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宇治山府邸書房)
空氣中飄著新書的墨味和昂貴線香的沉穩(wěn)氣息。
這戶姓宇治山的富商,以米糧立足大阪多年,府邸深闊,仆役眾多。
為了探尋“青色彼岸花”那縹緲的線索,鬼舞辻無慘取代了這家體弱多病的三少爺“宇治山昭”,成為了這里的新主人。
而為了完善人設(shè),讓這層身份更無懈可擊,“昭少爺”身邊需要一個同樣深居簡出的“幼弟”,這便是朝顏存在的唯一理由。
在人前,朝顏是那個蒼白俊秀、需要哥哥時時看顧的“宇治山朝顏”,一個恭敬溫和的弟弟。
但只要門扉緊閉,屬于鬼王的冰冷氣息彌漫開來時,他便是跪在無慘腳邊,眼中只有“主人”二字的活物。
無慘最初留下朝顏,不過是隨手落下的一步閑棋,一個完美的陪襯與掩護。
直到一次意外的遭遇,他目睹了這小貓的血鬼術(shù)在瞬間扭轉(zhuǎn)了某個仆役扭打間的勝負,被朝顏默認為“同伴”的一方驟然迅猛異常,而“對手”則像陷入泥沼。
那一刻,無慘深紅的眼底才真正掠過興趣。
削弱敵人,增強己方……這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移動堡壘!
對于將自身安全置于萬物之上的無上存在而言,還有什么比一個貼身攜帶的、可控的輔助增幅器更誘人的呢?
于是,朝顏便從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變成了被精心飼養(yǎng)在身邊的小護盾。
為了將這枚護盾打磨得更順手,也更便于滲透這復(fù)雜的宇治山家,無慘將一卷精心準備的家族譜系和相關(guān)情報,像拋給看門狗一根骨頭般,扔給了朝顏。
此刻,厚重的紫檀木書桌前,無慘懶散地靠在高背椅中,指尖夾著一頁賬簿似看非看。
他的“幼弟”朝顏,則像一只訓(xùn)練有素的名貴寵物,安靜地跪伏在他的腳旁幾步遠,姿勢是無可挑剔的溫馴。
空氣里只有書頁偶爾翻動的輕響。
“開始吧?!睙o慘的聲音帶著點午后的倦怠,命令卻不容置疑。
朝顏垂著頭,清晰穩(wěn)定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里響起:
“主家宇治山氏,家主宗一郎大人,發(fā)跡于伏見稻荷神社前的米市……”
“正室藤子夫人,京都小原氏次女……”
“嫡長子太郎少爺,負責瀨戶內(nèi)海鹽運……”
“次女千鶴小姐,嫁予江戶町年寄佐藤氏嫡子……”
“府中大管家田中喜助,喜食甜羹……”
他背得很快,人名、職位、姻親、甚至部分管事的不算太起眼的癖好都如數(shù)家珍,聲音流暢平穩(wěn),毫無滯澀,就像一個真正在這個家庭里長大、對一切了如指掌的小少爺。
無慘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猩紅的眼底沒什么波瀾,似乎對這份順從還算滿意。
這本厚厚的“作業(yè)”,是朝顏能否安心留在他身邊的敲門磚。
“……賬房清點工小次郎,月俸銀四貫文,喜收集……”
背誦還在繼續(xù),內(nèi)容逐漸轉(zhuǎn)向更基層的仆役。
朝顏的語速稍慢了一瞬,但仍在穩(wěn)步推進。
“庭院花匠藤原……” 他頓了頓,似乎在腦中快速檢索那個花匠全名,“藤原…藤原治之助!……善植茶花,妻為洗衣婦阿靜。”
無慘指尖的敲擊依舊平穩(wěn)。這本就不是重點人物。
終于,漫長的譜系走到了尾聲,只剩下府邸之外與米業(yè)息息相關(guān)的聯(lián)絡(luò)點。
“城東米倉主管……”朝顏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兩個名字,“三木正雄及副手小林……”他流暢地將兩人的背景和職責背出。
“……城南米市聯(lián)絡(luò)人……”念到這里,朝顏的聲音卡住了。
他記得那個位置很重要,負責與江戶來的大客商對接。
無慘給他的卷宗里,這個名字后面有個小小的批注,特別提醒此人“謹慎處理”。
可是……那個名字是?
他腦中快速掠過一串名字:高橋?不對。佐佐木?不是。松本?感覺不對……汗水瞬間從額角滲出。
他明明反復(fù)背過!在這個家庭龐大譜系的最后角落,這個略顯突兀的名字像蒙了一層水汽的玻璃,怎么也擦不干凈。
時間在安靜的壓迫感中流逝。朝顏的背脊不自覺地繃緊了,能感覺到主人落在自己頭頂那道視線漸漸凝實,不再散漫。
“怎么?”無慘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針一樣扎在耳膜上,“背到一半,噎住了?”
朝顏猛地一顫,頭垂得更低,聲音有點發(fā)澀:“城南…城南米市聯(lián)絡(luò)人…聯(lián)絡(luò)人……”
無慘耐心耗盡,賬簿“啪”地合攏。那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倉橋勝?!睙o慘冷冷吐出那個被遺漏的名字,“記住了?”
“是…是倉橋勝!”朝顏如蒙大赦又心驚膽戰(zhàn),聲音發(fā)虛,“屬下愚鈍!倉橋勝!江戶川舟運的‘御用商人’代表……”
“記住?我看你是忘得很干凈?!?/p>
無慘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但朝顏感到自己脖頸后方的皮膚仿佛已經(jīng)感受到了實質(zhì)性的寒意,激起一片細微的栗粒。
巨大的恐懼攥住了他,沒有完成主人的任務(wù),后果絕非他能想象。
“主人息怒!”朝顏幾乎是本能地求饒,身體不自覺地想蜷縮,只能更深地俯下身,額頭幾乎要貼上冰冷的榻榻米,肩膀因恐懼而繃得死緊,“屬下知錯!屬下該打!求主人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這就……”
求饒的話沒說完,異變陡生。
沒有任何征兆,數(shù)道暗影無聲無息地從無慘坐著的高背椅后如活物般蜿蜒探出。
那不是實質(zhì)的繩索,更像是凝成實質(zhì)的深淵氣息,漆黑粘稠,帶著刺骨的惡意。
它們速度不快,卻帶著不容反抗的、高高在上的精準,像揮舞教訓(xùn)不聽話寵物的軟鞭,朝著朝顏弓起的脊背狠狠甩下!
“嗚呃!”第一下“鞭子”落下,并非劇痛,而是一種陰冷的、瞬間穿透皮肉的尖銳麻木感,像被無數(shù)的鋼針刺入骨髓!
朝顏猝不及防,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向前一沖,差點撲倒在地,全靠手臂死死撐住才沒倒下。
那麻木感之后,冰冷的灼燒感才開始蔓延開來,鬼的恢復(fù)能力在鬼王的懲罰中是不允許存在的。
不等他緩口氣,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
暗影之鞭每一次落下,都在他淺色的直垂衣料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跡。
朝顏根本無法躲避,或者說,他根本不敢躲,只能死死咬著牙,任由身體在無形的“鞭打”下劇烈顫抖、痙攣。
每一次劇痛襲來,他都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從喉管深處擠出來的哀鳴,斷斷續(xù)續(xù)地求饒:
“?。≈魅恕魅损埫?!”
“屬下知錯了!再也不敢忘了!”
“求主人開恩……!我…我再也不敢了,嗚”他的聲音因為強忍痛楚而走調(diào)變形,涕淚混雜著冷汗狼狽地滑下蒼白的臉頰。
幾鞭過后,暗影之鞭無聲消散。
朝顏脫力地半伏在地上,肩膀劇烈起伏著喘氣,整個背部火辣辣的刺痛感深入骨髓,那一片皮膚仿佛被凍丟進沸水滾過。
他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
“畜牲尚且知道主人的訓(xùn)誡不能忘,”無慘冰冷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帶著一種懲罰過后的余威,“你記在血里的本事,不會比畜牲還弱吧?”
“不……不會……”朝顏的聲音微弱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努力想撐起身體表明態(tài)度,“屬下…屬下是主人的東西……會永遠記住……絕不再忘……”
看著腳下這只被教訓(xùn)得暫時不敢再忘事的小東西,無慘眼中的冷厲才稍稍褪去,重新染上一點屬于“昭少爺”該有的倦怠之色。
他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朝顏撐在地上的手臂,力道不重,帶著一種主宰者對私有物的觸碰:“行了。死不了就滾起來。”
他不再看朝顏,目光似乎落在了窗外的庭院上。
“記住了,朝顏。你是我的東西,你的血,你的骨,你肚子里那點‘小能耐’,”無慘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掌控一切的慵懶,無慘輕輕撫摸著朝顏的頭,像在撫摸一只寵物柔順的毛發(fā),“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
你的任務(wù)只有一個——讓我立于絕對的安全之地。至于別的蠢笨……”
他頓了一下,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可怕的話:
“……下次再犯,我不介意拔了你的爪子,讓你當一只只會點頭的寵物。那倒也省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