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風,像被砂紙打磨過無數遍的鈍刀,刮過裸露的巖石,發(fā)出嗚咽般的嘶鳴。
巨大的雪峰沉默矗立,冰冷的山脊線切割著灰藍色的天幕,如同天神遺落人間的斷刃,
寒光內斂,卻帶著亙古的肅殺。稀薄的空氣里,
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一天前“野駱駝”武裝血洗邊境村落留下的無形烙印,
尚未被高原的罡風吹散?!芭?!”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前進指揮所前炸開。
徐斌的軍靴狠狠踹在指揮通信車厚重的防彈輪胎上,車身猛地一晃。
旁邊持槍警戒的哨兵下意識地挺直腰板,連呼吸都屏住了,目光卻不敢有絲毫偏移。
徐斌沒看哨兵,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困在鐵籠里的雪豹,
胸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燒穿他的迷彩服。他一把抄起固定在車體上的加密送話器,
粗糲的嗓門裹挾著不加掩飾的狂暴,通過電波,
狠狠砸向散布在紅山地域各處、正焦頭爛額調動部隊的各路指揮員:“一群沒卵蛋的慫包!
腆著張臉跟老子說自己是C國的軍人?好意思講自己扛著槍吃這份皇糧?
你們褲襠里那點玩意兒是擺設嗎?!”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
如同破鑼被重錘砸響,帶著金屬刮擦骨頭的穿透力,“聽著!你們唯一要干的活兒,
就是給老子把那群披著人皮的畜生,徹底、干凈、一個不剩地摁死在紅山前的野驢子溝,
給他們找個好歸宿!甭他媽跟老子扯什么狗屁國境線!老鐵那邊的門縫,已經給咱留著了!
跑掉一個……”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淬著冰碴,
“有一個算一個,全他媽給老子卷鋪蓋滾蛋!滾回生產隊!喂!豬!去!聽清楚沒有???!
”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咆哮著噴出。他“哐當”一聲將沉重的送話器砸回卡槽,胸膛劇烈起伏,
喉結上下滾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出血來。猛地轉身,
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釘在指揮方倉里那張巨大的電子作戰(zhàn)地圖上。
昏黃的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跳動的陰影,
卻掩蓋不住那雙眼睛里燃燒的、近乎實質的暴戾和焦灼。他的視線,
越過紅山地域那密密麻麻的敵我標識和火力配置箭頭,像淬了毒的標槍,
死死釘在地圖西緣那片被紅箭反復圈注、描粗的狹長地帶——野驢子溝?!案吡?!
”徐斌的聲音壓低了,從咆哮轉為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哐啷亂跳,“你他媽給老子擠出一個戰(zhàn)斗小組!
插到野駱駝的腚眼子上去!老子不管他們是放槍放炮還是放屁!只要拖住那群雜碎!一小時!
不!半小時!給大部隊合圍擠出這口氣來!明白沒有!”命令像冰冷的鋼釘,帶著倒刺,
狠狠楔入帳篷里凝滯的空氣。高林,這位跟隨徐斌多年的悍將,腮幫子上的肌肉猛地繃緊,
像兩塊堅硬的石頭。他沒有廢話,一個標準的立正:“是!支隊長!
” 徐斌甚至沒等高林話音完全落下,已經像一陣裹著沙塵的狂風卷出指揮車,
沉重的身軀帶著一股決絕的氣勢砸進副駕駛座。兩個參謀抱著沉重的備用通訊器材和地圖包,
動作迅捷得如同撲食前的獵豹,緊隨其后鉆進車廂。引擎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怒吼,
卷起漫天嗆人的黃塵,朝著邊境線那令人窒息的方向絕塵而去。后視鏡里,
紅山地域那場即將爆發(fā)的、規(guī)模浩大的圍剿戰(zhàn)場,迅速縮小、模糊。徐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仿佛那是一場與他無關的演習。他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車門裝甲,
發(fā)出單調的“噠噠”聲,
目光死死鎖住前方那條在視野盡頭扭曲延伸、仿佛直通天際的搓板路。“哼,
”他對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裹挾著沙礫的寒風,冷冷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瞬間被狂風撕碎,
“紅山?老子堆上去的兵、塞上去的炮,能把那山頭犁三遍!
要是這樣還啃不下那塊骨頭……”他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陰鷙,“都他媽滾回娘胎里,
回爐重造!別出來丟人現眼!”他全部燃燒的神經,所有沸騰的血液,
都死死系在兩百公里外那個地圖上細小的點上——野驢子溝。
跟那里最近只有孤島中隊一支孤懸在外的力量,距離100公里。
像一顆被遺忘在敵人咽喉要道的釘子,單薄、脆弱,卻又無比關鍵。任何一絲猶豫,
任何一點閃失,都可能讓那群沾滿無辜者鮮血、如同高原鬣狗般的“野駱駝”,
化作一陣輕煙,遁入帕米爾迷宮般的群山萬壑,再難覓蹤跡。那意味著血債難償!
意味著恥辱!意味著他徐斌,乃至整個邊防支隊的恥辱!車輪瘋狂碾過碎石和坑洼,
車身劇烈顛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車內,電臺指示燈閃爍著幽綠的光芒,
電流的嘶嘶低語是唯一的背景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突然,
一個年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亢奮的聲音,
如同利刃般刺破了這凝重的死寂:“報告支隊長!孤島中隊前出堵截小組最新位置!
”通信參謀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半小時前已全速通過亞村!
現確認越過下道灣埡口!當前推進速度,穩(wěn)定在……每小時十五公里以上!
預計……”參謀的聲音因過度用力而有些破音,“今晚十一點前,
準時抵達野驢子溝指定狙擊區(qū)域!”“嗯?!”徐斌猛地扭過頭,動作幅度之大,
讓頸椎骨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巖石般僵硬,
眼中爆射出混雜著巨大驚愕和一絲荒謬的光芒,仿佛聽到了最離譜的天方夜譚。這速度?
插上翅膀飛過去的?他幾乎是搶過參謀遞來的送話器,粗壯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jié)發(fā)白,
直接要通了孤島中隊的指揮頻率。高林那帶著電流沙沙噪音的嗓音立刻傳來,
背景里似乎還夾雜著呼嘯的風聲?!案吡郑∧闼锝o老子說清楚!
”徐斌的聲音像淬了火的鋼釘,穿透電波,“你們派出去的是誰?哪個神仙在帶隊?
給老子一字不落,吐出來!”電臺那頭,
高林顯然感受到了那透過電波傳來的、幾乎要將他碾碎的雷霆之怒,
聲音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弓弦,帶著破釜沉舟的清晰:“報告支隊長!我部派出突擊組,
由柯定一班長率領!六人!柯定一同志在亞村……”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權衡措辭,
但事態(tài)緊急,容不得半點修飾,“臨時征用了一臺民用東方紅拖拉機!
正沿著老鐵廢棄的11號邊境轉場牛馬道全速突進!另外……”高林的聲音陡然下沉,
帶著鐵銹般的凝重,“據柯定一緊急報告,亞村部分人員,
存在與野駱駝武裝勾結的高度嫌疑!重復,高度嫌疑!”“柯定一?!”徐斌緊繃的嘴角,
極其罕見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狠狠抽搐了一下。
一個混雜著暴怒、激賞、還有一絲“果然是這個混球”的復雜表情,
如同閃電般掠過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那個在新兵團就敢梗著脖子跟他拍桌子,
瞪著眼說“團長你這訓練大綱是給少爺兵定的吧?”,犟得十頭高原牦牛都拉不回的刺兒頭!
自己當初看他腦子活、膽子野,是真動過念頭把他拴在身邊當通信員,結果這混球倒好,
脖子一擰:“報告團長!通信兵整天蹲在鐵殼子里聽電流聲,憋屈!我要去最前邊,
去能看見敵人腦門的地方!”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徐斌眼中精光爆射,
如同黑夜中點燃的兩團鬼火?!靶?!有種!夠賊!夠野!不愧是你這臭不要臉的!
”徐斌對著話筒,幾乎是用胸腔共鳴吼了出來,震得送話器嗡嗡作響,
“你告訴那混球柯定一!老子不管他用拖拉機還是用兩條腿跑!不管他路上把天捅個窟窿!
老子只要結果!像顆最硬的釘子,準時給老子釘死在野驢子溝!
把野駱駝那群雜碎的卵蛋給老子堵住!給老子后續(xù)的大部隊撕開一條圍殲的口子!贏得時間!
聽明白了沒有?!”他喘了口氣,仿佛要把胸腔里積壓的所有濁氣都吼出去,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靈魂的決絕,似乎要跨越千山萬水的電波,
直接砸在柯定一的腦門上:“你再給老子一字不落地告訴他!老子是他新兵團時的團長!
徐斌!打好了,老子不記前賬!慶功酒,管夠!管飽!打不好……”徐斌的聲音陡然轉寒,
字字如冰錐,帶著刮骨的森然,“老子新賬舊賬一起算!把他欠老子的‘精神損失費’,
連本帶利,翻十倍!老子親自送他去炊事班,給老子喂!一!輩!子!豬!”“是!
保證一字不落傳達到位!”高林在電臺那頭的應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仿佛隔著電波都能看到他額頭上瞬間沁出的冷汗。放下送話器,他甩了甩發(fā)麻僵硬的手,
后背的軍服瞬間濕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這柯定一,到底是什么品種的妖孽?
得罪人的本事簡直是天賦異稟,登峰造極!連支隊長這種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鐵血悍將,
提起他名字都得咬牙切齒地加上“臭不要臉”的前綴?
他抓起從邊防連臨時配置的那臺笨重遠程電臺,感覺手里握著的不是通訊器材,
而是一塊剛從煉鋼爐里撈出來的烙鐵。他艱難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
擰到了柯定一小組那個時斷時續(xù)的應急頻率上。帕米爾高原的夜風,帶著零下十幾度的寒意,
像無數把細小的冰錐,無孔不入地鉆進骨髓。
、銹跡如同老人斑般爬滿全身、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死過一次又活過來的東方紅-75拖拉機,
正以一種近乎癲狂的、挑戰(zhàn)物理定律的姿態(tài),
坑洼得如同被巨型犁耙反復耕耘過的月球表面的11號邊境公路——轉場牛馬道上“蹦迪”。
駕駛座上,柯定一嘴角斜叼著半截早已熄滅、被風吹得硬邦邦的煙屁股,眼神卻亮得驚人,
如同雪夜里鎖定獵物的孤狼,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他粗糙、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
死死攥著那根冰冷、油膩、滑不留手的扶手,
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他的身體像狂風中的破布娃娃般大幅度甩動。
像個癲癇病人般在極限刻度附近瘋狂地抽搐、抖動。“茍班!電臺徹底嗝屁了!
跟后邊完全失聯!跟聾子啞巴沒區(qū)別了!”副駕駛座上,
被顛得臉色慘白、胃里翻江倒海的丫頭,不斷克服第一次殺敵后的不適,
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抓住頭頂那根臨時焊上去、簡陋得硌手的防滾架鋼管,扯著嗓子吼。
聲音剛一出口,就被灌進來的狂風撕扯得七零八落。每一次車輪狠狠砸進深坑又猛地彈起,
都讓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搓,
下一秒就要從喉嚨里噴射出來?!捌ㄔ捳娑?!”柯定一頭也不回,
聲音被灌進來的疾風吹得有些變形,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打仗靠別人?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手里的家伙硬!都給老子把眼珠子瞪圓嘍!
”他猛地一打方向,拖拉機像喝醉了酒的蠻牛,車頭猛地一甩,
險之又險地避開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陷坑,車身瞬間傾斜超過四十五度,
右側兩個輪子幾乎離地!車斗里瞬間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
就在車身即將側翻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柯定一爆發(fā)出驚人的腰腹力量,
像拔河般用蠻力硬生生將扶手擺了回來!車身重重砸回地面,震得所有零件都在痛苦呻吟。
“邊警戒邊給老子動動你們生銹的腦子!琢磨個伏擊方案出來!不是堵住就完事!
老子要的是全殲!包餃子!一個雜碎都不許放跑!骨頭渣子都得給老子留下!懂不懂?!
”他直接把最燙手的山芋——戰(zhàn)術構思——蠻橫地拋給了車廂里被顛得七葷八素的兄弟們,
自己則像個人機合一的怪物,
將全部心神都灌注在眼前這條危機四伏、隨時可能將他們送入地獄的“死亡賽道”上。
油量表早就沉了底,像一條死魚,僅存的那點柴油,只夠支撐十七八公里,而前路漫漫,
兇險未知??露ㄒ谎壑虚W過一絲賭徒押上全部身家時的狠厲光芒。他猛地一拉熄火桿!
“咔噠!”引擎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戛然而止!巨大的慣性瞬間接管了這頭鋼鐵怪獸!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剩下輪胎摩擦碎石發(fā)出的刺耳尖叫和車身每一個關節(jié)都在瘋狂呻吟、抗議的恐怖噪音!
拖拉機像一匹徹底脫韁、奔向懸崖的瘋馬,借著陡峭山坡賦予的巨大勢能,瘋狂地加速!
直沖而下!風聲驟然變成凄厲的鬼哭狼嚎,刮得人耳膜劇痛,幾乎要破裂!
車身劇烈顫抖、搖擺,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解體,
將車上的人像破麻袋一樣拋灑出去!車斗里的戰(zhàn)士們瞬間體驗了極致的失重,
心臟被狠狠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砸回胸腔,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們死死抓住車廂板、戰(zhàn)友的武裝帶、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
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死人般的灰白!這哪里是開車?
這分明是開著移動鐵棺材在玩高空自由落體加死亡漂移!就在車身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即將失控撞向右側猙獰凸出的山壁,上演一出車毀人亡慘劇的剎那!
柯定一那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一個微小的緩坡,計算著角度和時機!
他右腳如同打樁機般狠狠跺下離合器踏板,左手快如閃電般掛入前進擋,
同時右腳瞬間從離合移開,用盡全身力氣將油門踏板狠狠踩到底!“轟——?。?!
”引擎發(fā)出一聲瀕死般的、撕心裂肺的咆哮,重新被點燃!
巨大的牽引力與下沖的慣性激烈對抗!車身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劇烈抖動!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失控的勢頭被這股蠻橫的力量硬生生拉回了一絲!柯定一趁勢猛揺扶手,
拖拉機咆哮著,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擦著山壁邊緣的碎石,險之又險地沖了過去,
又借著殘余的慣性,像一頭受傷的猛獸,咆哮著沖向下一段更加陡峭的下坡路!
整個過程電光火石,瘋狂得令人窒息,精準得如同外科手術!
“嘔……過……過山車……都沒這么……刺激……”丫頭感覺胃里翻江倒海,
一陣陣酸水直沖喉嚨,他死死捂住嘴,臉色由白轉青,牙齒咯咯打顫,
從牙縫里擠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按碳??這才哪到哪!開胃小菜!”柯定一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在塵土中顯得異常潔白的牙齒,笑容里充滿了野性的張力和一絲滿不在乎的痞氣,
“安全?安全個屁!完不成任務,咱哥幾個能不能囫圇個回去都他媽是未知數!
先把活干漂亮了,再談安全!現在,都他媽給老子抓緊了!下一波來了!
”四個多小時的極限狂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鬼門關前反復橫跳,
不僅榨干了這臺老邁拖拉機的最后一絲生命力,排氣管噴出的黑煙越來越濃,
引擎的嘶吼越來越沙啞無力,也幾乎榨干了車上每一個戰(zhàn)士的體力和意志。
當最后一抹殘陽徹底被帕米爾高原貪婪地吞噬,無邊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般傾瀉而下,
前方,再也看不到路的痕跡。11號公路像一條走到生命盡頭的巨蟒,疲憊地蜿蜒著,
最終一頭扎進了雪山墻壁。眼前,
剩下一條被牧羊人和走私者踩踏出來的、幾乎被風化的亂石和枯黃荒草徹底掩埋的羊腸小道,
狹窄得連這輛破拖拉機都無法容身。柯定一猛地踩下剎車,同時狠狠拉起銹跡斑斑的手剎桿!
“嘎吱——!!!”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撕裂了高原的寂靜!巨大的慣性讓車身猛地一頓,
車斗里的戰(zhàn)士們猝不及防,像沙包一樣狠狠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發(fā)出一陣悶哼和痛呼。
柯定一像只敏捷的豹子,拉開車門,冰冷的夜風瞬間如同冰水般灌滿他的衣領,
讓他精神猛地一振。他跳下車,雙腳踩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展開防水作戰(zhàn)地圖,
擰亮微光指北針。幽綠、微弱的光芒映照著他那張沾滿油污、塵土和汗?jié)n的臉,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如同雕刻在巖石上的圖騰。手指在地圖上快速移動、比劃、測量,
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油泥?!爸本€距離,五公里?!彼痤^,
目光穿透沉沉如鐵幕般的夜色,
那道巨大、沉默、在稀疏星輝下泛著慘白幽光的龐大山體陰影——它像一堵連接天地的巨墻,
散發(fā)著令人絕望的壓迫感。“實際距離,翻過那道梁子,”他指著地圖上一條陡峭的等高線,
“至少十五公里。要爬的,是海拔五千一百米的‘死人坡’!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如同刀割般的高原空氣,肺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平時巡邏,
走走停停,適應海拔,得六七個小時。
現在……”他低頭瞥了一眼腕上那塊老舊的、表蒙子已經磨花的軍用手表,
夜光指針如同催命符般清晰指向數字八,“離十一點,只剩三個鐘頭了!”他猛地抬起頭,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銳利地掃過身邊五張同樣布滿疲憊、卻依舊閃爍著年輕火焰和堅毅光芒的臉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不容置疑的決絕,在寂靜的曠野里回蕩:“兄弟們!
拼命的時候到了!玩命跑!死也得給老子死在十一點前那個伏擊點上!爬也要爬過去!
明白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跟隨、如同影子般的向導買買提身上。
老人佝僂著背,像一棵被風霜壓彎的老胡楊,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刀削斧鑿般的皺紋,
渾濁的眼睛里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慮和一種近乎悲憫的哀傷。柯定一掏出地圖,
用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仔細地在上面標注好一個點——古麗所在的村莊。
他走到買買提面前,將地圖塞進老人粗糙、布滿老繭的手中,語氣異常鄭重,
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老買,拖拉機,交給你了。
”他拍了拍那臺如同老友般陪伴了他們一路、此刻正茍延殘喘地冒著白煙的“鐵牛”,
“會開,就開到古麗的村子等我們。不會開,就讓它在這兒歇著。明天下午,”他頓了頓,
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鋼鐵般的承諾,“不管我們到沒到,你直接去古麗的村子,接她回家!
”他又停頓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后面的話,聲音低沉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如果……如果我們沒等到你……”買買提布滿皺紋、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眼眶瞬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