。
他抱著小翠疾步后退，腳尖勾住腳邊一盞油燈，燈油“嘩啦”潑在地上。
火折子從袖中彈出，“噌”地竄起三寸火苗——這是張九爺教他的，背棺人走夜路必備，專門燒陰祟的柏油火。
火舌舔到地上的香料粉時(shí)，鬼市徹底亂了。
濃煙裹著辛辣的艾草味騰起，有人被嗆得咳嗽，有人撞翻了酒壇，濃烈的燒刀子混著焦糊味，熏得人睜不開眼。
陳玄借著煙霧繞到賣冥器的攤子后，祖棺在臂彎里發(fā)燙——往生殿的吸力自動(dòng)展開了。
他能感覺到四周的怨氣在往懷里鉆：李青衣的魂霧還沒散干凈，被修士踩死的小鬼的哭嚎，還有墻角被壓碎的怨嬰的不甘，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順著青銅棺的紋路往殿里扎。
“叮——”
第三枚魂晶的清響在識海炸響時(shí)，陳玄的指尖都在顫。
那是比前兩枚更圓潤的光團(tuán)，表面流轉(zhuǎn)著淡紫色的紋路，他甚至能透過魂晶，看見殿內(nèi)新出現(xiàn)的石案——案上擺著半卷殘頁，墨跡未干，寫著“魂帥境·孕寶篇”。
“好個(gè)會撿漏的。”
林七娘的聲音突然近了。
陳玄抬眼，正見她青衫一角從煙霧里探出來，玉扇半掩著臉，卻掩不住眼底的冷：“能主動(dòng)吸納怨魂，張九爺教你的？
還是......“她尾音陡然拔高，”你懷里那口破棺材教的？“
陳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知到，四周的殺機(jī)正在凝聚——左邊三個(gè)練氣九重的修士握著淬毒短刃，右邊兩個(gè)筑基初階的漢子在結(jié)印，連屋頂?shù)耐呖p里都趴著兩個(gè)穿夜行衣的，手里的弩箭正對著他的咽喉。
“困死他。”林七娘輕聲說，像是在說今晚的月色。
陳玄的拇指摩挲著祖棺的銅釘。
張九爺說過，背棺人走夜路，最怕的不是鬼，是人心。
他低頭看了眼小翠，她的呼吸輕得像片紙，可手還攥著他的手腕——那是活著的證明。
“該走了?！彼p聲說，像是對懷里的人，又像是對往生殿。
第三枚魂晶被他按在眉心。
清涼順著識海漫開，他突然看清了所有殺機(jī)的位置：左邊三個(gè)練氣修士的短刃淬了鶴頂紅，右邊筑基漢子結(jié)的是“鎖魂印”，屋頂?shù)腻蠹沽烁欠邸?/p>
最要命的是林七娘，她的玉扇骨上纏著根細(xì)若游絲的魂線，正往他的魂海里鉆。
陳玄笑了。
他突然彎腰，將祖棺橫在身前。
往生殿的青銅門“轟”地洞開，殿內(nèi)涌出的寒氣凍住了左邊三個(gè)練氣修士的短刃，右邊筑基漢子的“鎖魂印”剛結(jié)到一半，就被寒氣凍成了冰渣。
屋頂?shù)腻蠹湎聛頃r(shí)，被祖棺的銅釘“叮?！睆楅_，有一支擦著他耳尖飛過，在墻上鑿出個(gè)血洞。
“走！”
陳玄大喝一聲，一腳踹在身后的磚墻上。
年久失修的土墻“轟”地塌了半邊，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排水溝。
腐臭的污水味混著淤泥味撲面而來，他抱著小翠往下跳時(shí)，聽見林七娘的尖叫刺穿煙霧：“追！
別讓他跑了！“
排水溝的水漫過他的靴底，涼得刺骨。
陳玄抹了把臉上的污水，懷里的小翠突然動(dòng)了動(dòng)，手指輕輕摳了摳他的衣襟。
他低頭，見她睫毛上沾著泥點(diǎn)，卻努力睜著眼睛，啞著嗓子說：“疼......”
“快了?！标愋嗣念^，聲音輕得像哄孩子，“再忍忍，出了這溝，就找藥鋪?！?/p>
身后傳來追喊聲，越來越近。
陳玄咬了咬牙，抱著她往更深處走。
排水溝的頂很低，他得彎著腰，每一步都踩在滑溜溜的淤泥里。
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頭頂?shù)奶旃庠絹碓桨担魠s越來越濃，混著青苔和死魚的味道，熏得人發(fā)暈。
小翠的呼吸又輕了下去。
陳玄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他低頭看了眼祖棺，青銅表面還殘留著往生殿的寒氣，或許能給她降降溫？
剛要把祖棺往她手邊放，頭頂突然傳來“咔嚓”一聲——是追兵掀開了排水溝的石板。
“在這兒！”
火把的光刺得陳玄瞇起眼。
他抱緊小翠，往更暗的深處跑。
排水溝的水漫到了膝蓋，每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拔腳。
他能聽見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能聽見他們罵罵咧咧的臟話，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震得懷里的人直顫。
“別怕?！彼终f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說給小翠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我們能出去的。”
可排水溝的盡頭還有多遠(yuǎn)？
拐角處的淤泥里是不是埋著什么？
頭頂?shù)氖鍟粫S時(shí)塌下來？
陳玄不知道。
他只知道，懷里的人還活著，往生殿里的第三枚魂晶還在發(fā)燙，而他——陳玄，背棺人的徒弟，魂帝的轉(zhuǎn)世，絕不會死在這里。
腐臭的污水漫過他的腰。陳玄咬著牙，往更黑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