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冉只覺得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翻著卡冊,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曦熙那邊。為了掩飾,他端起水杯假裝喝水,動作也透著一股拘謹。
“你……”他試探著又開口。
這次,林曦熙沒有像剛才那樣兇他,只是沉默著。
“你怎么了?”周旭冉往前湊了湊,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和急切。
林曦熙垂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衣角,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該怎么回答?
如果是面對父母,她可以熟練地掛上笑容,說“太開心了”或者“太感動了”。
但眼前是周旭冉——這個單憑直覺和感受去理解世界的家伙,那些慣用的、粉飾太平的理由,在他這里根本行不通。
“我難過。”她低聲道。
“我知道?。 ?周旭冉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語氣帶著急躁,甚至有點委屈,“你為啥難過?。靠偟糜袀€原因吧?”
林曦熙的目光停留在那毛茸茸的球體和頂端那朵嬌嫩的花上,仿佛找到了一個臨時的支點。
“因為這個花……”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快謝了,我難過?!?/p>
周旭冉順著她的目光,這才注意到書桌上已經(jīng)拆開的禮物堆。
那盆小小的白星仙人球頂端,那朵原本就嬌嫩的粉色小花,此刻確實顯得有點無精打采,花瓣邊緣微微向內(nèi)蜷縮著。
他有些失落了。
他原本興沖沖地想象著林曦熙看到開花仙人球時驚喜的笑臉,結(jié)果非但沒看到笑容,反而把她惹哭了……這跟他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
等等!一個念頭猛地閃過他腦海:林曦熙居然難過到掉眼淚,這不正說明她特別、特別喜歡這盆花嗎?那只要他能想辦法不讓這花謝掉,林曦熙不就一定會開心起來了嗎?
這個想法像一道光,瞬間驅(qū)散了他心頭的失落。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書桌上那個裝著白星仙人球的簡陋小塑料盆,連聲招呼都沒打,轉(zhuǎn)身就沖出了林曦熙的房間。
他就這么抱著那盆仙人球跑了。
林曦熙甚至沒來得及喊住他要求保密,人就已經(jīng)消失在門口,只留她獨自站在房間里,對著空蕩的門框沉默。
“媽媽媽媽媽媽媽——!”周旭冉人還沒完全沖進客廳,急切的喊聲已經(jīng)先一步炸響。
菲菲阿姨正看著文件,頭都沒抬,已經(jīng)對自家兒子這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習(xí)以為常:“又咋了?火燒屁股啦?”
“有沒有辦法能讓這個花一直不謝???”周旭冉把懷里的小塑料盆往媽媽面前一杵,語氣又急又認真,“花要是謝了,林曦熙會難過的!”
菲菲阿姨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帶著點新奇和促狹的笑意上下打量著兒子。
哎喲,這小子,居然開竅了?這么會心疼人、想著法兒哄小姑娘開心了?照這進度,把隔壁乖乖的小曦熙拐回家當(dāng)兒媳婦,看來指日可待呀!
心里美滋滋地盤算著,她面上倒還維持著淡定,清了清嗓子給出主意:
“嗯……你可以把它做成干花書簽呀。曦熙不是最喜歡看書嗎?這樣就能把花最美的樣子永遠留下來,她隨時都能看到?!?/p>
可等到真要動手摘花的時候,周旭冉看著那朵雖然有些蔫吧但依舊努力開著的粉色小花,小爪子懸在半空,卻怎么也舍不得掐下去。
這盆仙人球,是他特意選來送給林曦熙的禮物。把上面的花摘了……那還算是完整的禮物嗎?送出去的東西,怎么能自己再破壞掉呢?
他蹲在花盆邊,小眉頭擰成了疙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jié)。摘,還是不摘?這是一個問題。
周旭冉陷入了糾結(jié)。
一連好幾天,林曦熙都沒再見到周旭冉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身影。
第一天,她回來就發(fā)現(xiàn)書桌上靜靜放著那盆被他抱走的白星仙人球,頂端的小花似乎更蔫了些,但依舊頑強地掛著。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日子一天天過去,窗臺上的仙人球靜默著,那個咋咋呼呼的少年也仿佛消失了。
直到半個月后,周旭冉才再次出現(xiàn)在林曦熙面前。
他手里緊緊攥著個東西,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鄭重其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的表情,走到她書桌前。
“送你的?!彼咽掷锬莻€小小的、扁平的東西塞進林曦熙手心。
然后努力板起小臉,挺直腰背,模仿著大人那種沉穩(wěn)可靠的模樣,一字一頓地說:“這樣就不會謝了。你就能一直、一直看到它了?!?/p>
說完,像是怕她不信,又飛快地、帶著點命令式的語氣補充了一句,眼神卻有點飄忽地不敢直視她:“不許哭了。”
他很喜歡林曦熙這個朋友。她安靜發(fā)呆的樣子,專注學(xué)習(xí)的樣子,在大人面前乖巧懂事的樣子,甚至……是她上次兇巴巴地把他按在門上的樣子——周旭冉都覺得很好,林曦熙很好。
可是,當(dāng)她哭得時候,周旭冉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好。
林曦熙低頭,攤開手心。
躺在里面的,是一枚精致的干花書簽。那朵小小的粉色仙人球花被完美地壓制、封存,定格在了它盛放的模樣,旁邊還細心地配了一片毛茸茸的白色星點刺作為點綴。
周旭冉屏住呼吸,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林曦熙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這可是他的“心血之作”!
為了做出這個完美的書簽,他偷偷摸摸買了好多盆白星仙人球,零花錢早就花光了不說,還預(yù)支了好多未來的份額。
為了填上那些“債務(wù)”,他擦地板、洗碗、倒垃圾,甚至咬牙多做了一堆額外布置的卷子……手指頭都差點磨出繭子了!
然而,林曦熙看著書簽,只是沉默著,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開心地笑起來。
“對不起,我騙了你。”她抬起頭,目光坦誠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哭……不是因為花?!?/p>
周旭冉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小腦袋瓜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坦白沖擊到了,信息量太大,CPU(處理器)仿佛在滋滋作響,快要過載燒掉。
林曦熙看著他震驚的模樣,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已經(jīng)預(yù)演了好幾種他可能爆發(fā)的反應(yīng)以及相應(yīng)的安撫對策——生氣、委屈、質(zhì)問……她都準備好了回應(yīng)。
但周旭冉?jīng)]有生氣。
他像是突然從卡頓中恢復(fù)過來,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肩膀都放松下來,臉上甚至露出了點輕松的神情。
“那太好了!”他脫口而出,語氣里是真切的慶幸,緊接著,他又認真地問道:“那你覺得開心嗎?收到那盆仙人球的時候,它讓你開心了嗎?”
林曦熙望著他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自己小小的身影。
她停頓了一下,然后非常清晰、非??隙ǖ鼗卮鸬溃?/p>
“這是我收到的,最讓我開心的禮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