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掠過殘陽如血的宮墻,將孔雀臺的血腥氣銜往九重宮闕深處。
楚明昭抱著昏迷的謝珩疾步穿行廊道,
繡著金線的麒麟袍被鮮血浸透,
在她懷中沉甸甸的似要墜下。
身后傳來侍衛(wèi)們清掃戰(zhàn)場的動靜,
而她耳中只剩下懷中人微弱的呼吸聲
——那支箭穿透了他的肩胛,此刻傷口仍在汩汩滲血。
“宣太醫(yī)院所有太醫(yī)至偏殿!”
她踏入殿門時,玄色披風掃落案上奏折,
玉冠發(fā)帶散落,三千青絲如瀑傾瀉。
懷中的謝珩睫毛輕顫,蒼白的唇翕動著,似乎在呢喃什么。
七名太醫(yī)魚貫而入,
為首的王院正顫巍巍上前:“殿下,需先……”
“不必多言?!?/p>
楚明昭將謝珩輕輕放在軟榻上,指尖已經(jīng)觸到他冰涼的手。
太醫(yī)們忙不迭展開醫(yī)箱,鑷子、銀針、止血藥依次排開。
當剪刀剪開染血的衣料時,
她看見那道猙獰的傷口周圍泛著青紫,顯然箭矢淬了毒。
“是鶴頂紅混著烏頭草?!?/p>
王院正臉色煞白,“毒性已入經(jīng)脈,需即刻剜肉去毒,再服下解藥?!?/p>
楚明昭的指甲掐進掌心,看著太醫(yī)們持著銀刀靠近傷口。
謝珩突然囈語一聲,無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虛弱卻固執(zhí):“殿下……別走……”
“本宮在。”
她俯身輕聲道,伸手按住他掙扎的肩膀。
銀刀落下的瞬間,謝珩渾身緊繃,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楚明昭抽出袖中帕子,塞進他齒間,“咬著?!?/p>
劇痛讓謝珩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她的臉,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贖。
當腐肉被剜下時,他終于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淚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她手背:
“殿下……疼……”
楚明昭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攥住,
她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謝珩
——不再是朝堂上談笑間掌控風云的首輔,也不是纏著她要寵愛的“瘋犬”,而是一個在劇痛中無助的人。
她用拇指輕輕拭去他的淚水,“忍一忍,很快就好?!?/p>
藥粉敷上傷口時,謝珩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氣息紊亂:
“殿下聽……這里跳得好快……是因為……能被您護著……”
他的眼神迷離,帶著高熱的混沌,
卻又無比真誠。
楚明昭正要抽回手,卻聽他囈語般繼續(xù)說道:
“小時候……被父親丟進雪坑……好冷……沒人來救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只有殿下……像太陽……”
殿內(nèi)太醫(yī)們屏息凝神,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
楚明昭這才明白,為何他總像渴求溫暖的幼獸般黏著自己。
她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第一次生出幾分不忍,
另一只手輕輕梳理他汗?jié)竦哪l(fā):
“睡吧,本宮守著你?!?/p>
待謝珩終于昏睡過去,楚明昭才開始盤問王院正:
“此毒極為罕見,尋常刺客怎會有?”
王院正擦著冷汗道:“回殿下,此毒需用南海鮫人淚調(diào)制,唯有……唯有宮里的……”
他突然噤聲,驚恐地看向楚明昭。
“說?!?/p>
她的聲音冷得能結冰。
“先帝在世時,太后宮里的琉璃閣曾……”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楚明昭示意太醫(yī)們退下,自己則將染血的帕子藏入袖中
——來人是太后身邊的掌事宮女。
“長公主殿下,太后聽聞謝首輔遇刺,特命奴婢送來千年人參?!?/p>
宮女福了福身,目光卻在榻上的謝珩身上停留片刻,
“不過天色已晚,殿下也該回宮歇息了,莫要累壞了身子?!?/p>
楚明昭勾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勞太后掛心。本宮既應下護他周全,便會守到他醒來。”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宮女只好告退。
待宮女走遠,楚明昭從懷中取出睿王遺留的玉佩
——那是混戰(zhàn)中她從刺客首領身上扯下的。
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玉面,她想起謝珩徒手接暗器時,
那雙手白皙修長卻布滿薄繭。
堂堂首輔,為何會有常年握劍的痕跡?
昏迷中的謝珩突然又開始囈語,不安地扭動身體。
楚明昭忙又回到榻前,卻見他抓住自己的衣袖往臉上蹭,
像只撒嬌的幼獸:“別走……別丟下我……”
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心中卻在盤算。
睿王的謀反、太后的插手、謝珩詭異的身世,
這盤棋越下越大。
而懷中這個時而瘋癲時而脆弱的男人,
究竟是她的利刃,還是藏在暗處的另一把刀?
更漏聲滴答作響,謝珩的燒漸漸退了些。
他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看到楚明昭的瞬間,
唇角溢出虛弱的笑:“臣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
他說著,試圖撐起身子,卻牽扯到傷口,疼得臉色發(fā)白。
楚明昭按住他,
“別動??芍獮楹斡腥艘媚阌谒赖??”
謝珩眼神一暗,垂下眼簾:
“臣樹敵太多……稅改、漕運……擋了太多人的路。”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滾燙:
“但只要能護著殿下,便是萬死……”
“蠢貨?!?/p>
楚明昭抽回手,卻將案上熬好的藥端起,
“先喝藥?!?/p>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謝珩就著她的手飲下,目光卻始終黏在她臉上:“殿下喂的藥……竟這般甜?!?/p>
見她皺眉,又連忙補充:
“不過臣寧愿喝殿下親手熬的羹湯,比什么藥都管用。”
楚明昭將空碗重重放在案上,卻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她轉身望向窗外的夜色,盤算著明日如何審問睿王余黨,
而身后傳來窸窸窣的響動——謝珩正艱難地想要起身。
“躺下!”
她轉身厲聲道。
謝珩卻固執(zhí)地半坐起來,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紅暈:
“臣想離殿下近一些……”
他伸手去夠她的衣角,
“那日在溫泉殿,臣弄臟了殿下的奏章……還未道歉……”
楚明昭看著他此刻像討要糖果的孩童般的模樣,
想起方才他囈語中的往事,心中某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
她走到榻前,替他掖好被角:
“待你傷好,再與你清算這筆賬。”
謝珩立刻笑了,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
“臣等著。那時……臣還要為殿下磨墨、研朱砂……”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終于又沉沉睡去,
而楚明昭望著交握的手,久久未動。
殿外風雪漸起,將這場刺殺的秘密,暫時掩埋在夜色之中。