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層遮得嚴(yán)實(shí)，水車坊的木輪浸在河水里，吱呀聲像垂死的老蟬。
陳玄背靠著腐朽的木柱，懷里的小翠燒得滾燙，額頭抵著他頸側(cè)，呼吸細(xì)若游絲。
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震得胸腔發(fā)疼——不是因為奔跑，是因為身后那道陰惻惻的冷笑。
“跑不動了吧？”
聲音從左側(cè)三棵樹外傳來，陳玄瞳孔驟縮。
他記得張九爺說過，邪修養(yǎng)魂絲如養(yǎng)蛇，蛇信子能探到半里內(nèi)的活人氣。
可此刻他懷里抱著個將死的姑娘，自己又受了刀傷，連靈氣都沒凝出半絲——這是要把他逼到絕路。
“小雜種，你師父藏了往生殿的秘密，當(dāng)老子查不出來？”黑袍邪修的身影從樹影里踱出來，月光漏下一線，照見他腰間掛著串發(fā)黑的骨珠，每顆珠子里都鎖著張扭曲的人臉，“那老東西死得倒利索，倒便宜你撿了寶貝?！?/p>
陳玄喉結(jié)動了動。
三天前替張九爺收尸時，他在老背棺人的破木箱底摸到那半塊青銅棺槨殘片，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塊破銅，直到昨夜替荒村收尸時，棺槨突然發(fā)出幽光，他才撞開了往生殿的門。
原來張九爺臨死前，把最要緊的秘密藏在了他最常接觸的東西里——背了十年的棺槨。
“燃！”
邪修突然暴喝，左手捏碎胸口玉牌。
陳玄眼前一花，無數(shù)幽綠鬼火從地底竄出，在兩人之間織成火網(wǎng)，網(wǎng)里浮著的全是他這半月收殮的面孔：被狼咬死的樵夫、墜井的小媳婦、染瘟疫的老婦...每張臉都在尖叫，聲浪撞得他耳膜生疼。
“這些魂是你親手收的，怨氣最純。”邪修舔了舔泛青的嘴唇，“現(xiàn)在，用它們燒你自己！”
鬼火突然凝成鎖鏈，帶著焦糊味纏向陳玄咽喉。
他本能側(cè)頭，鎖鏈擦著耳垂劃過，在樹干上烙出個焦黑窟窿。
可還沒等他松口氣，另一條魂絲從腳邊竄出，“啪”地纏住他左臂。
“嗤——”
魂絲像燒紅的鐵絲，瞬間勒進(jìn)皮肉。
陳玄悶哼一聲，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淌，滴在小翠沾著草屑的發(fā)頂。
懷里的姑娘突然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fù)缸∷陆?，像只垂死的蝴蝶在掙扎?/p>
“別怕?！标愋е溃曇舭l(fā)顫。
他想起七歲那年，父母被兇魂撕成碎片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妹妹，可最后妹妹還是涼了。
這次...他低頭看著小翠燒得泛紅的臉，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再丟了?！?/p>
他反手按住背上的青銅棺槨。
往生殿的入口在棺底暗紋里，張九爺教過他，緊要關(guān)頭用鮮血滴上去。
陳玄咬開指尖，血珠剛觸到暗紋，棺槨便發(fā)出嗡鳴。
識海里，那座朱紅殿宇突然睜開眼似的，殿門大開，從中涌出磅礴吸力。
纏在左臂的魂絲劇烈震顫，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邪修的臉?biāo)查g慘白：“你...你竟能引動往生殿！”他慌忙掐訣，可那魂絲像被巨鯨咬住的小魚，竟掙脫他的控制，“唰”地沒入陳玄掌心。
陳玄感覺有股熱流涌進(jìn)識海，往生殿的地磚上，第二枚魂晶正在凝實(shí)。
機(jī)會！
他右手握緊影刃，黑芒暴漲三寸。
這是張九爺留給他的最后一件東西，說是用百年兇骨淬的，?？嘶晷蕖?/p>
“去死！”
影刃化作幽藍(lán)弧光，直取邪修眉心。
邪修倉促抬臂格擋，影刃卻像切豆腐般穿透他腐爛的手掌，“噗”地扎進(jìn)額頭。
陳玄看見灰霧從傷口涌出——那是邪修的魂體。
“啊！”邪修踉蹌后退，撞翻了水車坊的破木桌。
他額頭插著影刃，半邊臉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茬，“你敢殺我？
我?guī)煾甘?..咳！“
陳玄沒給他說完的機(jī)會。
他抽出影刃，反手用刀背砸在邪修后頸，趁對方蜷成蝦米時，抬腳踹在他胸口。
邪修撞在水車的木輪上，木片刺進(jìn)后背，疼得他魂體都在扭曲。
“張九爺教我背棺，教我收魂，教我不惹事也不怕事?！标愋戎靶薜氖滞?，影刃抵住他眉心，“你動他的東西，動我的人...”他喉結(jié)滾動，“就得拿命抵?！?/p>
影刃再次刺入，這次直沒至柄。
邪修的魂體發(fā)出刺耳尖嘯，瞬間潰散成黑霧。
他的肉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皮膚皺得像老樹皮，最后只剩具包著灰皮的骨架，腰間的骨珠“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陳玄癱坐在地，后背抵著濕冷的木柱。
他望著掌心那縷殘留的魂絲碎片，識海里往生殿的飛檐又多了一層，第二枚魂晶徹底凝成，泛著溫潤的幽光。
懷里的小翠動了動，睫毛顫了顫，啞著嗓子喊：“哥...”
“我們活下來了。”陳玄扯了扯嘴角，把她往懷里攏了攏。
他的左臂還在滲血，血腥味混著河水的腥氣鉆進(jìn)鼻子，可此刻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至少這次，他護(hù)住了想護(hù)的人。
月光終于穿透云層，照亮水車坊角落。
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玉屑躺在枯葉上，原本幽綠的紋路突然泛起紅光，像只被驚醒的眼睛，緩緩沒入泥土。
...
后半夜的風(fēng)裹著濕氣鉆進(jìn)衣領(lǐng)。
陳玄撕了衣角給小翠包扎額頭的傷口，又用河水洗了洗自己左臂的血。
遠(yuǎn)處傳來雄雞打鳴，天快亮了。
他摸出懷里的半塊玉牌——是從邪修尸體上撿的，和張九爺臨終塞給他的半塊嚴(yán)絲合縫。
“九爺，”他對著東方魚肚白輕聲道，“你到底還藏了多少秘密？”
懷里的小翠又燒起來了，滾燙的體溫透過粗布衣裳烙著他心口。
陳玄背起青銅棺槨，把小翠小心放進(jìn)棺蓋上的暗格——這是張九爺專門設(shè)計的，能避陰寒。
他摸了摸影刃的刀柄，轉(zhuǎn)身走進(jìn)密林。
破曉的霧氣里，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比夜風(fēng)更輕，比鬼火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