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一個陽光和煦的正午，爸爸走進(jìn)那間精心布置的蒙氏兒童房。
陽光透過明亮的窗戶灑在柔軟的地毯上，照亮了散落各處的彩色積木。剛學(xué)會爬行不久的曦熙正坐在積木堆里，小手笨拙地擺弄著幾塊木頭。
這間兒童房是他不久前特意為曦熙打造的，遵循蒙氏理念：低矮的開放式木制柜子貼墻而立，里面整齊分類擺放著各種適齡玩具。
即便是只會爬的曦熙，也能輕易地伸手夠到最底層的積木和柔軟的布偶。
爸爸俯身，熟練地將小小的女兒抱進(jìn)懷里。
他抱著曦熙，穿過灑滿陽光的走廊，走進(jìn)了隔壁安靜的琴房。
“好啦，我們今天也來彈《小星星》好不好？”爸爸的聲音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
他寬大的手掌輕輕包裹住曦熙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牽引著她的食指，一個琴鍵接一個琴鍵地、緩慢而耐心地按下去。
冰涼的象牙琴鍵觸感清晰，琴槌敲擊琴弦發(fā)出不成調(diào)卻清脆的叮咚聲。
這種“父女共彈”的日常，儼然成了林曦熙與父母之間雷打不動的“必修課”。
“哎呀，說不定曦熙以后也會繼承我們的演奏事業(yè)呢。”媽媽笑瞇瞇的抱著曦熙坐在了鋼琴上。
此刻，聽著的叮咚聲，感受著指尖下冰涼的觸感，林曦熙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前世的自己。
她也曾有過一絲微弱的憧憬，想著等攢下一點錢，或許能報個班，學(xué)一門樂器。只可惜，那點微薄的積蓄，最終都毫無保留地填進(jìn)了朋友那無底洞般的醫(yī)療費里。
她的小手被父親溫暖的大手包裹著，機械地重復(fù)著按壓的動作。
叮咚、叮咚……單調(diào)的琴音在安靜的琴房里回蕩。
她看著跳躍的琴鍵，內(nèi)心一片沉寂。
但聽著爸爸在她頭頂哼唱著不成調(diào)的旋律，感受到他胸腔傳來的輕微震動，林曦熙最終還是配合地咧開嘴，發(fā)出了幾聲應(yīng)景的、軟軟的“咯咯”聲。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
眼前的生活，分明是她從前連奢望都不敢的幸福圖景——溫馨的家、充滿愛意的父母、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伤男?，卻像沉在冰冷的深海里，激不起一絲歡愉的波瀾。
她感受不到快樂。
無論是對父親耐心的琴音，母親溫暖的懷抱，還是這精心為她打造的一切，內(nèi)心都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那本該是心臟跳動的地方，仿佛變成了一個貪婪而無底的黑洞，永無止境地吞噬著她所有試圖升騰的情緒——無論是微弱的喜悅、還是淺淡的好奇，都被它瞬間吸食殆盡，不留一絲痕跡，也不見半分回響。
她像一個被困在透明殼子里的旁觀者，明明被濃烈的愛意和幸福包裹著，卻無法觸及分毫，也生不出半點漣漪般的興趣。
她笑、她哭，只不過是一個演技精湛的演員開始了表演。
“媽媽今天在蓉城演出哦，曦熙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去看？”爸爸揉揉曦熙的小肉手，“我們悄咪咪開車過去，給媽咪一個驚喜好不好？”
林曦熙當(dāng)然不會拒絕。
于是三小時后，他抱著在花店買的那束鮮艷的紅玫瑰，進(jìn)了后臺。
“林老師和曦熙來啦？”
演奏團(tuán)的其他成員都認(rèn)識爸爸，善意地打趣，“兩位林老師的感情還是這么好。”
“噓——”爸爸一手抱玫瑰，一手抱曦熙，騰不出手做動作，只壓低聲音道，“小點聲，別被我老婆聽見了?！?/p>
“哦~”
他躡手躡腳地站定在休息室門前，有些艱難地敲了敲門，捏著嗓子用變調(diào)的聲音道：“外賣?！?/p>
“進(jìn)?！?/p>
“晚餐放桌上就好。”媽媽正低頭拆著頭上的裝飾，頭也不回地說道。
話音未落，她突然出聲，“不過如果是玫瑰，請直接放在我懷里?！?/p>
說完，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明他們聲音太大了，只怕隔壁都能聽見那句‘林老師’。”
“來，把玫瑰給我，也把曦熙給我。”她轉(zhuǎn)過身，笑著抱過曦熙，“有沒有想媽咪呀？”
林曦熙咿咿呀呀地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寶貝真是越來越愛笑了。”她親了親曦熙的臉蛋，又低頭親了口丈夫遞過來的玫瑰花。
“我呢？親愛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卑职中ξ販惤?，也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好啦好啦，四十歲的人啦，害不害臊。”媽媽嘴上嗔怪著，卻還是湊過去親了丈夫的臉頰一下。
“對了，”媽媽想起什么，說道，“你媽媽要來山城看你，我們要不要把曦熙帶去給媽看看？”
一向笑容滿面的爸爸，難得地垮了臉。
“帶，總該把曦熙給媽看看。”他嘴上應(yīng)著，臉上的表情卻透著不情愿，“要不就說……”
“上次你媽媽來，你推脫說樂團(tuán)去外地演出，上上次說生病，上上上次……”媽媽掰著手指數(shù)落。
“好啦，”爸爸有些無奈地打斷她，“去，這次去?！?/p>
“沒事的，親愛的，你就當(dāng)她是在胡言亂語，你媽媽就只是刀子嘴，實際上豆腐心著呢。別往心里去就好了?！眿寢層钟H了親爸爸的臉頰，“還有我在呢?！?/p>
“還有曦熙在呢。”媽媽抱著曦熙，讓小家伙也親親爸爸。
看來爸爸和奶奶的關(guān)系不好？ 曦熙想著，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笨拙地用嘴在爸爸臉上撞了一下。
“哎喲，”爸爸一邊輕輕揉著曦熙的小嘴唇，“曦熙也會親親爸爸啦?！?/p>
“小心點兒，別把剛長的牙撞沒啦?！眿寢寧е?，有些無奈地也揉了揉丈夫的臉頰。
曦熙則安靜下來，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爸爸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和奶奶的關(guān)系不好呢？
不過，當(dāng)她親眼見到奶奶之后，上輩子從未擁有過父母的她才明白，什么叫作“有些父母，有不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