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冷的雨點像密集的碎石子,狠狠砸在臉上,順著濕透的發(fā)梢流進脖頸,激得人渾身發(fā)顫。林晚捏著那本還帶著民政局打印機余溫的離婚證,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硬殼捏碎。雨水模糊了視線,民政局門口那刺眼的紅色招牌,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血色的光暈。
“拿著吧,”周浩宇的聲音穿透嘩啦啦的雨聲,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冷漠和施舍般的腔調(diào)。他摟著身旁妝容精致、撐著透明雨傘的陳雪,雨水順著傘沿滴落,濺在陳雪嶄新的小羊皮高跟鞋上,她卻渾然未覺,只是將周浩宇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下巴微抬,睨著林晚。
周浩宇從昂貴的皮夾里抽出薄薄一疊粉紅色鈔票,看也沒看,手臂一揚,那疊錢便脫手飛出,砸在林晚濕透的胸前,隨即飄散著跌落在地,瞬間被渾濁的積水浸透?!皟扇f塊,念在舊情上,夠你撐一陣子了。林晚,你自己好好想想,除了會擦擦桌子掃掃地,你還有什么用?連個蛋都下不了!房子、車子,寫的都是我的名字,跟你半毛錢關(guān)系沒有,別想著打主意。拿著錢,找個地方安頓,好自為之吧!”
那疊浸在污水里的鈔票,像被踩碎的尊嚴,刺得林晚眼睛生疼。
“晚晚,”陳雪的聲音適時響起,甜膩得發(fā)齁,眼神里卻淬著冰針,“你也別太難過了,浩宇他…也是沒辦法。你…唉,以后要是真有什么難處,記得跟我說啊?!彼惨敉系瞄L長的,那聲“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憐憫,隨即炫耀般地動了動挽著周浩宇的手,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鉆戒在灰暗的雨幕中突兀地閃爍著冰冷的光。
林晚的嘴唇動了動,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雨水混著屈辱的咸澀滑入口中。就在這時,兩個熟悉又刻薄的身影從雨幕里沖了過來。
“林晚!你個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養(yǎng)母王翠花尖利的聲音像破鑼,她撐著把破傘,大半邊身子卻淋得透濕,指著林晚的鼻子唾沫橫飛,“離個婚鬧得人盡皆知,我們老林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別想著回娘家來!門都沒有!”
養(yǎng)父林建國黑著臉,在一旁幫腔,聲音粗嘎:“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早就不是我們林家的人了!別回來給我們添堵,晦氣!”
四面八方的惡意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林晚淹沒。她看著眼前這三張扭曲的臉——冷漠絕情的前夫,假仁假義、得意洋洋的閨蜜,還有這對將她視為累贅和恥辱的養(yǎng)父母。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揉碎,最后一絲支撐她的力氣也被抽空。眼前陣陣發(fā)黑,冰冷的雨水仿佛變成了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她的皮膚。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視線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只看到周浩宇嫌惡地皺緊的眉頭和陳雪嘴角那抹得逞的冷笑。
身體重重地向前栽倒,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
第二章
一絲淡淡的、清雅的消毒水氣味鉆入鼻腔,取代了記憶中那冰冷刺骨的雨水腥氣。林晚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柔和的米白色天花板,造型簡潔的頂燈散發(fā)著暖黃的光暈。身下是極其柔軟舒適的床墊,蓋在身上的薄被面料絲滑冰涼。
這不是她那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更不是冰冷的路邊。她猛地想坐起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卻讓她又跌回柔軟的枕頭里。
“醒了?”
一個低沉、平靜,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穿透力的男聲在旁邊響起。林晚循聲望去,心臟驟然一縮。
窗邊的單人沙發(fā)椅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裝,一絲褶皺也無。雙腿交疊,姿態(tài)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疏離和從容。面容冷峻,線條如刀削斧刻般清晰,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道銳利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眼神復(fù)雜難辨——有極力壓抑的激動,有深沉的愧疚,還有一絲銳利的審視。
“你是誰?這是哪里?”林晚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驚疑。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緩步走到床邊,步伐沉穩(wěn)有力。目光落在林晚蒼白憔悴的臉上,那審視的銳利似乎柔和了一絲。
“顧硯深?!彼院喴赓W地報上名字,聲音依舊低沉,“這里是瑞和醫(yī)院的VIP病房?!?/p>
瑞和?林晚心頭巨震。那是本市最頂尖、最昂貴的私立醫(yī)院,只服務(wù)于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她怎么會在這里?
“我們找到了你?!鳖櫝幧罾^續(xù)開口,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但林晚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波瀾,“通過一些特殊渠道和醫(yī)療數(shù)據(jù)庫的DNA比對。結(jié)果確認,你是我顧家二十五年前被人惡意調(diào)包后失蹤的親生女兒。我是你的親哥哥?!?/p>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林晚的耳膜上,砸得她頭暈?zāi)垦!SH生女兒?顧家?那個在財經(jīng)新聞里頻頻出現(xiàn)的龐然大物顧氏集團?哥哥?
荒謬!這簡直荒謬絕倫!
“不可能……”她喃喃道,聲音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試圖否定這過于離奇的信息,“這太可笑了……”
顧硯深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yīng),他從西裝內(nèi)袋里取出一個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遞到林晚面前。里面是幾份打印清晰的報告。最上面一份,赫然是DNA親子鑒定報告書,結(jié)論欄清晰地印著“支持顧明遠(父)與林晚存在親生血緣關(guān)系”、“支持蘇曼(母)與林晚存在親生血緣關(guān)系”。下面還有幾張泛黃的老照片,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脖子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造型別致的銀質(zhì)平安鎖,那鎖的樣式,竟與她從小貼身藏著、據(jù)說是撿到她時就有的那枚舊鎖一模一樣!
鐵證如山。
巨大的沖擊如同海嘯,瞬間席卷了林晚所有的感官和思維。二十五年寄人籬下的卑微,被當(dāng)作搖錢樹的屈辱,婚姻里被榨干價值后像垃圾一樣拋棄的絕望……所有的痛苦和冰冷,在這突如其來的身份打敗面前,顯得如此荒謬和不真實。她呆呆地看著那份報告,看著那枚熟悉的平安鎖照片,大腦一片空白。
“還有一件事,”顧硯深的聲音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位置,眼神變得極其鄭重,“醫(yī)生檢查過了,你懷孕了。大概六周。”
轟!
又一個驚雷在腦中炸響!懷孕?在離婚當(dāng)天,在她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她竟然…懷孕了?懷了周浩宇的孩子?那個罵她是“不下蛋的廢物”的男人?
絕望之后是荒誕,荒誕之后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一個新的生命,在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刻,悄然降臨了。
顧硯深將她的震驚和混亂盡收眼底。他伸出手,不是安慰的擁抱,而是遞過來兩樣?xùn)|西。
一張通體漆黑、沒有任何銀行標識、只在角落有一個極其簡約的銀色“顧”字徽記的卡片。
一部最新款的、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智能手機。
“這張卡,無限額。是你的零花錢?!彼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承諾力量,“手機里存了我和爸媽的電話,任何時候,任何事,打給我?!彼D了頓,目光如磐石般堅定地鎖住林晚的眼睛,“林晚,不,或許該叫你顧晚。你是顧家唯一的女兒。過去二十五年,是顧家虧欠你。從這一刻起,顧家就是你永遠的后盾,無人可以再欺辱你分毫?!?/p>
他的目光掃過她平坦的小腹,那眼神里的鄭重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壓力:“這個孩子,是你血脈的一部分。如果你想留下他/她,顧家養(yǎng)得起全世界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環(huán)境,給予他/她最好的一切。如果你不想留,”顧硯深的語氣驟然轉(zhuǎn)冷,眼底掠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寒芒,“哥尊重你的選擇。但那個讓你懷孕又拋棄你的男人,我會讓他付出你想象不到的代價。”
零花錢?無限額的黑卡?唯一千金?永遠的后盾?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璀璨的星辰,將林晚被陰霾籠罩的世界驟然點亮。她看著顧硯深那張冷峻卻寫滿不容置疑守護的臉,感受著那從未體驗過的、來自血脈親人的強大支撐?;靵y、震驚、茫然、還有那被背叛的劇痛依舊在心口翻騰,但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力量,正從這滔天巨浪的縫隙中頑強地滋生出來。她下意識地抬手,輕輕覆蓋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正在悄然生長。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厚重的云層裂開一道縫隙,金燦燦的陽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洶涌地傾瀉而下,穿透寬大的落地窗,灑滿了整個奢華而安靜的病房,也灑在林晚蒼白卻開始煥發(fā)出生機的臉上。溫暖,堅定,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第一次如此真實地降臨。
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雨后天晴的清新氣息,迎上顧硯深深邃的目光,聲音雖輕,卻帶著破土而出的力量:“哥…我留下他。還有…我是顧晚。”
顧硯深冷硬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極其淺淡、卻足以融化寒冰的弧度。
第三章
奢華的水晶吊燈將宴會廳映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檳、昂貴香水與精致食物的混合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今天是周浩宇和陳雪“喜結(jié)連理”的同學(xué)會兼訂婚宴,地點選在了一家頗有名氣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
陳雪穿著一條緊身的亮片紅裙,像只驕傲的孔雀,挽著西裝革履的周浩宇,穿梭在昔日的同學(xué)之間。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鴿子蛋鉆戒在燈光下頻頻閃爍,晃得人眼花。
“哎呀,小雪,你這戒指也太閃了吧!浩宇對你可真好!”一個女同學(xué)夸張地恭維著。
“還行吧,也就三克拉多點兒,”陳雪故作矜持地擺擺手,嘴角的笑意卻怎么也壓不住,“浩宇說了,等正式結(jié)婚,還要給我換更大的呢!對了,我們在‘云頂苑’剛定了套大平層,視野特別好……”
周浩宇端著酒杯,努力維持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容,接受著老同學(xué)們或真或假的吹捧?!靶」?,剛起步,融資還算順利……”他侃侃而談,試圖將上次同學(xué)會因“顧總”事件帶來的負面影響壓下。然而,當(dāng)有人不經(jīng)意地提到“林晚”兩個字時,他臉上的笑容還是僵硬了一瞬,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和煩躁。
就在這時,宴會廳入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被吸引過去。
門口的光線勾勒出一個纖細的身影。來人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霧霾藍絲絨長裙,顏色沉靜而高級,沒有任何繁復(fù)的裝飾,卻完美地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修長優(yōu)美的天鵝頸,上面只點綴著一條設(shè)計簡約卻流光溢彩的鉆石項鏈。她臉上只化了淡妝,膚色瑩潤,眉眼間褪去了往日的黯淡和怯懦,只剩下一種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洗禮后的沉靜與從容。她手里拿著一個同樣低調(diào)卻質(zhì)感非凡的手包,整個人像是從舊時光里被打磨出來的珍珠,散發(fā)著溫潤卻不可忽視的光華。
“那是……林晚?”有人不敢置信地低呼。
“天,她變化好大!氣質(zhì)完全不一樣了!”
“那裙子…好像是某家的高定吧?我在雜志上見過!”
“她那個包!限量款?。∥遗抨牰紱]排到!”
竊竊私語聲像水波一樣在人群中蕩開。驚艷、好奇、探究的目光紛紛聚焦在林晚身上。
周浩宇和陳雪自然也看到了。周浩宇的眼神瞬間變得復(fù)雜,驚艷、錯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和懊悔。陳雪臉上的笑容則徹底僵住,隨即被濃烈的嫉妒和難以置信取代。她死死盯著林晚身上那件她只在時尚博主那里見過的裙子,還有那個她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包包,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一定是租的!或者是傍上了哪個土大款買的假貨!陳雪在心里瘋狂地否定著。
林晚仿佛沒有感受到那些灼熱的視線,她步履從容,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了進來,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只在掠過周浩宇和陳雪時,微微停頓了一瞬,眼神無波無瀾,如同看兩個陌生人。
陳雪按捺不住了。她松開周浩宇的手臂,踩著細高跟,搖曳生姿地走到林晚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臉上擠出一個夸張的假笑,聲音拔高,帶著濃濃的嘲諷和惡意:“喲!這不是我們林晚嘛?真是稀客啊!聽說你離婚后日子挺不好過的?怎么,今天這身行頭……”她故意上下打量著林晚,嘖嘖兩聲,“租一天不便宜吧?還是說……終于想通了,傍上哪個‘大款’了?”她刻意加重了“大款”兩個字,眼神充滿鄙夷。
周圍的議論聲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一幕。
林晚停下腳步,微微側(cè)頭看向陳雪。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沒有難堪,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憐憫,仿佛在看一個拼命表演的小丑。她輕輕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極淡,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破了陳雪強撐的驕傲。
“陳雪,”林晚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安靜的角落,“聽說你和浩宇要訂婚了?恭喜。”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陳雪手臂上挎著的一個橙色手提包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不過,你上次背的那個‘喜馬拉雅’鉑金包,好像……皮質(zhì)的光澤度和走線,跟我見過的專柜貨不太一樣?需要我?guī)湍憬榻B個靠譜的SA認識一下嗎?”
殺人誅心!
陳雪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盡褪,精心描繪的妝容也掩蓋不住那份狼狽。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抓緊了自己的包帶,尖聲道:“你胡說什么!林晚!你就是嫉妒!嫉妒我和浩宇在一起!嫉妒我過得好!你這種被人掃地出門的……”
“林晚!”周浩宇再也忍不住,幾步?jīng)_了過來,臉色鐵青,一把推開有些失態(tài)的陳雪,目光死死盯著林晚,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的錢到底哪來的?誰給你的?”他絕不相信林晚能自己買得起這些東西。那個“顧總”的陰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心頭。
林晚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眼神里連最后一絲波瀾都消失了,只剩下徹底的漠然。她正要開口,一個穿著考究深灰色西裝、氣質(zhì)沉穩(wěn)干練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姿態(tài)恭敬地微微躬身。
“大小姐,”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間壓過了周浩宇的質(zhì)問,“顧總剛才來電,問您這邊還需要多久結(jié)束?司機已經(jīng)在外面候著了。顧總說,您身體要緊,不宜太勞累?!?/p>
“顧總”兩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再次在安靜的宴會廳里炸響!
“嘶——”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真的是顧家?!”
“天哪!林晚…不,顧小姐真的是顧家的千金?!”
“難怪…我就說那氣質(zhì)…”
所有的疑惑、猜測,在這一刻被徹底坐實!眾人看向林晚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敬畏和難以置信??聪蛑芎朴詈完愌┑哪抗猓瑒t變得無比復(fù)雜,充滿了同情、嘲諷和看好戲的玩味。
周浩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剩下滿眼的驚駭和巨大的、無法挽回的悔恨。他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陳雪更是如遭雷擊,臉上的表情從慘白變成了死灰,精心打理的頭發(fā)似乎都失去了光澤。她看著林晚那張平靜無波卻仿佛站在云端俯視她的臉,看著那個恭敬的管家,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租來的禮服和那個被當(dāng)眾戳穿的假包,一股巨大的、滅頂?shù)男邜u感將她徹底淹沒。她尖叫一聲,猛地捂住臉,在眾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宴會廳。
林晚甚至沒有再看失魂落魄的周浩宇一眼,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她對著管家微微頷首,語氣淡然:“走吧?!?/p>
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注視下,她如同真正的女王,踩著優(yōu)雅從容的步伐,離開了這片喧囂浮華的鬧劇中心。身后,只留下周浩宇失魂落魄的身影和滿場再也壓抑不住的、關(guān)于“顧家千金”的震驚議論。那枚閃亮的訂婚鉆戒,此刻戴在陳雪倉惶逃走的手指上,顯得無比諷刺和廉價。
第四章
希爾頓酒店最大的宴會廳“金玉滿堂”被布置得一片刺目的紅。巨大的雙喜字高懸,紅毯鋪地,鮮花簇擁,樂隊演奏著歡快的婚禮進行曲。賓客盈門,表面看起來熱鬧非凡。然而,仔細看去,便能發(fā)現(xiàn)許多端倪:賓客數(shù)量比周浩宇和陳雪最初預(yù)想的少了近三分之一,一些重要客戶和合作伙伴的位置空著;酒水餐食的檔次也明顯降了級;賓客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眼神閃爍,交頭接耳,談?wù)摰脑掝}中心,赫然是上次同學(xué)會那場驚天逆轉(zhuǎn),以及此刻站在紅毯盡頭,臉色繃得緊緊的新郎新娘。
周浩宇穿著租來的昂貴西裝,努力挺直背脊,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陰郁出賣了他。陳雪穿著潔白的婚紗,妝容厚重,試圖用燦爛的笑容掩蓋眼底的恐慌和不安。她挽著周浩宇的手臂,指尖冰涼。上次同學(xué)會的慘敗和“顧家大小姐”的身份坐實,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們心頭。這場婚禮,早已不是為了慶祝,更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掙扎表演,試圖向所有人證明他們“過得很好”。
司儀用飽滿熱情的聲音宣布:“各位尊貴的來賓,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祝福這對新人……”
掌聲稀稀拉拉,帶著一種敷衍和心照不宣的尷尬。
就在這時——
宴會廳厚重的大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一群穿著深藍色制服、神情嚴肅的人大步走了進來,目標明確,徑直走向紅毯盡頭的新郎。
音樂戛然而止。所有的談笑聲瞬間消失。整個宴會廳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腳步聲敲打著大理石地面。
為首的中年男子亮出證件,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周浩宇先生,我們是市工商局和稅務(wù)局聯(lián)合執(zhí)法小組。現(xiàn)查明你名下的‘浩宇科技有限公司’存在嚴重的偷稅漏稅、偽造財務(wù)憑證以及商業(yè)欺詐行為。涉案金額巨大,情節(jié)嚴重!依照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現(xiàn)依法對你公司進行查封,所有經(jīng)營賬戶凍結(jié)!請你立即跟我們回去接受調(diào)查!”他身后的人同時亮出了蓋著鮮紅印章的查封文件。
晴天霹靂!
周浩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要不是被陳雪下意識地扶住,幾乎要癱倒在地。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不…不可能…你們弄錯了…我…”
“周總,請配合?!眻?zhí)法人員面無表情,語氣冰冷,沒有絲毫轉(zhuǎn)圜余地。
“啊——!”陳雪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花容失色,精心盤好的頭發(fā)散落下一縷,婚紗的裙擺被她自己慌亂中踩住,差點絆倒。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投入滾油的水滴,整個宴會廳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轟然爆發(fā)。
“天??!查封?!”
“偷稅漏稅?商業(yè)欺詐?完了,這下全完了!”
“我就說他們公司最近不對勁……”
“報應(yīng)?。≌媸菆髴?yīng)!”
然而,這場崩塌才剛剛拉開序幕。
舞臺上原本循環(huán)播放著周浩宇和陳雪甜蜜婚紗照的大屏幕,畫面猛地一閃,變成了一段清晰度極高的手機錄像!
畫面里,是本市最高檔的奢侈品商場。主角正是陳雪!她正對著一個穿著職業(yè)裝的柜姐唾沫橫飛地尖聲叫罵,面容扭曲猙獰,毫無形象可言:“什么破包!這么貴!你們搶錢??!仿得那么像,賣個A貨怎么了?A貨就不是貨了?我告訴你,我男朋友可是大老板!信不信我讓他找人封了你們店!” 畫面一轉(zhuǎn),又切換到一些聊天記錄的截圖,內(nèi)容露骨曖昧,對象不止一人,雖然關(guān)鍵信息打了碼,但陳雪的頭像清晰可見。
“啊——!關(guān)掉!快關(guān)掉!”陳雪徹底崩潰了,她發(fā)瘋似的尖叫著,撲向舞臺試圖遮擋屏幕,卻被混亂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臉上的妝容被眼淚和汗水沖刷得一塌糊涂,精心打扮的新娘形象蕩然無存,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狼狽。
“不要臉!賤人!”周浩宇看到屏幕上的內(nèi)容,尤其是那些聊天記錄,瞬間雙目赤紅,被執(zhí)法人員控制住的身體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掙扎著朝陳雪怒吼,額頭上青筋暴起,“你騙我!你這個賤人!”
就在這時,宴會廳側(cè)門又傳來一陣喧嘩。
“晚晚!我的女兒?。【让?!”林建國和王翠花那極具辨識度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哭嚎聲穿透了混亂的聲浪。只見這對穿著明顯不合身、沾著油漬的“禮服”的養(yǎng)父母,拉扯著他們那個流里流氣、染著黃毛的兒子林小寶,像沒頭蒼蠅一樣沖了進來。王翠花一眼就看到了舞臺方向(她以為林晚會在那里),如同見了救星,哭天搶地:“晚晚!你不能不管我們??!你弟弟打牌欠了人家?guī)资f?。「呃J要砍他的手?。∧悻F(xiàn)在是顧家大小姐了,拔根汗毛都比我們腰粗??!快拿錢救救你弟弟啊!”
林建國也扯著嗓子幫腔,唾沫橫飛:“對對對!你小時候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現(xiàn)在發(fā)達了就想甩開我們?沒門!今天不給錢,我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讓大家看看顧家大小姐是怎么忘恩負義的!”
他們一邊哭喊,一邊試圖往舞臺方向擠,完全無視了現(xiàn)場的混亂和無數(shù)對準他們的手機鏡頭。林小寶則眼神躲閃,臉上帶著混不吝的表情,嘴里還嘟囔著:“姐,快給錢啊!不然我真要被砍死了!”
這荒謬絕倫、撒潑打滾的一幕,徹底將這場所謂的“婚禮”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記者們?nèi)缤劦搅搜任兜孽忯~,閃光燈對著這丑態(tài)百出的三人組瘋狂閃爍。賓客們徹底傻眼了,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鄙夷和議論。
“我的天,這就是顧大小姐的養(yǎng)父母?”
“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簡直是敲詐勒索!”
“難怪顧大小姐以前那么慘,攤上這種吸血鬼……”
“這婚禮…絕了!拍電視劇都不敢這么演!”
保安終于反應(yīng)過來,幾個彪形大漢沖上前,毫不客氣地將哭鬧掙扎的林建國、王翠花和林小寶架住,像拖麻袋一樣往外拖。王翠花的哭嚎和林建國的叫罵,林小寶的掙扎,混合著陳雪崩潰的尖叫和周浩宇絕望的嘶吼,還有現(xiàn)場震耳欲聾的議論和哄笑,構(gòu)成了一曲無比刺耳荒誕的交響樂。
一場精心策劃的婚禮,徹底淪為了一場轟動全城的、徹頭徹尾的笑話。紅毯盡頭,只剩下被執(zhí)法人員控制、面如死灰的周浩宇,和癱坐在冰冷地板上、婚紗污損、妝容花得像鬼、眼神空洞徹底崩潰的陳雪。
第五章
距離希爾頓酒店僅一街之隔,矗立著本市最高的摩天大樓。頂層,“云頂”旋轉(zhuǎn)餐廳最尊貴的全景包廂內(nèi),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如同一個完美的取景框,將樓下酒店門口那場混亂不堪的鬧劇盡收眼底。
包廂內(nèi)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空氣中彌漫著頂級咖啡豆的醇香。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將室內(nèi)昂貴的家具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
顧晚(林晚)安靜地坐在舒適的絲絨沙發(fā)里,身上是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米白色羊絨衫,襯得她氣色溫潤。她微微側(cè)著頭,目光平靜地投向窗外,看著那些像螞蟻一樣被拖拽出酒店的人影,看著閃爍的警燈和圍觀的人群。她的臉上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和釋然。
顧硯深坐在她對面,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黑咖啡。他同樣看著窗外,冷峻的側(cè)臉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柔和了些許。他端起咖啡杯,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打破了室內(nèi)的寧靜。
“解氣嗎?”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目光卻落在顧晚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顧晚緩緩收回目光,看向他,清澈的眼眸里映著窗外的陽光,明亮而通透。她輕輕點了點頭,唇角彎起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像是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沉重枷鎖。
“嗯?!彼龖?yīng)了一聲,聲音輕而肯定。一只手不自覺地、極其溫柔地覆在了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是她與過往徹底切割后,真正屬于她顧晚的新生和希望。
顧硯深的目光也隨著她的動作,落在了她的小腹處。那眼神深邃,復(fù)雜得難以解讀。有兄長對妹妹的關(guān)懷,有顧家掌權(quán)人對未來血脈的思量,或許還有一絲更深沉的東西在悄然涌動。
包廂里再次陷入安靜,只有悠揚的琴聲流淌。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兩人身上。
良久,顧硯深放下咖啡杯,陶瓷杯底與水晶桌面發(fā)出清脆細微的碰撞聲。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鎖定了顧晚的眼睛,那眼神專注得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他的薄唇微啟,低沉平穩(wěn)的嗓音在安靜的包廂里清晰地響起,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晚晚,”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詞句,目光依舊緊鎖著她的小腹,“孩子…需要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