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師父走南闖北這些年,我練了一身好本領(lǐng)。師父說,捉妖的第一訣,從來不是圍而狩死,
而是對從服的妖好吃好喝。這樣子眾數(shù)小妖就會學(xué)會感恩,再也不會害人。純特么的狗屁。
惡就是惡,善就是善。什么人之初性本善那都是文化人在胡說八道。
有些玩意生來就罪大惡極,連人也是如此,更別說那些連朝廷都難以管控的妖了。
因觀念不合,我從師父手中剪斷衣袖,就此離開師門。一路坐馬車南下,
很快就在一日后來到了城里最大的酒樓萱花樓,搖了搖錢兜,打算在這里買醉。
坐在萱花樓上,拂袖抿茶,很快就遇上了一伙歹人。我以兩指微夾刃口,
整個刃端便紋絲不動,那用刀之人面部表情陡然僵硬,分明是被我的內(nèi)力所撼。
面對強(qiáng)搶民女的勾當(dāng),我可以留活口。但是,先挨我一拳再說。收掌為拳,獵出塵煙空音。
幾乎在我出拳的瞬間,歹人毫無招架之力,撞開二樓的護(hù)欄翻到了樓下的花谷池地,
瞬間動彈不得。歌姬收攏起琵琶逃竄,伙夫拎起的棍棒緩緩放下,
周圍的百姓都在樓下聚攏一排。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片被蠻力摧毀得近乎粉碎的護(hù)欄。
我的行為很快就成為了樓中的焦點(diǎn),不少百姓都對此議論紛紛。不到半炷香,
似乎整條街都已經(jīng)傳開了這事。孤獨(dú)地依坐雕椅,我為自己倒了第二杯茶。
許是有人看上了我,他的影子從遠(yuǎn)方綿延到我面前,罩住了我茶里的燭光。我微微瞥眼,
瞅了一眼此人。不男不女,繡花半扇,留著快觸碰在地的長發(fā),眼睛抹著唱大戲的妝點(diǎn)。
“買兇殺人,閣下出多少?!”1.大唐初年,萬妖橫行。正是因?yàn)樗迥┍榈睾」牵?/p>
京杭渠地聚集起濃烈的煞氣,由南至北,始終影響著大唐的龍脈。自太宗皇帝始,
以朝廷圣諭組織起一批秘密人士。這些人叫做『大唐妖司』,負(fù)責(zé)為朝廷緝拿萬妖,
在全國各地保證龍脈的活氣,由此維護(hù)他李家的萬年江山。師父的那一代,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了,
傳承給我的時候,都因弟子眾多分不到完整的衣缽。很多人都開始跟我一樣,
淪落為江湖人士。好一點(diǎn)的做打手,差一點(diǎn)的就做雇傭殺人。我放下手中的茶,
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人。陰惻惻的眉目濃如濁氣,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這是看上了我一身好本領(lǐng),所以才會來問我買兇殺人?!“萬金?!蔽液敛华q豫。
那人呵的一聲擠出笑,顯然沒有對我的回答感到意外?;蝿又ㄉ?,
他的面妝在燭光下像是個畫上美人皮,攏在身上的衣服秀氣,給我一種他陰冷徹骨的觀感。
我覺得他可能是宮里的人,身份是個地位不小的太監(jiān)。“殺的是一個死人。
”花面太監(jiān)擠著嗓子,吞吐幾字?!八廊??”我拍拍腦袋,確認(rèn)自己喝茶應(yīng)該不會喝醉,
凝起眉:“大人這是在戲弄我不成?人都死了我還殺什么?!”見我一身江湖痞氣,
很顯然動了怒,花面太監(jiān)捻著蘭花指,抬抬手揮了揮。在他的身后很快就有一排人站起,
身份不一,農(nóng)夫到商販,各個都開始跪下沖著他俯首。我原以為這些人都是萱花樓里的遷客,
沒想到竟然是朝廷的打扮。所有人將我圍起來,纏得水泄不通。杯中的茶液蕩出漣漪,
我緊緊握住了杯身,一時竟有些緊張。花面太監(jiān)眼神徒然看我,
目光下沉:“死人怎么不能殺?可以走路,可以進(jìn)食,
坐在轎子上多少人搶著伺候著呢……”他從袖子里摸出一塊金錠,努努嘴:“干這一行,
您這樣的人,最懂才是啊?!彼麤_我笑了笑,那一笑,我明白了他是道上的人。
一句話里藏著三句道上話??梢宰呗?,意思是最近有行蹤,可以進(jìn)食,意思是最近再犯事。
有人搶著伺候,說明還是個難拔的刺頭。能讓朝廷都犯難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松開腰間的劍,我給他倒了一杯茶,算上恭敬地推盞,他卻連連擺手?!鞍?,
”他歪首一笑:“在下不過也是個接頭的,您用不著犯這么大的禮?!薄耙簧砗梦渌?,
主子賞識您,這枚金疙瘩作為定金,事成之后,再賞你一百兩,
”花面太監(jiān)呵呵一笑:“但是,事你可要給我辦成咯?!蔽艺嫁赃@話里的意思,
那太監(jiān)伸手從袖子里取出一張薄紙?!罢J(rèn)得字?”他叨擾一句。我點(diǎn)點(diǎn)頭?!澳潜阕詈?,
這就是你的任務(wù),”太監(jiān)捻起紙,放在我眼前,見我確認(rèn)無疑后,指尖便將紙條伸至燭火。
任由火珠上燎,將紙化作灰屑。太監(jiān)的笑容,也在火光熄滅后,冷靜的像是一堵墻?!叭グ?。
”他平淡說著。我提起寶劍,沖著他微微抱拳,以一副江湖俠客的模樣,邁出酒樓的門檻,
大步流星。盯著我離去的背影,太監(jiān)眼里翻轉(zhuǎn)黑色的光。“大人,
圣上的旨意讓咱們?nèi)マk這事……花錢雇傭一個江湖人去做,
是不是太……”一人湊至太監(jiān)身邊,低聲細(xì)語。太監(jiān)凌目,捏住那人下巴,竟像是一張鐵手,
掰得他唇齒動彈不得?!安患保@掉腦袋的活,咱們『不良人』可做不得,
”目光流出酒樓后,變得陰險無比,他不禁淡笑:“但是,
這種江湖新人可以……尤其是『妖司』?!?.拜別師門后,我遇到的最大煩惱,
便是缺少盤纏。在揚(yáng)州跟師妹放過一次煙花后,師妹用一張油紙裹了一些銅錢塞在我的包袱,
說是一路上留著當(dāng)備用,要當(dāng)祖宗一樣護(hù)著,可萬萬不能丟了。那可不,這年頭錢就是祖宗。
沒錢可以難倒無數(shù)英雄好漢,多少的殺劫偷盜,都與錢有關(guān)?捏著掌心里的金錠,
我感到惡心,但依舊小心翼翼地將它包起。出了揚(yáng)州第一天,師妹給我的盤纏便被偷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賊手藝如此之強(qiáng),竟然能在我這番武功下竊走我的錢袋。我也是餓了兩三天,
這才一路打探到了江南最出名的萱花酒樓,進(jìn)去故意滋事,看看能不能獲得雇主的賞識。
眼下我只能靠著這事謀生計。在街口買了燒雞與酒,我提起寶劍就騎著馬一路北歸。
太監(jiān)給我的任務(wù),是讓我殺一個“死人”。這個死人實(shí)在是特殊。特殊在于他身著麒麟補(bǔ)子,
腰佩魚龍袋——這是三品以上的官家裝束。自從女帝徹查‘鎮(zhèn)渠案’后,
此人名字便從朝廷的卷宗中抹去,江湖上只流傳一句‘以身飼煞者,永墮無間’的流言。
這都不是最詭異的,詭異之處在于,這家伙竟然可以在一日之內(nèi),流蕩整個大唐境內(nèi),
犯下七樁血案。從長安一路至境外的傲來國,甚至一度到了天竺邊界。
這絕不是江湖人可以辦到的。我此刻騎在馬上,腦子正高速的運(yùn)轉(zhuǎn)。不錯,
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妖』。師從妖司門下的我,幾乎天天與這種東西打交道,
我太熟悉這種味道了。那種令人從胃里反芻出來的惡心,一想起來就會讓我感到咬牙切齒,
我恨不得馬上斬了這抹惡妖,讓它的血沾染我的長劍。能同時在七個地方犯案,
說明有七個被控體,其中一個是真身。能精確無誤地逃避官府的追查,
讓朝廷動用“不良人”這種秘密組織,足以見得這事鬧得多么人心惶惶,
這只『妖』的情報網(wǎng)不輸給朝廷。所以,我方可大膽的猜測。位于首都長安的那個,
便是此『妖』的真身。坐在馬上,日月兼程。快速越過了一條山丘,我便抖著皮囊里的酒,
進(jìn)入了一片村落?!畱艟趴眨游业?,卻是一番破敗不堪的景象。
昏鴉棲落在枯樹的枝頭,三五成群,盤起黑黢的凌目,像是在數(shù)地上有多少的白骨。
空氣中裹挾著血腥味,還有焚燒骨灰的味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3.濃煙直上昏黃色的天空,嘯風(fēng)吹開旌旗破碎的擺帶。我警覺地拔出寶劍,
游走在這片寂寥的村落,雙目瞪如豺豹,不肯放過一絲起疑的地方。越往村里走,
越能看見遍地的尸骸。零七八碎地半埋在泥土里,殘余的血肉早已與地融為一體,
呈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灰黑色。幾十具……不對,
幾百具……還是不對……握緊寶劍的手顫顫巍巍,我粗粗地喘氣,
不可置信地看著這片死寂的村落。與死人打過交道的我,此刻連走下去的勇氣都開始漸散。
往回走不到一里,在一處隱蔽的山腳,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伯沖我揮揮手,
不由分說地將我拉進(jìn)山里。他赤呼呼地急喘,動輒幾下,就已經(jīng)面黃憔悴?!霸趺戳死先思?,
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一個人也沒有?!”跟在大爺背后,我小心問道。“您是外地人吧?
”老伯沖我瞪著眼,眼里的驚恐夾雜一絲忡忡:“不要再往北走啦,走不得,走不得!
”“這是為何?!”我還需要趕到長安去,緝拿『妖』呢。老伯揮舞著拐杖,比劃比劃后,
敲了敲我腰間的寶劍,嘀咕道:“抓人,官兵拿了張紙進(jìn)村后就開始抓人!十四歲以上的,
就要抓走!”“抓人?”我不明所以?!鞍?!”老伯長嘆一聲,
敲著的拐杖此時也規(guī)矩的落地,那瞪大的眉頭此刻凝地像個小山?;瘟嘶文X袋,
像是嘆息般說道:“后生,這是要往北去哪兒?。俊蔽胰鐚?shí)道:“去長安。
”“那就聽老夫的話,別往北走了,”老伯一聽是長安,頓時眉頭緊鎖地更加厲害,
羸弱的身板此刻鼓足了勁,他直視著我:“要打仗啦,官府一來就開始?xì)⑷藫寲|西,
村里都沒人了!”“你這個時候往北走,這不是找死嗎?”“都說是那個殺千刀的唐明皇帝,
寵愛貴妃不理朝政,現(xiàn)在各地都在造反,戰(zhàn)事一來,咱們就沒好日子過了?!崩喜暅I俱下,
長久不過一聲嘆息?!翱蓱z我的三個兒子,都被官府捉了去,連膝下唯一的一個小女兒,
也被流民掠走烹食,家里僅有的過冬糧食,也都沒了!”“這把老骨頭,活不過冬天了,
老朽就坐在這山口,讓北上之人返回,你呀,也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老伯滿身的粗布補(bǔ)丁,蒼老的眼睛已經(jīng)正在凋零,說起的話滿是乞求。
餓得發(fā)昏的眼睛直冒金星,他癱坐在地上,連喘氣都開始急促。我動了惻隱之心。
翻開自己的包袱,打算給他一些碎餅,指尖摸索到一塊硬物,我發(fā)現(xiàn)是太監(jiān)給我的那枚金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