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訓(xùn)練間隙休息時,張教官板著臉,步伐利落地走到管理一班方陣前。
隊列瞬間安靜,目光聚焦,林九九的心也提了起來。
張教官站定,目光如電掃過全場,在林九九沉靜卻挺直的身影上極快地掠過。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都聽好!” 他開口,斬釘截鐵,“要求,不會松!今天——” 他刻意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一張張疲憊卻精神不少的臉,
“總算練出點樣子!”
這簡短的“練出點樣子”,是對全班在高壓下爆發(fā)出的斗志和成效的最高肯定。
他緊接著,聲音更沉,點明核心:
“要練的,就是吃這份苦!磨這份韌勁!”
他銳利的眼神再次掃過林九九,那停頓幾乎難以察覺,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某種特質(zhì)的默認(rèn):
“包括林九九,” 他點到名字,沒有任何修飾詞,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該較真時不含糊?!?/p>
這句話平平無奇,卻精準(zhǔn)地落在了關(guān)鍵處——她敢于對“理”較真,這正是“堅韌”和“有擔(dān)當(dāng)”的體現(xiàn)。
不著痕跡,卻份量十足。
他隨即恢復(fù)常態(tài),聲音拔高:
“今天,給我繃緊弦!保持??!現(xiàn)在,休息十分鐘!”
說完,他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大步離開,背影依舊剛硬,仿佛剛才那幾句已是極限。
短暫的寂靜后,是低低的、帶著興奮的議論聲。
唐笑笑激動地抓緊林九九的手:“九九!教官說‘練出點樣子’了!他還說你‘該較真時不含糊’!這…這是夸你??!天??!”
沈薇薇眼中笑意更深。
男生們交換著眼神,心照不宣:林九九的名字和那句“不含糊”,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林九九緊繃的肩背終于放松下來。那句“該較真時不含糊”,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是溫暖的肯定。
她迎著陽光,嘴角輕輕揚起。
堅持,似乎真的有了回響。
那根名為“順從”的弦,悄然又松了一分。
原來做個不聽話的孩子也是可以的。
此后的訓(xùn)練日,毒辣的日頭依舊,枯燥的重復(fù)未減,但管理一班的方陣?yán)?,再沒有一絲萎靡與抱怨。
張教官的嗓門依舊洪亮,要求依舊嚴(yán)苛如鐵,但他口中那些可能“不順耳”的、帶性別偏見的糙話,確實銷聲匿跡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精準(zhǔn)的動作指導(dǎo)和更強調(diào)集體榮譽的激勵。
男生們憋著一股勁,每一個正步砸地都帶著千鈞之力,仿佛要把跑道踏穿,汗水浸透迷彩,勾勒出賁張的肌肉線條,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爭勝之火。
他們不僅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那個曾為一句“公道話”獨自跑完五圈的女生,為了證明教官口中“練出點樣子”的集體,絕非曇花一現(xiàn)。
女生們同樣不讓須眉,全神貫注地聽著口令,努力把每一個分解動作做到極致。
連唐笑笑,這個曾經(jīng)順拐到令人扶額的“小哭包”,也仿佛脫胎換骨。
她咬著牙,小臉憋得通紅,汗水糊住了眼睛也顧不得擦。
張教官在隊列中巡視的頻率更高了。
他黝黑的臉膛依舊嚴(yán)肅,但眼底深處那點審視,漸漸被一種混合著驚訝、認(rèn)可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所取代。
他不再需要頻繁地咆哮,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簡短的口令,整個方陣便如臂使指,動作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刷!刷!”的腳步聲破開空氣,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回蕩在操場上,成為其他連隊側(cè)目的焦點。
一周的時間,在汗水的浸泡和意志的淬煉中,快得如同指間流沙。
終于,迎來了最終的隊列會操評比。
主席臺上坐滿了校領(lǐng)導(dǎo)和各院系的教官。
寬闊的操場上,各連隊嚴(yán)陣以待,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期待。
輪到管理一班上場。
“齊步——走!”
張教官的口令,短促、清晰、充滿力量。
綠色的方陣瞬間啟動,如同出鞘的利刃。腳步聲不再是雜亂的轟鳴,而是高度統(tǒng)一的、震撼人心的悶雷,每一步都踏在同一個心跳的節(jié)拍上。手臂擺動,角度精準(zhǔn)如量;踢腿砸地,高度力量無懈可擊。橫看一條線,縱看一條線,斜看還是一條線!整個方陣如同一塊移動的、堅不可摧的綠色磐石。
尤其是正步行進環(huán)節(jié)。
“正步——走!”
“刷——!”
整齊劃一的抬腿聲,繃直的腳尖,凌厲的下壓,精準(zhǔn)的定位,沉重的砸地!動作干凈利落,氣勢磅礴,帶著一股千錘百煉后的鋒芒!陽光照耀下,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寫滿堅毅,汗水折射著光芒,那是青春最昂揚的勛章!
主席臺上,校領(lǐng)導(dǎo)們頻頻點頭。總教官的目光掃過管理一班的方陣,最終落在那個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專注的女生身上,嘴角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當(dāng)所有評比結(jié)束,成績公布。
“……管理學(xué)院管理一班,”擴音器里傳來清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榮獲隊列會操全校第三名!管理學(xué)院第一名!”
“嘩——!”
短暫的寂靜后,管理一班的方陣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歡呼!
唐笑笑第一個撲向林九九,眼淚終于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混雜著汗水和狂喜:“九九!我們第一!學(xué)院第一!全校第三!我們做到了??!”
沈薇薇也難得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林九九的肩膀:“干得漂亮!”
周曉雯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后排的男生們更是激動地嗷嗷直叫,互相捶打著肩膀,眼神熾熱地看向林九九的方向,那目光里充滿了敬佩與感激。
張教官站在隊列前方,黝黑的臉上依舊沒什么夸張的表情。但當(dāng)學(xué)院領(lǐng)導(dǎo)將那張象征著榮譽的獎狀遞到他手中時,他挺直了背脊,動作標(biāo)準(zhǔn)地敬了一個軍禮。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目光緩緩掃過自己帶的這群“兵”,掃過那一張張被汗水洗禮后更加生動、更加自信的臉龐,最后,在那張清麗卻異常堅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他沒有笑,但那雙銳利的眼睛深處,仿佛有冰雪消融,流淌著一種近乎溫潤的光澤。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洪亮,卻少了往日的剛硬,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厚重:
“管理一班!”
“到!” 全班異口同聲,聲震云霄。
“這榮譽,是你們用汗水和韌勁,一個動作一個動作踢出來的!”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掠過林九九,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溫和的肯定。
“好樣子!沒給我丟臉!”
“帶回!解散!”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轉(zhuǎn)身就走,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著這群如同打了勝仗、歡呼著涌向領(lǐng)獎臺領(lǐng)取屬于自己那份榮光的學(xué)生們。
林九九被簇擁在人群中,手里捧著鮮紅的獎狀,那薄薄的紙此刻卻重若千鈞。陽光熱烈地灑在身上,將獎狀上燙金的字映得閃閃發(fā)光。
耳邊是同學(xué)們興奮的議論和笑聲,唐笑笑還在激動地絮叨著什么。
她抬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次,甜的不僅僅是風(fēng)。
還有汗水澆灌出的果實,被認(rèn)可的堅持,以及,與一群同樣“較真”的人,共同烙印下的、名為“集體”與“成長”的榮光。
這滋味,比想象中更加甘美。那根名為“順從”的弦,在榮光與汗水的交織中,悄然化作了支撐她繼續(xù)前行的堅韌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