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帶著印度洋深處蒸騰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暖濕水汽，如同無形的巨浪，
從南面洶涌地?fù)湎蛭《氲难┥?。它掠過蔥郁的南坡雨林，貪婪地吸飽了水汽，
變得沉重而粘稠，卻在撞上那道凜冽的、海拔五千米的冰雪脊梁時，被無形的屏障狠狠推開。
濕熱的云團只能在南坡傾瀉它們豐沛的恩澤，化作瓢潑大雨，滋養(yǎng)著森林。而北坡，
這片柯定一守衛(wèi)的土地，只得到冰川沉默的淚水——那融化的冰水，
順著巨大冰舌的溝壑悄然流淌，在亙古的凍土上蝕刻出新的、濕滑的、充滿陷阱的小徑，
無聲地宣告著氣候的異常?？露ㄒ痪驼驹谶@道分割水汽的山脊上。迷彩服敞著懷，
露出里面被汗?jié)n反復(fù)浸染又風(fēng)干的深色背心。
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將他裸露的脖頸和臉龐烤灼成古銅色“紅+二+團”，
與軍裝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他伸出手，五指箕張，
向著那片被暖濕氣流攪動得如同沸粥般的虛空狠狠一抓。
指縫間似乎真的能感受到水汽的凝滯與沉重，仿佛攥一把就能擠出濕漉漉的云絮來。然而，
攤開手掌，只有山風(fēng)呼嘯而過，卷起細(xì)碎的冰晶，刺得皮膚生疼?！坝瓴宦浔逼?？
”他喃喃自語，聲音被風(fēng)吹散，帶著一絲不甘的沙啞。胸腔里，
那股被逼到絕境后燃起的、名為“創(chuàng)業(yè)”的野火，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熄滅，
反而在這反常的暖風(fēng)中燒得更加熾烈。懦弱？
那東西早就在昆侖山口那場差點讓他粉身碎骨的雪崩里，
在界碑旁與偷越者短兵相接的生死搏殺中，被淬煉得無影無蹤。一個人，
當(dāng)死亡的黑翼數(shù)次擦著他的頭皮掠過，當(dāng)他在鬼門關(guān)前反復(fù)橫跳了幾回之后，這世上，
還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還有什么溝壑是他不敢去填平的？風(fēng)越來越暖，
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燥熱。七月流火，這本該是雪山最威嚴(yán)冷峻的季節(jié)，
此刻卻像一個發(fā)了高熱燒的巨人。山腰處，那片被稱為“孤島”的中隊駐地，
也快被這反常的“烤”驗融化了。營房的鐵皮屋頂在烈日下蒸騰著扭曲的熱浪，
連營區(qū)里那幾棵耐寒的沙棘樹都蔫頭耷腦。然而，就在這孤寂的山腰平地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正在野蠻生長。
得益于“遠(yuǎn)親不如近鄰”這句刻進當(dāng)?shù)匕傩展亲永锏臉闼匦艞l，
軍民共建的熱情像被點燃的干柴，燒得噼啪作響。新起的房子不再是過去低矮破敗的土坯屋，
而是用附近山澗里開采的片石壘砌的墻，頂上覆著厚厚的、摻了干草的黃泥巴。
這些石頭房子，一棟接一棟，如同雨后頑強鉆出地面的蘑菇，
硬生生地在邊防特勤中隊營區(qū)和陸軍邊防連駐地之間那片相對平坦的坡地上，
連綴出了一條歪歪扭扭、卻生機勃勃的“街道”雛形?？露ㄒ幻看螐纳巾斏谒聛?，
聽換防上去的戰(zhàn)友唾沫橫飛地描述山下的“繁華”，
嘴角總會抑制不住地向上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哨所的兵換了一茬又一茬，
新兵蛋子的青澀面孔來了又走，唯有他這個“釘子戶”哨長，像一顆鉚死在最高處的鋼釘，
牢牢地釘在五千米的山頂，更像一臺不知疲倦、嚴(yán)苛到近乎冷酷的戰(zhàn)爭機器。
將一輪輪送上來的新兵，按著腦海里反復(fù)推演、修改了無數(shù)次的極端預(yù)案，往死里操練。
“利用地勢！三毛！你他媽的是豬嗎？！”訓(xùn)練場上，柯定一的聲音像砂紙打磨鐵器，
嘶啞而極具穿透力。他指著縮在一塊半人高石頭后面、自以為隱蔽得很好的一個新兵，
怒火幾乎要從眼睛里噴出來，“撅著個腚躲在石頭后面就叫地利了？等著吃炮彈嗎？！
都過來！圍起來！”他吼叫著，新兵們呼啦一下圍攏過來。柯定一猛地趴倒在地，
動作迅捷得像一頭撲食的豹子，身體在布滿碎石的地面上蜷縮、扭動，
瞬間將自己“塞”進了一個淺坑和旁邊一叢低矮的棘刺之間，幾乎與地面融為一體。
“趴地上不是裝死！是練縮骨功！是把自己變成石頭縫里的蝎子！”他抬起頭，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新兵，“上了戰(zhàn)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個兵，
腦子里至少得有三個備用陣位！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杵在原地當(dāng)活靶子，
等著給敵人刷戰(zhàn)績嗎？！換位也要隱蔽！別他媽讓人把你當(dāng)成換擋路上蹦跶的野兔，
一槍就給狙了！明白沒有？！”“明白！”新兵們扯著嗓子回答，聲音里帶著恐懼和敬畏。
三個月過去了，柯定一越來越像個與世隔絕的山頂洞人。除了訓(xùn)練場上那標(biāo)志性的咆哮，
他幾乎成了啞巴。哨所周圍，被他帶著兵挖出的各種掩體、散兵坑、交通壕越來越多，
犬牙交錯，構(gòu)成了一片復(fù)雜的防御迷宮。他帶來的幾本《宇宙間天地玄黃》軍事理論書，
封皮都快被翻爛了，書頁卷曲發(fā)黑，沾著汗?jié)n和泥土。他整日里念念有詞，
不是在背誦戰(zhàn)術(shù)條例，就是在推演各種突發(fā)情況的處置方案。他知道自己笨，
像頭不知疲倦的老牛，把囫圇吞下去的知識一遍遍反芻、咀嚼，
企圖榨出里面每一滴有用的汁液。沒人系統(tǒng)地教過他這些，軍校的門檻太高，
他只能靠這種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指望量變引起質(zhì)變，在某個靈光乍現(xiàn)的時刻突然開竅。
戰(zhàn)友們看他的眼神也愈發(fā)復(fù)雜。起初是敬佩他的狠勁和責(zé)任感，后來是同情他的孤獨，
再后來，那眼神里漸漸摻入了看瘋子般的疏離和不解。他像鐘表一樣準(zhǔn)時準(zhǔn)點的“念經(jīng)”，
搭句話不是挨罵就是在挨罵的路上。哨所壓抑的氣氛，
讓告狀的兵一批批涌向山腰的中隊長高林。起初，高林還能理解柯定一的壓力，
把這些告狀壓了下去，語重心長地安撫：“山頂壓力大，哨長嚴(yán)點是為你們好，
多學(xué)點保命的本事！” 但到第五批新兵帶著哭腔和怨氣下山告狀時，
高林那兩道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像兩條糾結(jié)的蜈蚣。當(dāng)?shù)诹喰卤磳⑸仙捷営?xùn)，
名單里好幾個都是關(guān)系戶的子弟時，來自支隊、甚至更高層的壓力終于讓高林扛不住了。
一紙調(diào)令，如同赦免的符咒，送到了柯定一手中：柯定一，下山！即刻移交哨所工作！
帶著幾分解脫，幾分對山頂孤寂的不舍，還有一絲對山下變化的茫然，柯定一交接完工作，
背起簡單的行囊，踏上了那條走過無數(shù)次的下山路。轉(zhuǎn)過最后一個陡峭的山坳，
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將他整個人釘在原地，
動彈不得。山腳下，那片他記憶中荒涼、只有零星幾戶人家的坡地，徹底變了模樣！
石頭墻、泥巴頂?shù)姆孔硬辉偈恰坝旰竽⒐健?，而是一片密密麻麻、望不到邊的“石林”?/p>
粗糲的石頭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光澤，泥黃色的屋頂層層疊疊，
如同給山體披上了一件巨大的、粗獷的百衲衣。這些房子，
硬生生地將原本孤懸一隅的邊防中隊營區(qū)，和更遠(yuǎn)處同樣孤零零的邊防連駐地，
緊密地“縫合”在了一起！一條明顯被踩踏、拓寬的土路，蜿蜒穿行在這片石屋的海洋中，
成了名副其實的“主街”?？露ㄒ荒康煽诖?，下意識地掰著手指頭數(shù)，視線所及，
怕不下百來棟！這還不算那些被遮擋在后面的?！拔业谋プ孀凇笨露ㄒ汇铝?，
聲音干澀，“兩個村子加起來攏共一百多戶，哪來這么多人蓋這么多房？變戲法呢？
”“森林里散居的獵戶下來了，縣城里做小買賣的聞著味兒過來了，還有膽子大的，
翻過雪山來‘淘金’的外地人，”旁邊一個剛換防下來的老兵，
語氣里帶著點與有榮焉的自豪，仿佛這奇跡也有他一份功勞，“咱這兒，
現(xiàn)在可是整個七支隊都數(shù)得著的‘富?！叿兰辛?！熱鬧著呢！”就在這時，
中隊長高林那標(biāo)志性的大嗓門在不遠(yuǎn)處響起：“杵那兒當(dāng)電線桿子呢？！趕緊滾過來報到！
”高林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看見柯定一臉上那震驚到呆滯的表情，又聽到他終于開了口說話，
心里懸著的那塊大石頭才算“咚”地一聲落了地——這小子沒在山頂憋成真啞巴。
但高林嘴上依舊硬得像昆侖山的石頭：“支隊首長說了，你小子尾巴翹天上去了！
得狠狠摔打！摔壞了老子可沒法交差！山下日子好過，可沒山頂清閑，給老子打起精神來！
”柯定一的腦子還在嗡嗡作響，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飛。萬里邊疆，這個總?cè)丝诓贿^萬的窮縣，
一年三個月！僅僅一年三個月！就憑空長出了一個近千人的集鎮(zhèn)？這速度，
科幻片都不敢這么拍！他望著眼前這片充滿煙火氣的“石林”，
望著那條塵土飛揚卻人聲隱約的土路，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荒誕感涌上心頭，
他喃喃地，像是在對高林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小草就是小草……平時蟄伏著，
看著不起眼……可春風(fēng)一到，嘿，它就能綠遍天涯……”沿著那條唯一的下山路，
柯定一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土包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根本不夠用。
山腰的“主街”雖然簡陋，塵土飛揚，卻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路兩旁的石頭房子，
大部分都開了門臉，成了店鋪。店鋪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甚至還有一些印著扭曲的駱駝和白象文字、散發(fā)著異域香料氣味的罐頭、布匹和小工藝品。
最顯眼的，是幾乎每家店鋪的柜臺最顯眼處，
重其事地擺著幾樣“硬通貨”——寒光閃閃、刃口鋒利的英吉沙小刀、造型古樸的庫車腰刀，
用粗糲泛黃的脂油紙仔細(xì)包裹、卻依然透出淡淡草藥和硫磺混合的、神秘氣息的“神泉皂”。
貨物種類算不上真正的琳瑯滿目，許多鋪面甚至還沒完全被填滿，顯得空蕩，
但討價還價的聲音卻鼎沸喧囂，匯成一股充滿市井活力的洪流。穿袍子的漢子聲音洪亮，
戴著精致小花帽的大叔精明地瞇著眼，穿著內(nèi)地常見夾克衫的小販唾沫橫飛，
甚至還有裹著鮮艷紗麗、皮膚黝黑、蓄著濃密大胡子的異域面孔，
個個操著半生不熟、夾雜著各種方言和民族語言的國語，為了幾毛錢爭得面紅耳赤，
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就在這時，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中隊長高林親自帶隊巡邏下山，
恰好要穿過這條幾百米長、此刻喧囂得如同被壓縮了的微型“小上?！卑愕慕值馈?/p>
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剛才還爭得不可開交的店老板們，無論民族，無論口音，
遠(yuǎn)遠(yuǎn)看見高林和他身后那隊荷槍實彈、步伐堅定的士兵，
立刻像變臉一樣換上了最熱情洋溢的笑容，爭先恐后地?fù)]手打招呼，
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高隊！辛苦啦！來我家坐坐嘛，剛打好的酥油茶，頂好的！
”“別聽他吹牛，高隊！上次去他家，碗里的水清得能照見人影，連片茶葉沫子都找不著！
來來來，來我家，剛擠的鮮奶子，山下剛運上來的，還冒著熱氣呢！”高林目不斜視，
腰板挺得如同標(biāo)槍，黝黑的臉上刻著軍人的威嚴(yán)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像一艘劈開波浪的巡洋艦，帶著隊伍沉默而堅定地穿過這熱情洋溢的人潮。
盡管他從不回應(yīng)這些招呼，店老板們依舊樂此不疲，仿佛喊上一嗓子，心里就踏實一分。
認(rèn)識高林，認(rèn)識這些當(dāng)兵的，是他們的榮耀，
更是他們敢于在這偏遠(yuǎn)之地扎根、做生意的最大底氣。當(dāng)兵的腳步鏗鏘踏過這條小街，
無形的安全感便像溫泉水一樣彌漫開來，浸潤到每一個角落。哪天要是巡邏路線臨時改道，
沒從這里過，整條街的空氣都會莫名地繃緊，討價還價的聲音都低了下去，
生意都做得心不在焉。直到有人從營區(qū)方向帶回一句“平安無事”，
那股鮮活的、喧鬧的活力才會重新注入這條塵土飛揚的“商業(yè)街”?？露ㄒ桓陉犖楹竺?，
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湊到高林身邊，低聲驚嘆：“老大，您這威信……嘖嘖，
快趕上孫悟空的定海神針了！往這兒一杵，妖魔鬼怪全消停！”高林猛地側(cè)過頭，
眼刀子凌厲地剜過來，那眼神仿佛能從他身上割下二兩肉：“神神叨叨說什么鳥語？
有屁快放！別跟老子打啞謎猜謎語！”高林最近壓力巨大，
集市繁榮帶來的不僅僅是軍民和諧，還有更復(fù)雜的治安隱患、人員管理問題，
以及與地方政府的協(xié)調(diào)，讓他像個裝滿了炸藥的桶，一點火星子就能炸。
高林這個邊防特勤中隊不像邊防連只需要負(fù)責(zé)打仗打贏，他還要擔(dān)著安民的責(zé)任。
柯定一縮了縮脖子，嬉皮笑臉地解釋：“夸您呢！定海神針！穩(wěn)！太穩(wěn)了！”高林瞬間炸毛，
抬腳作勢就要踹：“你他+媽的有病是吧？一句話非得掰碎了、揉爛了說？在山頂憋久了，
逮著機會就滿嘴噴糞是吧？！” 柯定一早有防備，泥鰍一樣滑溜地躲開了，
引得旁邊幾個老兵吭哧吭哧地偷笑。營區(qū)大門緊閉，門口站崗的哨兵神情嚴(yán)肅，
除了買買提和木朗這兩位德高望重的老民兵連長，閑雜人等一律免進。整個中隊營區(qū)，
連空氣都仿佛帶著一股濃烈的、一觸即發(fā)的火藥味。
柯定一揉著被高林眼風(fēng)“剜”得生疼的屁股，齜牙咧嘴地躥回隊伍末尾。
他還不忘沖兩旁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發(fā)出哄笑的店老板們，
比劃了一個自認(rèn)為“兇狠”實則滑稽的威脅手勢——拳頭在脖子上一劃拉。這下可好，
整條街的笑浪更是翻滾起來，像炸了鍋。
“小巴郎”——看長相就知道是買買提和木朗家的孫子輩“小小買買提”、“小小木朗”們，
趁機像泥鰍一樣從看熱鬧的大人腿縫里鉆出來，嬉皮笑臉地混進巡邏隊伍的縫隙。
他們學(xué)著高林剛才的樣子，踮起腳，伸出臟兮兮的小手，
努力地去拍柯定一那沾滿塵土、隨著步伐晃動的迷彩褲屁股?！鞍眩?/p>
”柯定一感覺屁股被偷襲，嚇得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往旁邊一蹦，
死死貼緊前面戰(zhàn)友的后背，引來隊伍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壓抑的笑聲。高林回頭一看，
這“丟人現(xiàn)眼”的家伙居然在隊伍里“跳舞”，火氣又頂?shù)搅四X門，二話不說，
抬腿又是一腳踹過去，這次結(jié)結(jié)實實踹在柯定一的大腿外側(cè)。小巴郎們?nèi)税珘虿恢撸?/p>
只好嘻嘻哈哈地追在后面，鍥而不舍地拍打那個對他們充滿“誘惑力”的屁股，
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皮球?？露ㄒ挥仓^皮，假裝沒看見這些小混蛋，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臉上臊得發(fā)燙。高林可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吼聲如平地驚雷，
炸響在街道上空：“小兔崽子！都給老子滾蛋！再敢搗亂，
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屁股揍得比猴屁股還紅！開花！開大紅花！
”孩子們被這雷霆怒吼嚇了一跳，紛紛做著鬼臉，在隊伍縫隙里像地老鼠一樣鉆來鉆去，
終究還是怕高林真發(fā)飆，尖叫著一哄而散，跑回自家店鋪門口，扒著門框繼續(xù)嘻嘻哈哈。
柯定一替高林臊得慌，低聲嘟囔：“老大，咱這槍桿子的威信，
我看快被這群小崽子坐屁股底下當(dāng)墊子用了！丟份兒啊！”高林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語氣更沖：“怎么？嫌丟臉了？想跟這群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干一架？看把你能的！
打贏了很光榮？”“隊長，丟臉的事咱先放放，”柯定一話鋒猛地一轉(zhuǎn)，
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探險家，“您看這集市，多熱鬧！
人氣就是財氣??！咱中隊……咱也開個商店吧！就開在營區(qū)邊上！趁著現(xiàn)在夏天，路好走，
趕緊囤貨！等到大雪封山，外面東西進不來，咱手里有貨，那就是硬通貨！到時候，嘿嘿，
賺它個盆滿缽滿不敢說，改善改善弟兄們伙食，給中隊添點家當(dāng)，絕對沒問題！
”他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起來，“有貨才有交易，有交易這集市只會越來越旺！
咱這窮帽子，早就該甩到印度洋里去了！您想啊，咱這孤島，
本來對小白象、小駱駝那邊的人就有吸引力，再繁華點，那就是一塊大磁鐵！
邊民的心向往之，那才是邊防線上最堅固的堡壘！到時候，咱巡邊的壓力也能喘口氣！
”“放你娘的狗臭屁！”高林白眼差點翻到天靈蓋里去，“當(dāng)兵的不琢磨打仗練兵，
學(xué)人做買賣？我看你是小白象派來的奸細(xì)！腦子被山頂?shù)娘L(fēng)吹壞了吧？
人家小白象在距邊境線百公里外弄個奶牛場，牛奶多得喝不完，寧可倒掉，
也要拿軍費補貼撐著！你是不是也想把咱中隊的褲衩都賠進去，光著腚守邊防？！
” 高林的比喻粗俗卻一針見血，帶著對“不務(wù)正業(yè)”的極度反感?？露ㄒ还Ｖ弊樱?/p>
像頭不服輸?shù)木篌H：“隊長，您這話太傷人了！我柯定一好歹是立過功、流過血的兵！
覺悟就那么低？錢！我自己出！虧了算我的，賺了把本錢還我就行！一分利息不要！
就當(dāng)給中隊做貢獻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蠱惑，“您想想，
今年不是有一批老兵要退伍嗎？問問他們，誰愿意留下？咱們給政策，幫著蓋房子，供貨源！
讓他們先富起來，當(dāng)榜樣！給后來人打個樣！錢這玩意兒，它就是王八蛋，可利潤要是夠厚，
地獄都有人敢闖！冬天翻個雪山運貨算什么？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甩著手，
腳步跟著隊伍的節(jié)奏，嘴皮子上下翻飛，唾沫星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描繪著一幅軍民融合、共同富裕的“宏偉藍(lán)圖”。
高林被他這套連珠炮似的“歪理邪說”嗆得直咳嗽，臉都憋紅了：“停停停！
你哪來的幾萬塊？開一家像樣的店，沒個兩三萬塊下不來！你當(dāng)兵才幾年？津貼夠塞牙縫？
”隊伍終于解散，柯定一立刻擺好隨時開溜的架勢，嘴角習(xí)慣性地撇了撇，
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看土包子的優(yōu)越感：“小家子氣！隊長，您這格局得打開！
兩三萬夠干嘛？要開就開大的，起碼得備四五萬的貨！再加上愿意留下的老兵，湊湊退伍費，
啟動資金得六七萬！光這樣還不夠！”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神秘，
“您再跟支隊首長建議建議，看看能不能安排些下崗的軍嫂過來。咱們支隊，還有兄弟部隊，
不少軍嫂隨了軍，可擠在支隊那個小小的服務(wù)中心，能干啥？拖家?guī)Э趤淼竭@大西部，
就靠男人那點死工資，活得艱難啊！我估摸著，政委主任他們正為這事頭疼呢，
這可是影響部隊穩(wěn)定和戰(zhàn)斗力的大事！咱要是能把這事解決了，在咱這兒給軍嫂們安個家，
開個店，您這功勞，別說中隊長，當(dāng)個支隊副參謀長都夠格！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高林聽得一愣一愣的，氣得肝疼，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混小子，想法一個比一個離經(jīng)叛道！
可……可仔細(xì)咂摸咂摸，涉及錢和軍屬安置這兩件部隊里最撓頭的事，話糙理不糙？
尤其是軍嫂問題，確實是老大難，影響軍心士氣。他指著柯定一“你…你…”了半天，
終究不敢怠慢，硬著頭皮，抱著挨批的覺悟，把柯定一這套“歪理邪說”整理了一下，
用相對“正規(guī)”的語言，寫成一份簡單的建議報告，忐忑不安地報了上去。幾天后，
支隊長親自打來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預(yù)想中的斥責(zé)，
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贊許：“好！好！高林！你這建議提得太及時了！雪中送炭??！
軍屬問題都快成火山口了！幾十號軍嫂都擠在支隊服務(wù)中心那巴掌大的地方，
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哪安置得下？人心不穩(wěn)啊！這樣，我親自帶兩個愿意嘗試的軍嫂，
過兩天就去你們那兒考察！你趕緊給我列個單子，初期需要些什么貨，
支隊后勤統(tǒng)一給你們采購！運費支隊出！這模式要是行得通，效果好，就在全支隊推廣！
既解決了軍屬的后顧之憂，穩(wěn)了軍心，又能促進你們那的集市繁榮，搞活經(jīng)濟，一舉多得！
干好了，支隊D委給你請功！”高林握著話筒，整個人都懵了，像被巨大的餡餅砸中了腦袋，
嗡嗡作響。他沒想到自己這畏首畏尾、覺得肯定要挨罵的建議，
竟然得到了支隊首長如此高度的重視和肯定！放下電話，他興奮得像個無頭蒼蠅，
在營區(qū)里到處亂轉(zhuǎn)，逢人就咧嘴笑，急著想找到柯定一分享這天大的好消息，
順便看看這小子還有什么鬼點子。然而，柯定一早就像受驚的土撥鼠，嗅到風(fēng)聲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